“蹭坏了你赔得起吗?”
非常振聋发聩的一句质问,让盛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如果此时有画廊的其他同事在场,他们恐怕都想帮她回答一句“赔得起”。
哪怕盛恬如今开辆很大众的车来上班,但画廊里其他人都记得清楚,盛恬去画廊报道的那天是由司机接送的。
能从SVA毕业的人,家境肯定不差,有司机并不稀罕。
稀罕的是她坐的那辆兰博基尼,车身喷成了特殊的粉色,还挺好看,一眼便知肯定是小姑娘的专属座驾。
可惜眼前这人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幕。
盛恬正准备说“我能停进去”,忽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
她稍作回忆,立刻就想了起来。
好巧不巧,这就是她今天要见的版画艺术家井槐。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盛恬也没再多说什么,等那人退开之后便关上车窗,把车开到了稍远点的车位停好。
出来时井槐已经先行进了电梯。
盛恬乘了另外一部电梯上楼,本来以为让人家先到不太好,可谁知等她进了预定的包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
盛恬打开笔记本,对照过上面的资料,确定她刚才见到的就是井槐本人没错。
等了十几分钟,井槐还是没到。
眼看已经过了约定时间,盛恬只好拨打了资料上的联系号码,挺客气地说:“井老师您好。我是此间画廊的策展人,请问您现在到哪儿了呢?”
那头懒洋洋地回了句:“哦,我在楼上的美容馆呢,你先等着吧。”
“……”
盛恬挂断电话,意识到对方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半个多小时后,井槐才姗姗来迟。
她进门一看见盛恬,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一句道歉也没有,就先数落起盛恬来:“原来是你啊,刚才在楼下怎么不说,早知道我就不上去了。”
坐下来后又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就你一个人?”
盛恬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然后抱歉道:“事情就是这样,实在不好意思。”
井槐“啧”了一声,敲敲桌子:“行了,方案拿来看看。”
她看方案看得也很敷衍,估计心思都没放在这儿,时不时抬头打量盛恬几眼,过了会儿又问:“你看起来不大,做这行多久了?”
盛恬把自己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怕对方不放心,还补充了几句自己在国外读书时的实习经历。
其实她从前参与过的项目,随便选一位艺术家出来,名气都比井槐大得多。
谁知井槐听完,脸色反而一沉,声音也拔高了些:“你这不是新人吗?你们就派这么一个人来打发我?”
盛恬脸上的笑容险些没挂住。
她从小是被周围人宠着长大的,别说当面给她脸色看,哪怕背地里也没几个人敢说她的不是。
不过她转念一想,今天的确怪画廊这边临时出了状况。
而且归根结底,也是画廊对这个项目不够重视才会派她来。
可这话她不能直说,只好弯了弯眼,笑着说:“我今天过来只是做一个初步的沟通,而且方案是由我们的资深策展人亲自制定,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井槐翻了个白眼,也没接她这句话,当着她的面就打电话给男朋友抱怨。
盛恬无奈地抿紧唇角,猜想她男朋友或许没告诉她中间那些复杂的关系,才会导致她以为这个机会可以拿来使劲作。
眼看井槐那边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盛恬也只好默默地浏览着方案,思考还有没有哪里可以改进。
就在此时,右下角的对话图标闪烁了几下。
盛恬顺手点开,发现是项南伊发来了一个视频,催她赶紧去看。
【我在外面谈事呢,晚点再看。】盛恬打字回复道。
很快,项南伊回复消息:【好,记得一定要看!跟段晏有关的!】
盛恬怔了怔,默念几句“工作重要”,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聊天窗口关掉了。
井槐的男朋友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几分钟后,她总算放下手机,摆出了愿意再勉强沟通沟通的意思。
这一回她看得认真了些,可惜稳定的状态没能持续太久。
“我这个人呢,说话比较直,你别介意。”
井槐翘起涂过指甲油的手指,指向笔记本屏幕上的展馆平面图,“我对此间的构造还算比较清楚的,毕竟给你们设计画廊的建筑师呢,跟我关系非常好。”
盛恬笑着说:“没事,您有哪里不满意,都可以告诉我。”
井槐拨了下齐腰的长发:“这是此间最小的一幢展馆吧?你们难道认为,以我的名气不能吸引来更多的观众?”
“……”
盛恬无声叹息,觉得她对自己的名气可能真的心里没数。
不过她还是稍作思考,就语气欢快地说:“其实展馆大小也和作品风格有关的。您的作品以小幅版画为主,放在太空旷的环境里容易显得……”
她话还没说完,井槐就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事你说了算?”
