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天冷得飞快, 入了腊月更分外的冷。朝臣们早起上朝都冻得够呛,东宫里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徐明信在其中就算好的了,他从前到底是侍卫身份,现下在东宫里也还是武官,日日练武自然底子强些,抗冻。
于是上朝时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 有位年过半百的文官在后头苦哈哈地追他, 喊也喊了, 被寒风一搅却听不着, 追了半天才可算追得近了些“徐大人徐大人”
徐明信回身一瞧,忙驻足“赵大人。”
这一位是后宫瑞姬赵氏的堂叔赵勉,原也是户部官员, 皇帝立了太子后拨他来做了东宫官,差事还差不多是户部那些差事。
徐明信素来对此人敬重, 依年纪算又也算得长辈,便客客气气地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我这心里想事呢,没注意您叫我。”
赵勉自不在意,与他一并继续往前走着, 只是叹息“我是想跟你说说你听说朝中近来的风言风语没有”
徐明信微怔。
赵勉又道“你说这事咱要不要跟太子殿下提提”
徐明信蹙起眉头。
他知道赵勉说的是什么皇上近来似乎身子不大好, 入冬后就小病不断, 早朝时也总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走神是常有的。
这原也没什么。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谁没个生病的时候可不知怎的, 渐渐却有传言翻起来,说皇上这般龙体欠安,是因为舒贵妃。
传言里说的有鼻子有眼儿,道舒贵妃为了寻欢作乐,哄着皇上喝那些个助兴的酒。日积月累下来,这才将皇上的身子搞坏了。
按理来说,这等传言不足为惧。深宫总是个让人好奇的地方,只要有这份好奇在,朝堂也好、街头坊间也罢,嚼嚼宫里的舌根都不稀奇,说什么的都有,胆子大些的甚至连皇帝的出身都敢拿出来编故事先帝就一度被讹传说是宫女生下的。
可偏生皇上先前真着人寻过那样的酒。就在舒贵妃有孕之时,让当时还没落罪的覃西王寻的,那会儿就有人说是舒贵妃怂恿皇上下的旨。
里外里一瞧,这两道传言对上了。
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真有股妖妃祸国的味道。指不准会闹多大,说不清会不会牵涉太子。
徐明信心里知道,赵勉会这般提起来,也是因为担心太子。
可思来想去,他只能叹息道“这怎么说”
太子殿下,朝中盛传你姨母用酒弄得你父皇纵欲过度。
这话没法说啊
再者,就算说了,又能让太子怎么办呢
是以他这样一问,赵勉便也安静了,沉默地走向启政殿,脑子里一团浆糊。
启政殿里,宁沅上朝上得心神不宁。
这样的“早朝”有多重要,他心里清楚东宫有比照朝廷官员而设的一班人马、也有自己的早朝,为的就是储君能日渐适应政务,以免来日承继大统时手足无措 。
他理当日日都全力以赴,认真地学着这些,才能不辜负父皇、不辜负姨母、不辜负太傅。
但近来朝上的风言风语吧
是个当晚辈的都要心神不宁。
是以待得早朝过去,他思来想去还是先和太傅告了假,道今天实在有要事要去永信宫,迟些再读书。
这太傅也是夏家人,算来是舒贵妃的叔辈。夏家前不久满门辞官,可太子太傅不能轻换,他就留了下来。
听闻太子“有要事要去永信宫”,他便猜到了什么事,也盼着这事能有个说法,自就由着太子去了。
宁沅向他一揖,这便风风火火地离了东宫,直奔永信宫去。
永信宫里,夏云姒难得地睡了个足足的觉,片刻前才刚起床,正坐在妆台前梳妆。
乍闻太子来了,她怔了怔,锁起眉头“这个时辰,早朝散了不读书么”
宁沂和宁汣正在一门之隔的内殿里用着早膳,周围也安静,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宁沂就大声起哄“大哥哥想偷懒”
“咝”宁汣敲他额头,“别瞎说,吃你的。”
宁沂不吭声了,坏笑着啃一口豆沙包,眼睛转向正走进来的宁沅。
宁沅睇着他挑眉“我可听见了。”
宁沂嚼着豆沙包,硬装没听到。
宁沅风轻云淡“一会儿我看看你字练得怎么样。”
宁沂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不至于吧”
正说着,寝殿的帘子一挑,莺时出了殿来,朝宁沅福了福“殿下。”
“莺时姑姑。”宁沅颔首,莺时含笑一引“殿下请吧。”
宁沅便进了殿,朝夏云姒一揖“姨母。”
近前侍候的都是人精,这片刻之间,莺时就瞧出了太子殿下心里有事,当即一摆手,让宫人都退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夏云姒回过身“怎么了”
宁沅欲言又止。话明明就在嘴边,却不知怎么说。
真是难以启齿啊
