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厦里头聚了三个抱着针线簸箕的绿衣仆婢, 素绢上已打了底, 勾勒出了花卉的底纹,窃窃的私语声从水面上飘入了寝房。
“大白日的,小郎君将他的夫人抱回了屋, 大门紧锁,到这会儿也没开呢。”
捂嘴偷笑的声音闷闷的,透着兴奋和好奇。
又有人小声道“小郎君玉树似的人物,高大俊美,还是将军,不过一个时辰,怎么能出来我瞧那小夫人,来的时候都站不住了,被小郎君抱回来的,看着柔若无骨,我听人说这种妇人是尤物, 能让人死去活来的”
“慎言, 你难道不知长公主不喜小夫人, 别让她听了去了。”
那人不服“公主不喜欢, 是公主的事儿,可在这儿住着的,哪个不是咱们的主子,都好好伺候着才是正理。小夫人有本事能讨得太后娘娘的喜爱, 咱们纵然是公主的奴婢, 却也不能不敬着。”
“是这个理儿。”年老的仆妇在一旁, 听着两个少女唧唧喳喳地说着话,有感而发。“你们绣完了这兰草,便去伺候公主沐浴吧。这时辰了公主该是起了的。”
少女对老妇非常恭敬,立时放了手中的针线要去伺候公主,岂知才转身,正撞上长公主隐含怒容的脸,柏离搀着公主,正立在抱厦阶下。
刘滟君面色微青,那婢女吓得扑倒在地,不住告饶。
刘滟君面色冷漠,“你们方才说什么霍珩将那妇人抱回来了”
婢女不住点头,瑟瑟发抖。
柏离替刘滟君顺着背,嗓音温柔“夫人也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分住两地确实是不像话的,何况公主知道,霍府连个婢女都没有,中间实在多有不便之处,将军应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将夫人接回。”
刘滟君冷冷道“她有手有脚,也不该让珩儿抱着回来”
她早料到,风尘女子多手腕,如今霍珩是鬼迷了心窍,行事也愈发张扬。这两个婢女是她这里嘴巴最碎的,她们在这儿喁喁私语议论不休,恐怕整个水榭之中早已无人不知了。闹成这样,霍珩是真忘了当初的不满,不肯与花眠和离了
“阿离,你扶我过去。”
“诺。”
霍珩的房间卧在一片渌波荡漾之中,过正堂后,有两座矗落的水榭,一左一右分布,檐牙高啄,轩甍栉比。
望着面前近乎一模一样的两座小屋,花眠忽道“霍郎,这两个屋子怎么一样”
霍珩看了眼,微皱了眉,“我睡左边,右边近岸的是母亲拿来充作客房用的,现在柏离正住着。”
花眠盯着看了许久,左侧霍珩所眠之屋,高大的木窗外,迎着晚霞,一盆幽兰柔条冉冉地垂落。
她正蜷在霍珩怀中,仿佛感到了一丝冷意,忍不住手掌便哆嗦了下。
霍珩怕她冷,正垂目一看,花眠却笑靥妩媚,食指点了下嘴唇。
“你会不会晚上回来,看不见路,只看两屋子长得一模一样,便不巧走错了方向,到右边那屋去了”
霍珩皱眉,“你想什么”
见花眠顿时正色起来,他沉声道“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我是分不清路的人”
“那可不定。”霍珩被她说得生了恼意,登时要将这妇人扔下去,花眠委屈地抱住了他的后颈,“你虽是答应我了不纳柏离,可以利而合终不长久。她伺候得婆母开怀,人也美,又是贵女,你要是心里有了悔意如此做了,在我面前还可有一套说辞,你只是一不小心,并不是真要背信,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就只能把这哑巴亏吃下去了。”
霍珩出了口气,他眉宇绷得极紧,“那你要做什么”
来者是客,柏离是母亲请回家的,说到底嘉宁长公主才是这湖心小筑真正的主人,她要留谁,连他也是无权置喙的。何况这两屋子虽生得像,却是一南一北对峙而立,曲廊纡回,相隔百余步,除非他神志不清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柏离房中去。
这妇人真是气量小又偏爱瞎思量。霍珩想道。
花眠搂住了他的肩,嗓音娇软含混“我要你发誓,无论如何不娶不纳柏离。”
霍珩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么。”
他想着柏家总也算是益州大户,岂能看中他区区妾侍之位。至于婚娶,他一日不和离,柏离便一日没有机会入门,花眠操这些心实属多余。可,被她这么嘟嘟囔囔地抱着撒娇,霍珩奇异般地说服了自己,这是该担忧的一件事,不然不能让她放心。
他走下回廊去,到了卧房正门前,勉强气定。
躺在怀中的小妇人懒洋洋地撑着眼睑,仿佛稍不注意她便会睡去一样,只是两只爪子却紧紧揪着他的玄青色菖蒲纹前襟,强打着精神,眼睛瞬也不瞬的,憋得眼眶都晕出了一缕红。
他不知为何,心情竟有点儿好。