盛恬彻底无语了,她刚才的话已经说得够委婉了。
但井槐也不知对自己产生了多大的误解,一门心思想找个更大的场地来开个展,而且对她的态度别说多尊重,连最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本来盛恬过来之前,还想着不太出名的艺术家能办一次个展也不容易,如果能帮对方办好这事,她还是应该尽力而为。
可现在看来,其实也没那个必要。
井槐见她不说话,以为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被她唬住了,反而得意地笑了一下。
“我也不是为难你。只不过我一直听说,此间在策展这行做了蛮久,才会对你们画廊比较信任。”
“可今天你就拿这么粗糙的方案来应付我,是不是欠了点诚意呢?”
盛恬也笑了笑,平静地点头:“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井老师,要不今天先这样吧,关于您想换大展馆的要求,我也回去跟老板提一下,您看可以吗?”
井槐总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盛恬怜悯地看她一眼,清楚按照画廊那边的态度,这个展览多半是办不成了。
顺水推舟卖人情不是不行,可对方要是想得寸进尺,他们的老板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开门离去时,盛恬心里不太痛快。
她在父母的影响下接触艺术行业多年,也听说过许多故事。
才华横溢却没有门路的人,为了得到一个机会而苦苦寻觅。
像井槐这样有了机会却不懂得珍惜的人,实在叫人同情不起来。
·
盛恬没有急着下楼,她心里惦记着项南伊刚才发来的视频。
进会所的卫生间洗了个手,盛恬就站在洗手池边,用手机点开了视频。
画面有些暗,还有点晃。
明显是谁偷拍的。
盛恬愣了愣,险些以为是项南伊恶作剧发的什么恐怖视频,可等她看清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才发现还当真和段晏有关。
他当时应该是在哪艘游轮上,仔细听能听见游轮航行的动静。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穿一条低胸露背的晚礼服,哪怕是在清晰度不高的视频里,也能看出女人眼中含情脉脉的目光。
盛恬心里慌了一下,按下暂停缓了缓,才继续播放。
她听不清视频里在说什么,还好偷拍的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悄悄往前靠近了几步。
离得近了,画面更加清晰。
段晏右手握着杯脚,轻晃着酒杯,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穿晚礼服的女人也在笑。
盛恬突然明白了什么。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逢场作戏的故事不仅听过,也见过。
种种浮华的社交场合,或为名、或为利,总有人愿意以色相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与此相对,自然也有人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
盛恬下意识咬紧嘴唇,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以为段晏不是这种人。
他应该是世间最光风霁月的那一抹颜色。
盛恬不想再看下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关掉视频时,手机里却传来了拒绝的声音:“我不喜欢太漂亮的女人。”
盛恬心中一颤,还想继续往下看,却发现视频到此结束。
心里空落落的。
发现段晏没有和那个女人更近一步自然是好,可他说出来的这句话,又让盛恬不得不多想一些。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出生以来头一次,产生了不该有的疑问——她算长得漂亮吗?
如果算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段晏肯定不会喜欢她这种类型?
盛恬这下彻底迷茫了,还没理清头绪,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井槐从外面进来,见她没走,就高扬着下巴从她面前经过,然后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弯腰洗手。
盛恬这会儿没心思跟她多啰嗦,简单点了下头就想走人。
谁知井槐却在身后叫住她:“下次方案记得要准备周全。你刚入行可能不知道,我在沂城和许多出名的艺术家的关系都特别好,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盛恬皱了下眉,心想有完没完了。
井槐想了想,决定搬出个人物来撑腰:“比如沈婷沈老师,你听说过吧?沂城最好的女雕塑家。”
盛恬:“……”
何止听说过,这不是她妈妈吗?
井槐见她神色微变,以为吹牛吹到位了,终于能让这个对她不够殷勤的小姑娘震撼一番。
于是她直起腰,假惺惺地清清嗓子,扯过一张纸巾擦干双手,然后才从镜子里高傲地看了盛恬一眼。
“昨晚我和沈老师一起吃饭,她说愿意帮我找家更好的画廊,但我想已经和你们在谈了,才没有马上答应。”
言下之意,就是在敲打盛恬,看见没?姐这边资源可多着呢。
从见面到现在,盛恬受够了这人无休止的表演,也不想关心这人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她缓缓转过身,漂亮的眼睛里加了点轻蔑。
许多时候,盛恬都是个特别平和的人。
她的人生向来顺风顺水,从小什么都不缺,也不用跟人争来斗去,所以面对许多小事,也懒得放在心上。
但她毕竟是盛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
“是吗?”
盛恬平静地问道,“昨晚我和妈妈吃饭的时候,原来您也来了?我怎么没看到您?”
井槐猛的一愣,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盛恬也不急着走了,把手提包往洗手池一放,慢条斯理地拿出口红补妆,视线余光扫到井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过了半晌,她才收好口红,冲着对方笑了笑。
再开口时,语气柔软而真诚:“您是一个人在桌子下面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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