好半晌,他才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近来朝堂上有些风言风语对您不利,我想问问您,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言风语”夏云姒没从他的话里判断出是怎样的风言风语,倒从他涨红的面色中瞧出来了。
她不由锁眉“你怎么想”
“我自然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宁沅说着沉叹,“可那话确是对您不好。您看是否管上一管,又或用不用我做点什么”
他想朝堂上先前就曾闹过赐死姨母的风波,这传言这样蔓延下去不是个办法。
夏云姒却听得笑了,只摇头“不必。这事到底如何,你父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流言伤不到我。”
宁沅仍自锁着眉,盯着她看“当真么”
“事关我自己的性命,我又何必敷衍你。”她和颜悦色的样子让人心安,“去吧。好好当你的太子,姨母没事的。”
宁沅犹有些不安“那父皇的病”
“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你是当儿子的,不能因为他生个病就随着流言往那些腌臜的地方想,对不对”她复又笑笑,“去吧。太医自会为他好好调养,你再忧心也帮不上忙。”
宁沅素来是个明理的孩子,也和她一样不爱庸人自扰地沉溺在担忧中,道理说通他便安了心,施礼告退。
夏云姒目送他离开,就重新转向镜子,唤回宫人,安然继续梳妆。
她没骗宁沅,这件事,皇帝确是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这件事怪不到头上。
也确实不能怪到她头上。
她用的鹿血酒虽猛,却没打算以此将皇帝的身子搞坏。
她所做的,不过是抛砖引玉。
她一个月里也不过用那东西为他助兴两回而已,他是九五之尊,身体又素来在精心调养,这点东西根本不打紧。
只是这话“不胫而走”了,就让人眼馋。
那些小嫔妃啊寂寞得久了,不知有多想得个法子将他拴住,不知有多想一尝那方面的乐子。
诚然她们也大多都是大家闺秀,轻易不会想到这样的办法。可正因如此,如今听说高高在上的舒贵妃娘娘都这样做了,才更容易蠢蠢欲动。
她只消授意六尚局抬一抬手,让她们有办法弄到类似的东西就可以了。
这还多谢他昔年肯授她以权,让她与贤妃一起撤换了六尚局的大半人马。
至于其中有多少人胆大妄为地将东西偷偷用给了他、又有多少是他自己扛不住诱惑与软言相劝自愿用下的,她就不清楚了,她也不想探究。
但想来,他还是克制的。他到底一直还算个明君,不会让自己突然沉溺于此。
不过不打紧,这样的事都是慢慢来的,底线总会一点一点放低,最终将一切意志消弭于无形。
然后,她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至于眼下他是否会为此感到些许后悔和懊恼,也都不妨事。
因为她告诉宁沅这事不会伤到她,也确不是在诓宁沅。
这和昔日覃西王闹起的事端不同。覃西王列出罪名指摘她妖妃祸国,他或许会为保清名当真赐她一死。
但眼下,他若为这个怪罪她,清名却反倒会保不住。
他因此问罪于她,不就相当于告诉满朝文武,他确是在她的怂恿下用了那些东西,确是纵欲过度么
他不可能承认的,换做是她也不会承认。
所以龙体欠安的事,他就当是寻常的体弱风寒自己撑着吧。
以他素来做惯的自欺欺人,指不准心里也还在劝自己说这病与那些东西没有关系,只是寻常风寒呢。
夏云姒想得自顾自笑了声,见妆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宣政殿的早朝应该时辰也差不多了吧,本宫去紫宸殿瞧瞧皇上。”
要论伴驾这事,到底还是她最合他的意。
她只觉心情很好,没乘步辇,悠哉哉地往紫宸殿踱去。如此心不在焉地走着自然慢了些,走了约莫两刻才到。
近来都是她伴驾的时日最多准确些说,近几年都是她伴驾的时日最多。
其余的嫔妃若无正事,大多不会白日来了,他大多时候也没心思见。
这天她却罕见地一到门口便让御前宫人挡下了,且还并非因为殿中有朝臣议事。
那宦官的笑容有些发僵,压音禀说“舒贵妃娘娘,不巧燕妃娘娘刚带着皇次子殿下过来侍疾,皇上传进去了,现下怕是不方便见您。”
“不打紧。”夏云姒莞尔,却打量着他的神色。
越看越觉得十之八九别有隐情,便又道“这两日都没见着皇上,不知皇上的病情如何公公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夏云姒你以为我打开的是一瓶酒吗不,我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
明天有事要出门,八成没空码字,于是我们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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