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崔美人眸光轻闪。

    她虽从未与这位安宁翁主打过交道, 可这位安宁翁主,可是李斯年的心头好,当初李斯年答应帮助她入宫, 其中最重要的条件便是让她在天子面前保安宁翁主。

    李斯年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气质如谪仙,冷言少语也如谪仙, 唯独在安宁翁主的事情上, 他再三叮嘱,让她务必小心。

    她听完,便问了一句, 说,若是安宁翁主的事情与咱们的事情相冲呢

    李斯年彼时正在喝茶, 面上风轻云淡的, 周围像是聚在一层仙气似的,听到她这句话, 他放下玉色杯子, 淡淡抬头,斜睥着她, 眸光虽然潋滟不可方物, 却更像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看得她心头一惊, 呼吸便有些不顺畅。

    李斯年慢慢道“我再说最后一次, 一切以小翁主为先。否则, 你明白我的手段。”

    他的目光悠悠, 仍带着浅浅笑意,崔美人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她太了解他的手段了。

    清河崔家,北方第一望族,当今第一世家,在他手里,不过是个月便能彻底拔除,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之所以留下了她与兄长的性命,是因为他们能为他所用。

    她丝毫不怀疑,一旦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他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抹去。

    可饶是如此,她也义无反顾为他做事,因为,除了做他手中的刀之外,她没有其他路可走。

    这便是他最厉害的地方,明明他让清河崔家不复存在,却还能让她对他感恩戴德,替他出生入死,毫无怨言。

    他是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魔,披了张谪仙的皮做伪装,世人总被他的皮囊所骗,以为他人畜无害,分外温良。

    可实际呢

    这一切都是假象。

    她经历过他焚香抚琴便让崔家灰飞烟灭的算计,崔家若想恢复旧日的荣光,除了依靠他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她恨着他,更惧着他,尊着他,甚至,隐隐崇拜着他崔家的儿郎但凡有他一半的心计,便不会一败涂地至此。

    今夜薛妃说的,是李斯年最看重的人,她怎敢马虎大意

    李斯年帮助她入宫,可不是要她整日里与薛妃怄气的,更何况,她与薛妃的那些恩怨,也全然怨不得薛妃,她自己当初骄纵性子,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崔美人收了对薛妃的冷嘲热讽,挥手让殿里伺候着的宫女内侍退下,道“你有什么打算”

    薛妃笑了笑,道“崔美人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

    “看来咱们的那位小翁主,在美人主子心里的位置颇为重要。”

    重要到,只要她略微提两句程彦有危险,崔美人便能放下旧日恩怨与她携手合作。

    薛妃拂了拂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心中有些想笑。

    她还以为李斯年真如他的模样气质一般,不染人间烟火,哪曾想,竟也是个痴情种,如今安插在天子身边的人,都要以程彦的安危为重,当真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不过这样也好,若真论起权谋心计,莫说她了,就连她的祖父也不是李斯年的对手,李斯年看重程彦,事事以程彦为先,对于她来讲,这是李斯年身上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弱点。

    若她算计得当,这个弱点能让李斯年从世间消失,再不能阻拦她儿子的路。

    薛妃笑了笑,耳旁是崔美人略有些不耐的声音“我素日里最烦你拿腔作势,好好的一件事,从你嘴里说出来,便变了味。”

    “你往日如此也就罢了,未嫁女再怎样,家里也只有护着的。如今你进了宫,非但没将这个毛病改了去,反而越发严重了。”

    说到这,崔美人便没再往下说了。

    哪怕她不说,薛妃也能猜到她心里的话也不知咱们的那位天子,是如何受得了的,当真是歌姬生的庶子,没见过甚么世面,身边稍微有个人,不管脏的臭的,都把那人当成宝。

    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在一起,叮咚作响,薛妃拂了拂,温柔一笑,没理会崔美人对她毫不掩饰的不喜,只说着自己的打算。

    崔美人说她与旧时一样,崔美人又何尝不是

    清河崔家倒台之后,她可没少让人拿捏崔美人,崔美人被婆家休弃,又被世家贵女们嫌弃,这般的遭遇都不能磨去她眼中的嫡庶之别,只是自己言谈之中稍稍留意了些,没再开口嫡出,闭口庶生的。

    由此可见,性情是天生的,后天的磨难,不过是让人学会了修饰,而不是改变。

    薛妃道“李夜城不可以娶安宁翁主,甚至求娶的念头都不能有,他若求娶了安宁翁主,对于安宁翁主来说,不是增加自己的实力,而是无妄之灾。”

    崔美人对于这种说法颇为赞同她的主子喜欢程彦,她只有帮着主子娶程彦,怎么可能让李夜城把程彦娶了去

    “我知道该跟陛下怎么说。”

