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郊的耕地是块风水宝地,原本是被一个商户买走的,只是连年征战,农夫不堪赋税,渐渐地商贾招不到长工了,为求好于雍州牧,便将这块地献给了向元圭。
最初向元圭也是不当回事的,正好碰见霍珩来要地,当时他就动了这块鸡肋的心思,不过没立即应允。马球赛输了,向元圭愿赌服输,只好践诺,便将地契全给了霍珩。不过这地已荒芜许久,霍珩他们到时,草盛豆苗稀,仅剩的几杆枯瘦庄稼还是前几年种地时无意之中留下的种,荒草蔓菁嚣张地盖在农田上,缺乏雨露灌溉的土壤显得格外贫瘠。
将士们都心冷了,暗道向大人果然是吝啬之人,一毛不肯拔,薅都薅不下来的。
霍将军的面色格外凝重,他没抱怨半个字,下马之后,立即让人扎营,将营地就围着农田扎下来。
将士们开始布置帐篷,他亲自带着人朝附近的农庄去借了不少农具,指挥他们先除草。霍珩亲力亲为地下了地,跟着一帮汉子们背灼炎天光,卖力地在田地里挥舞着锄头。
绿荫底下,花眠便靠着板车在一旁啃着香梨,手中托着兵书细看,偶尔抬起眸朝田地的男人看上一眼,对一旁抱着双膝不知道说什么浑身不自在的栋兰说道:“床铺好了,你先去睡吧,睡会儿起来烧热水去。”
栋兰乖乖地答应了,屏息起身,回了帐篷。
劳作了半个时辰,这帮铁打的男人也不禁弯了伎俩,大呼疲累,于是一个个靠在田垄上仰倒,脑袋上倒扣着兜鍪,摊得四仰八叉地休憩。
陆规河命人将瓜果分了下去,与同样抓着头盔扇风的霍珩挨着坐下。
他的脸晒得又黑又红,浮着健康的麦色,但仍然不失俊俏。
难怪花眠一直偷偷看他。
陆规河道:“小霍,咱们哥儿几个最近算份子钱,将你孩儿的满月酒都算进去了,可你好像……”说到这他有点惊讶,“你不是还想着退婚吧?”
霍珩没说话。
这时几个好事儿的围堵了过来,竖着耳朵要听他们说什么,便听到陆规河道:“你成婚也有两三月了,弟妹来这儿也有月余了,你们如今还是相看两厌的态度?恕我直言,这婚是陛下赐的旨,太后保的媒,三书六礼都是齐全的,你说给谁听,也认了弟妹的身份了,你何必不识好歹,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下了台阶算了吧。”
霍珩朝他睨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
陆规河唇舌干燥,不禁拿舌润了润,“别怪兄弟再多嘴一句,弟妹这般姿色的女人世上可并不多见,这事要落在别人头上,捉拿逆党有功的大功臣配自己一个武夫,那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珍之重之都来不及,哪敢给她半个冷脸。也就是你,才敢拂逆皇帝陛下成人之美的心意。”
还有一句,天下的男子一般多情,投了好胎的,哪个长到十七八岁家中没有几个召之即来的通房,哪个没有贤妻美妾环绕,霍珩纵然是不喜欢,日后再娶几房贵妾也行,实在没有必要冒着顶撞皇上的危险去退婚。只是陆规河思来想去,又望向在老榆树底下纳凉困卧的藕色纱衫绢衣的美人,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只有罢了。
霍珩却轻轻地一哂。
这哂笑虽轻,却让陆规河瞬间闭了口。
跟着霍珩站起来,将衣袖卷到臂弯处,露出精壮的一截小臂,一抬手将稳当插在泥里的锄头抽出,继续挥着膀子除草。
陆规河自讨了没趣,叹了几声,也不再好言相劝了。
栋兰一觉睡醒,去为花眠烧了热水,烧了足足几锅炉,最后是让男人帮着倒进木桶里的。栋兰让他们都走了,才去唤花眠。
晚烟拂过树梢,西天橙红,远处的山峦渐渐融化在一碧万顷的农田之上,变成了隐约泛红的淡墨色。花眠看了眼田垄上劳作的假庄稼汉们,最先料理出来的农田都已种上了萝卜,她笑了笑,放下了兵书朝军帐走去。
她慢慢地脱去身上轻薄飘逸的绸衫,抬腿走入了浴桶。夏日炎热,水正好半温半凉,泡在里头肌肤宛如吞了人参果般毛孔舒张,无比舒泰。
霍珩走进帐篷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光景,花眠睡在浴桶边沿,白嫩的面颊上挂着两团盈盈粉红,因为仰头而微微上翘的小巧下巴上坠着数点水珠,皮肤白腻如霜。霍珩愣了愣,步子瞬间顿住了。
他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才忙完农活,一身脏臭,前胸后背都是黏腻的汗,连这座新搭的干净整洁的帐篷都让他熏臭了。
好像,花眠也闻到了什么,轻轻皱起了眉。
