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宁王将端来的汤药放在桌上, 眉梢轻挑,道“长公主殿下觉得我想做甚么”
长公主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汤药,淡淡道“宁王殿下心思百转千回, 岂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窥测”
面前这个清隽威仪如神祇之人, 曾是她心里最深处的恐惧。
不仅是她,经历过宁王时代的人, 无不活在宁王的阴影之下。
让人不得不感叹, 到底是梁王的嫡孙,纵然长于备受猜忌监视的华京城,他依旧是华满京都的宁王, 让天家子孙战栗的存在。
若是困着她的人是旁人,她或许还会生出逃跑的念头, 可偏偏, 这个人是宁王,在他面前,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个人的反抗, 只会成为猫逗老鼠般的笑柄乐趣。
与其被他捉弄戏耍,倒不如平淡接受。
他既然将她擒了来, 又没有将她一剑杀了, 那便意味着,她对他有利用价值。
只是不知道, 他想利用她做甚么。
他的心思, 从来没有人能琢磨得透。
宁王轻笑, 逆光负手而立, 道“走吧。”
见长公主没有喝他送来的汤药的意思,他便道“我带你瞧一瞧,你们一直在找的传说中的龙城。”
长公主眉头微动,跟着宁王走出这个她待了数月的房间。
七月的天气,太阳似火炉一般,能将世间的一切烤化。
酷热的天气,纵有风起,也当是微风,但在这里,是风卷黄沙,遮天蔽日而来。
长公主眯了眼睛。
这便是她找了多年的龙城
那个传说中上古战将卫青后人所在的城池
长公主环视着四周景致。
这个地方,无论是她,还是战死多年的镇远侯,都曾派出无数斥候深入大漠寻找。
九州之上,流传着一个传说,说只有龙城卫家才能将北狄彻底消灭。
这句话传了上千年,出自于何人之口,早就不可追寻,但这句话的真假,却从无人去质疑上古时代,大汉立国之初,如现在的大夏一般,经常受到关外匈奴的侵扰。大汉建国几十年,只以和亲来阻挡匈奴南下的步伐,可换来的,却是匈奴一次又一次的屠城。
又一次边关被屠后,大汉举国震惊,当时的皇帝年轻气盛,势要一雪前耻,将匈奴彻底消灭,便屯兵三十万,设下圈套等匈奴上钩。
然而天不遂人愿,匈奴识破了大汉天子的计谋,天子举全国之兵,消耗无数财力物力,最后却无功而返,被朝臣宗亲们接连上书,骂得狗血淋头,以至于数年间,天子再不敢与匈奴言战。
卫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天子视线,重新燃起了天子不甘受辱的心。
天子力排众议,再度用匈奴用兵,为提防再犯上次孤注一掷的错误,他将大军分为四路,初出茅庐的卫青领了一路。
然而这一次,其他三路又一次让天子失望了不是全军覆没,便是损失惨重,又或者无功而返。
大汉百姓再度陷入恐慌之中,认为匈奴人不可战胜,甚至不少朝臣上书天子,让太子再度和亲割地求和。
年轻的帝王焦躁地在宣室走来走去,接二连三的失败让他怀疑自己苦苦坚持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意义。
然而就在这时,卫士们的声音嘹亮,带来了胜利的曙光。
卫青直捣龙城。
龙城,是匈奴人的祭天圣地,其重要性不亚于大汉的长安城,如今大夏的华京城。
捷报传来,九州为之沸腾。
自此之后,大汉军队在卫青的带领下,拉开花式吊打匈奴的序幕。
而卫青首站拿下龙城,而后一生无败绩的功勋,更是让他成为上古时代武将之最,成为上古时代,甚至这个时代世人心中的战神。
可惜后来卫青英年早逝,年轻的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猜忌多疑,受奸人挑拨,要灭卫家满门。
卫家为躲避迫害,带着后人远走长安,躲入卫青驰骋纵横的大漠。
有人说,他们去了龙城,在龙城定居,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几经沧海桑田,龙城的位置早就不可考,然而龙城卫家的传说,却就此流传下来。
卫青天纵奇才,战功卓绝,让世人从不怀疑,若他的后人仍在,必然能将现在的北狄彻底消灭。
这样的事情,不仅天下人相信,长公主与镇远侯亦是深信不疑现在的北狄与上古时代的匈奴人类似,一是马快,二是占有地形优势,一旦战事不利,他们便躲入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让人根本寻不到他们的影子。
卫青当年既是大将军,又是大司马,有自己的一套养马的法子,而首站奇袭龙城,更是将他认路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倘若他的后人继承了他这两个优势,那么大夏对于北狄的战争,很快便能结束。
怀着这种心理,无论是死去数年的镇远侯,还是现在的长公主,派出无数个斥候寻找传说中的龙城卫家。
然而多年过去,都不曾得到半点消息。
直至今日,长公主被宁王带到这里。