    崔美人看了一眼大冬天还摇着团扇的薛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怕安宁翁主势力过大,威胁到你儿子的位置,才会与我合作此事。”

    李泓并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登基多年,宫里也没几个宫妃,如今宫里受宠的,不是她,便是薛妃了,她二人联手在李泓面前吹枕头风,不愁影响不了李泓的决定。

    联手虽好,但是她还要提防薛妃搞什么小动作。

    自她认识薛妃的那一日,她便知道薛妃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否则她也不会默认自己身边的侍女搅黄了薛妃与她兄长的婚事。

    崔美人道“别怪我说话难听,八皇子年龄小,你安分守己最为妥当,若是做出甚么出格事,薛家那帮老狐狸可不会为了八皇子去保你。”

    “世家大族里头,最不缺的便是听话的女儿。”

    薛妃眸光闪了闪,道“多谢提醒。”

    她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她如今在天子面前举荐的,都是她的表兄弟,他们出身低微,对她死心塌地,而不是崔家的堂兄弟。

    但明白这个道理是一回事,如何去做,又是一回事。

    她的儿子小,她若不争,待其他皇子问鼎帝位后,她儿子连个逍遥散王都做不得没有天子能够容忍自己有一个身带祥瑞降临的皇兄弟。

    夜色渐深,薛妃从崔美人处离开。

    这日天子李泓歇在薛妃的昭阳殿。

    李夜城被封靖远侯,靖,又有平叛绥靖之意,比镇远侯多了一层含义在里面他不仅继承了父亲镇守边关的遗志,更会肃清边关宵小之辈,绝不会让父亲的悲剧再度发生在自己身上。

    李泓颇喜欢他的这种历经磨难仍衷心不改的韧劲,与薛妃说话时,总免不了提起李夜城,,话里话外都是欣赏。

    薛妃给李泓揉着肩,笑着道“当初长公主下嫁镇远侯,成就一桩美谈,如今镇远侯生子如此,陛下是否也会如当年的先帝一般尚公主”

    李泓心头一动。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夜城成了他的女婿,自然会与他越发亲近,而不是一直听从他姐姐的话。

    可转念一想,他膝下并无适龄的公主,唯一一个与李夜城年龄相仿的,是不知是否真的是天家血脉的六公主,如今六公主受了他的厌弃,疯疯癫癫的,莫说赐婚拉拢李夜城了,若他真的赐了婚,只怕李夜城还会怀疑他的用意。

    可若不尚公主给李夜城,李夜城娶了其他高门贵女,是平白给那些本就势大的世家们又送了一个功高震主的女婿。

    李泓想来想去,总有些不甘。

    隔日去了崔美人的猗兰殿,又向崔美人提及此事,崔美人面上含笑,娇笑连连,道“妾愿替陛下分忧。”

    “妾有几个娘家侄女”

    李泓忍俊不禁,道“又说胡话。”

    “你那几个侄女才十一二,要等个三四年才十五,难不成,还让李夜城等她们几年吗”

    崔美人抱着李泓的衣袖撒娇道“等几年又怎么了男人大上几岁,才知道疼人,就像陛下待妾一般。”

    “再说了,让李夜城娶我的侄女,总好过他娶了别人,让陛下烦心得好。”

    李泓笑着拍了拍崔美人的手背。

    崔美人性子活泼,爱说玩笑话,今日与他说这些话,不过逗他开心罢了,并不是真的想让李夜城娶她的娘家侄女。

    不过崔美人的话,倒是让他想起在昭阳殿小睡时侍女们低声说的闲话。

    那些侍女们说,李夜城对程彦情根深种,如今在战场上杀敌建功,不是为了大夏,而是为了程彦天家的公主翁主,非侯不尚,李夜城只有封候拜将,才有求娶程彦的资格。

    他当时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觉得侍女们有些嘴碎,可如今想来,侍女们的话不无道理。

    若没有程彦,李夜城只怕早就死在了牢狱中,哪有今日的威威赫赫

    李夜城身带胡人血液,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军的,是程彦百般谋划,才让李夜城在军队中有了一席之地。

    程彦帮他助他,又与他有青梅竹马之谊,李夜城很难不对程彦动心。

    李泓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陡然想起李夜城向自己求的一个心愿。

    那个心愿李夜城并未说什么,只说请求日后他有了心仪女子,让李泓替他赐婚。

    那时候李泓并未想太多,只觉得建功立业,封荫蔽子乃是人生快事,李夜城求这个恩典,也不过为过,便痛快答应了下来。

    可如今再想,李夜城的心仪女子是程彦,李夜城知道他忌惮程彦的势力,不会让李夜城娶了程彦,增加程彦的实力,所以提前向他求了恩典,让他不得不答应李夜城与程彦的婚事。

    想到此处,李泓眸光骤然便冷。

    崔美人秀眉微蹙,有些不解。

    垂眸想了片刻,很快便明白了李泓态度转变的原因她中了薛妃的圈套,李泓听了她的话,的确不会赐婚程彦与李夜城,可也对程彦与李夜城的关系起了疑心,对势力越发强大程彦日渐猜忌。