霍珩一时脸热,仓促地退出了帘门,他走到井边,将咸臭的上裳解开,除去腰带和冗物,赤膊弯腰下去打了一整桶的井水上来,用木瓢舀了满满一瓢,当着流了一身汗的背脊浇落下来。
冷水啪地打在被晒得黑红的皮肤上,四溅开来,身旁焦渴的土壤等待着垂怜,渴饮着散落的水花。
冲了凉水身上好多了,那股因为见了花眠那样光景而起的燥意也退散了不少,他又舀了几瓢井水,将身上浇得冷透了,才粗鲁地放下木瓢,胡乱拾起了地上的脏衣服扔到了水盆里,急躁地回了帐篷。
花眠睁开了眼睛,正坐在木桶中盘着长发,背对着他,霍珩见状舒了口气,也不顾上半身不着片缕,回了自己的床便歪着身躺下来了。
这会儿已经有些疲劳,他揉了揉眼睛要睡去,也避免与花眠尴尬。
上次他把话扯开了说之后,好几日了,花眠对他再也没有主动过,日子过得泾渭分明,毫无逾矩之处。可霍珩仍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身旁那女人虽然不再对他聒噪了,可那持续不断的水声,仍然传入耳中,勾起人的不少遐思来。
那被他粗暴地按下去的胀痛,又有了东山再起的态势。他脑中轰鸣着,听着水声心乱如麻,恨不得再走下床去舀几瓢冷水浇在身上。
花眠忽然回头,“霍郎?”
霍珩正处于窘迫之中,被她这么一唤,神色慌张地便抬起了头来。然而花眠只是轻微瞥了一眼,便抓着蓬松的头发背过了身,声音轻轻的,“我忘了拿抹胸了,你替我拿一下。我放在红箱子上的。”
果然她是不肯老实的,霍珩脸涨得彤红。“不拿。”
花眠只好从命,叹道:“也好的,不过我怕是要光着在霍郎面前走过去了。”
“妖妇。”霍珩恼恨不已,闭眼道:“等着!”
他掀开被子下去,在床边发现了花眠从不离身的大红嫁妆箱子,上面果然堆着一见绣着淡红牡丹纹的小衣,于是艰难地伸指头去,几乎不敢看地拿食指挑起了那件衣裳,快步朝花眠走去,将衣裳丢给了她。
花眠险些没接住,让抹胸掉进水里了。
而霍珩却逃得飞快,快得让人无法不察觉到异状。
等她回头之时,霍珩早已又钻入了被窝里,侧过了身背对着她。
花眠露出担忧之色,“你怎么了?”
霍珩咬着牙,不说话。
“日头太晒了?忘了告诉你,我之前写的那张单子上有专用来防晒的白药膏,陆将军都替我买了的,明日你去之前我给你涂点儿,涂在身上便不怕晒了。”
他还是不予理会。
身后,花眠的神色与嗓音黯淡了下去,“将军,你还是厌恶我吧。”
“我这样身世的女人,其实原本是配不上你的,你厌恶我也是应该。从我告诉你我在青楼的事后,你便对我不理不睬的,冷淡至此。你若真这么看不起我,那么,回长安之后我就……”
霍珩不知为什么,就是听不得她在他耳边说这样的话,他分明不嫌弃她的出身,好像这一点无论他澄清多少遍花眠也不会信,她就固执地非要钻牛角尖,认定了他是嫌弃她在胡玉楼和傅君集身边待过。
他张口沉声道:“闭嘴。”
花眠抬起了头。
霍珩的脸胀得要爆出血浆了,尤其下腹,胀痛难忍,她越说,他越是难忍。只要她的声音还在,她的气息还在,于他都是无形的折磨。
她怎么会知道呢,因为他在发现自己活了十九年突然对男人的本能开了窍,而且一发不可收,只在她面前才会出丑之后,他就不敢再待在她面前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皱着眉,措辞极为婉转,“只是今日——”
霍珩闭上了眼,“今日萝卜不太听人话。”视死如归。
和陆规河他们开玩笑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说到这种事,说起来还对当初霍珩拒了陛下赐来的营妓一事有所不满,一个个都朝他来撒娇,恨不得一朝便飞到女人怀里去。这样的话他听多了,也知道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暗号”,这种私密的下三路的话,花眠应当是听不懂的。
他对这件事还算是比较有自信。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这句,应该堵住了花眠的口了,果然这话一出便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霍珩松了口气,将被子稍往上拽了些,掩去了异状。
这时,噩梦一般的嗓音软软地落在了他的耳边。
“将军,你对我……有反应了?”
“……”
谁说女人不可能懂的!都该杀,陆规河他们都该杀了!
霍珩脸色血红,羞气交集地将大被蒙过头,尴尬得浑身直哆嗦,干脆装死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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