他站在门口,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发誓,行了没有”
有点敷衍。花眠“噢”了声,疲懒地闭上了眼睛。
霍珩抱着她入门,天色已暮,水面不见苍苔,只留下月色淡淡,出没于粼粼碎碎的波光之中,随着湖水时起时灭。屋内昏暗不见人,霍珩目之所及一片昏影,顺着身体的记忆,将她安置在象牙床上坐着,花眠几乎要倒下去了。霍珩将她扶正,又去寻了火折子,将蜡烛都引燃,黯淡下去的卧房之中瞬间亮堂了不少。
霍珩走回去,花眠又要倒在床上了,他抿了抿唇,将人扶正。
“今晚你睡床,我打地铺。”
花眠睁开了眼睛,“会着凉的。你和我同睡一床,有这么难”
霍珩清咳了一声,“你这妇人,过去不都是这样的”
“可现在是在婆母这儿,”花眠道,“她要是知道你我还是挂名夫妻,就更催着你和柏离好了。”
这只怕不必猜测,是事实。
霍珩垂下目光,又咳了一声,俊脸憋得红透了,“你不必多虑,我早已同母亲说,我早和你圆房了。”见她惊讶地抬起了眸,霍珩愈发不自在,连咳了好几声,心肺要咳出来了,只是想到那妇人得意的目光,时不时促狭他的嘴脸,又硬着口气凶恶地说道“你记着,母亲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回来路上我发热烧糊涂了,你照顾我那晚,我们好上的。要是你说漏了嘴,反正也不关我的事,终归是你的麻烦记住了”
但花眠这妇人同他想得总是不一样,她很快又换了视角和关注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你何必还要跟我分床睡呢我方才看到这水榭上至少也有二十几个婢女,白天夜里都进进出出的,这是瞒不住的。”
霍珩怔了怔,诚然花眠所想,确是一大问题。可她这么快便能提到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想留他和自己一床睡。她自诩聪慧,可这点儿小尾巴都藏不住,心里必定是喜欢极了他。霍珩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眉梢不住上扬。
他宛如被说服,为难地点头了。
“我多拿一床棉褥横在中间。”言下之意,有些事你想都不要想。
花眠笑着,眉眼弯弯,玉指捂住了丹唇。
“你腿还疼吗”
霍珩握住了他的小腿,慢慢地往上试着抬了一下,花眠配合地发出一声“痛”,霍珩将她的腿放下来,“我这儿还有些伤药,是母亲从宫中带回的,效用不错,我给你拿来。”
她舟车劳顿,一路颠簸,直至如今也没彻底歇下来,想必对腿伤休养大有不利,他没找大夫来,也不知道她的情况。霍珩翻箱倒柜的声音随着他那低沉之中透出纯澈和干净的嗓音传来“我改天去问舅舅要几个御医过来,他们医术精湛,我有几次骨头断了都是他们接好的,说不定对你的腿伤有好处。”
花眠点点头,乖巧地单手支颐,偏着头望着他。
霍珩找到了药回来,替她除去了鞋袜,矮身蹲在她的脚下,托起一只玉足揣着,将伤药抹匀了替她涂上去。
药膏碰触肌肤,形成一种独特的冰凉之感,他的手掌偏又火热。花眠低眸望着他,烛火昏红处看不太清她的神色,只是那眼中宛然有一层水光。
他抬起头,一时怔住。
花眠摇摇头,双目之中的水光仿佛要被甩落下来,“这是沉疴了,治不好的,最多只是缓解罢了。可我的腿还能走路,我已经很满足了。”
霍珩的手顿住了,心一阵发紧。
正这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先前霍珩踹开了门,只开了一扇,入里之后也没阖上,如今被刘滟君开了另一扇。霍珩闻声回头,只见柏离搀扶着刘滟君走了进来。
刘滟君但见儿子跪在地上,把玩着这妇人的脚,卑躬屈膝,而那妇人仿佛无比享受一般微微后仰着身子,刘滟君一见,登时怒火中烧。
“霍珩还不松手你这这”
刘滟君初嫁人时,曾被高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教导过一些闺房乐事,知道这不过是其中最为普通的一种,可她和霍维棠成婚之后,那男人没给过她好脸色,除了夫妻之事偶尔为之外,说不上有任何亲密举动,刘滟君渐渐也以为这些不过是淫艳之事,做来羞耻。何况霍珩堂堂丈夫,竟跪在地上把玩妇人玉足,竟也不关上门,教那些丫头婢子们偷窥了去,一传十十传百,也是让人颜面无存。
霍珩看了眼随之而来的柏离,皱了眉,却没有立马松开花眠的踝骨,而是将掌中的一只药瓶放在了地上。
“花眠有腿伤,孩儿只是替她上药而已。母亲为何如此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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