    天子的猜忌,从来是与浮尸过万、血流成河相辅相成的。

    程彦羽翼已丰,寻常方法根本动她不得,若想拔出这个威胁皇权的隐患,最好最直接的法子,是兵变。

    一如多年前长公主血洗皇城。

    李泓虽然宽厚仁弱,可若是

    崔美人心中暗骂薛妃狡猾。

    李斯年把她送进宫,为的是让她缓和李泓与程彦的关系的,她倒好,什么事情还没做,便被薛妃利用,让李泓与程彦的关系越发疏远了。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为今之计,是赶紧将这件事告诉李斯年。

    李斯年聪明无双,肯定能想出来破局方法。

    李泓走后,崔美人连忙打着为天子祈福的旗号,去三清殿找李斯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斯年的脸色,忐忑地说完来意。

    李斯年听了她的话,平静道“知道了。”

    崔美人眼皮跳了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她把差事办成这样,李斯年居然三个字便将她打发了,丝毫不追究她的责任

    眼前的李斯年,怕不是旁人假扮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李斯年淡淡开口“明君可辅,则辅,若是不可辅”

    李斯年声音微顿,斜了一眼崔美人,没有说后面的话。

    崔美人呼吸一紧,瞬间明白了李斯年的用意。

    李泓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便能改变对程彦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哪怕她说得再多,李泓与程彦的关系也恢复不了往日的亲密,倒不如任其发展下去,让程彦看清李泓的心,也好另做打算。

    至于这个打算,便看程彦自己的喜欢了。

    崔美人心中有了计较,从三清殿离开。

    踏出三清殿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四角天空。

    这天呐,怕是要换了。

    崔美人轻笑。

    换了也好,无论是程彦,还是李斯年,都比是非不分的李泓要好。

    三清殿的竹林处,小道童例常送来今日的饭菜。

    李斯年细嚼慢咽吃完饭,小道童收拾碗筷离开。

    小道童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李斯年将熏香炉拿到自己面前,垂眸深嗅着熏香。

    清幽的熏香压去了吃完饭菜后五脏六腑处的严重不适,李斯年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这用药的剂量,似乎比以前大了许多,大到饭菜刚入口,他便能察觉出不适来。

    天子当真是动了剪除程彦羽翼的心,越发容不下他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等着程彦反天子,怕是等到下辈子也等不来,他虽然能压制饭菜里的毒素,但是药三分毒,天长日久,他的身体会真的败了。

    李斯年合上熏香,闭目沉思。

    片刻后,他灭了熏香。

    程彦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李泓早就对李斯年下了毒手,且日日加重用毒的剂量。

    她只知道,在李夜城封为靖远侯后,舅舅对她越发忌惮了。

    今年秋季都试她推举的人,都被舅舅驳了下来,她安插在各处的官员,也被舅舅逐渐架空,换成了舅舅自己的人。

    若舅舅的人颇有才干,换便换了,她绝对不会说些什么,可舅舅启用的,不是薛妃的娘家表兄弟,便是其他宫妃的内侄子,只会仗着裙带关系耍威风,半点实事也不干。

    上任不过几日,便闹到了廷尉处,廷尉想着以前是她的人处理此事,如今贸然被换,便给新来的人使绊子出气,让她约束一下下面的人,莫闹得太难看,毕竟他们的后台都是宫里的娘娘,事情传到天子那里,天子指不定怎么想呢。

    程彦送走了廷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喝完了壶里的茶,方觉得心里的烦躁淡了一分,想找人说两句话,解一解心头的烦。

    可母亲忙着挑选新兵,以待来年备战北狄,李夜城随母亲同去,没在府上,她自是不好去打扰母亲。

    外祖母虽然疼她,可舅舅给她添堵的事情,她也不能拿去找外祖母说,让外祖母跟着着急上火。

    临近腊月二十六,李承瑛与李承瑾忙着婚礼的事情,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

    想来想去,程彦决定去找李斯年。

    倒不是为了让李斯年给她出谋划策,而是在遇到烦心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李斯年。

    哪怕李斯年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往轮椅上一坐,她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程彦进宫去三清殿找李斯年。

    算一算时间,自李斯年回三清殿后,她有好几日没见他了,也不知他近日如何了。

    这般想着,程彦来到三清殿,还未走到竹林,便被小道童拦下了。

    小道童道“觉非病了,近日不见客。”

    程彦一怔,潜意识里便觉得不可能李斯年是用毒用药的高手,怎么可能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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