这里的房屋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与边关城池亦是不同,更像是她在书中看过的,上个时代大汉的房屋。
房屋如此,百姓们的装束亦是如此。
长寿明光锦,波纹孔雀锦,甚至交龙锦、象文锦,这些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锦缎,被这里的百姓穿在身上,往来不断。
街边叫卖的小厮,茶楼说书的先生,无不提醒着长公主,这个地方与大夏领土的不同。
长公主终于相信,宁王把她困在的地方,的的确确是龙城。
走了两条街,宁王在一处茶楼停下脚步,跑堂的小二笑面相应,熟稔地将宁王带到二楼雅座。
宁王挥手让小二下去,倒上一杯茶,茶水亦不是长公主时常喝的大夏的茶。
长公主眉头微动,轻啜一口。
虽不是她平日里喜欢的茶,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门外响起叩门声,宁王唤了一声进来。
一个做小厮打扮的男子道“殿下,那人又不老实了,又想趁机逃跑。”
“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
宁王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长公主,轻笑道“不老实”
“不老实的人在我这里,是要把腿打断的。”
长公主抿唇,略带薄茧的手指微微转着茶杯。
宁王挑眉笑道“也罢,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便不废他的腿。”
“去,将他的胳膊卸一只过来,与我做下酒菜。”
长公主蹙眉,终于开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经历过宁王华满京都的时代,深知这个世界上,没有宁王做不出来的事情。
他既说卸旁人的胳膊做下酒菜,便能轻笑饮酒和着血。
她不敢拿李夜城或者李承瑾的性命去赌宁王的心思。
“长公主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宁王眸中闪过一抹戏谑,道“我还以为,镇远侯死后,你便再没有喜怒哀乐了。”
“看来是我多心了。”
“公主殿下仍是当年的公主殿下。”
长公主面上没甚表情,手指却微微收紧。
宁王懒懒斜坐在榻上,手指轻扣矮桌,道“公主殿下,我们那一代的人,而今只剩下你我两人而已。”
窗外阳光炽热,宁王的语调似乎有着几分唏嘘,又似乎没有,清凌凌的,肆意又张扬。
宁王道“你我二人,还是暂且将旧日仇怨放下,待此事了结,你仍是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长公主眸光骤冷。
她怎么可能不恨宁王
她与谢元的互相猜忌,镇远侯的埋葬边关,甚至她忍无可忍发动逼宫,尽屠谢家满门,再到后来的她与胞弟李泓的离心,崔莘海的反叛,李承璋的逼宫,杨奇文的敛财
桩桩件件,哪一件少了宁王的手笔
甚至她女儿与李斯年的“大好姻缘”,也是宁王一手促就。
这个人,将天下都算计了去。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若要天子,早在数年前她与谢元争斗不休的时候,他便能收渔翁之利取天下而代之,可是他没有。
他假死逃脱,冷眼设计了一出又一出的政变,折腾着所有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曾放过。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连畜生都不如,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长公主抬眸,冷冷看着面前俊美无比的男子,没有说话。
宁王对一旁侍从道“将人带过来。”
侍从听命而去。
不多会儿,侍从将一身是血衣衫褴楼鬓发散乱的李承瑾带了过来。
侍从摘下堵着李承瑾的嘴的布团,李承瑾道“你们这帮小人”
然而话未说完,便看见不远处正襟危坐的长公主,眼前一亮,便要挣扎过去。
李承瑾道“姑姑”
“姑姑你怎么来了是他们将你抓过来的吗姑姑你快走。”
察觉屋中除他与长公主外,只有两人,李承瑾连忙道“姑姑你快走,我给你断后。”
“你逃出去后别忘了救夜城,他们的人带走了夜城,至今没有送过来。”
说话间,李承瑾挡在长公主身前,双手紧握成拳,做出一个防御姿势。
宁王笑了笑,道“聒噪。”
“你的这些侄子里,没有一人像你的。”
李承瑾微微一惊,颇为意外宁王话里的熟稔。
再去瞧宁王,只觉得此人甚为好看,张扬肆意,英姿勃发,如九天之上清贵威仪的天神一般。
然而当他不笑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这人与姑姑认识
可他从未听姑姑提过面前的这个人。
李承瑾道“你是谁”
“若是姑姑的朋友,便将夜城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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