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小说:御赐一品娇牡丹 作者:风储黛
    晚膳过后, 高太后还在暖阁里逗弄着木笼中的鹦哥, 便听说长公主带着人来了,太后放下手中的金秤,面色一喜, “传人进来。”

    须臾之后,太后坐上了寝宫之中的胡床,只见刘滟君与花眠一前一后相继而入,仿佛毫不熟识的两个陌生人。太后笑着招呼人过去坐,“皇帝给玉儿找了个差事,他明日要到长安街上巡防去,哀家便没有传他过来。你们俩来陪我说说话也是一样。雁鸣,让你备的茶果点心还不拿上来”

    刘滟君坐到了太后对面,花眠本要跟着婆母落座,但太后却将她请了过去,让她挨着自己。

    “你婆母所住的湖心小筑, 是皇上赐下的, 地方虽好, 但我总疑心湿气重。你若是住得不习惯, 尽管同哀家说。玉儿如今早已年满十八了,依照惯例,是可以另外造府的,你回头问问他, 看愿不愿意让他舅舅也给他归置归置。”

    花眠碍于婆母也在, 无法与太后过于热络, 只微微垂面,颔首应了太后的话。

    高太后仿佛不觉花眠的拘谨,乐呵地又道“哀家看今晚你们婆媳二人就在这儿住下,明日玉容的事情了了,再回去也不迟。”

    刘滟君听得太后此语忽抬起了头,“母后要了了儿臣的什么事”

    高太后也不瞒着刘滟君了,“如今玉儿大了,你和霍维棠的婚姻也不必不情不愿地维系下去,哀家给你做这个主,明日让霍维棠入宫来,亲自替你和他把这亲离了。”

    刘滟君怔愕,右食指不觉掐住了虎口,尖刺的指甲几乎划入了肉中。

    可转眼她便想道,这是之前自己在太后这儿已经答应了的。

    何况,夫妻离心十余载,时至如今,霍珩已长大成人,做过一方将军,守过一方疆土,朝野上下无不夸他忠勇,也确实没甚么可惦念的了。

    她自知,已没有理由对母后的一番好心再辜负了。

    只是说要和离,她仍是不能完全装作云淡风轻,哪怕是在太后面颜欢笑,于她而言也仿佛有登天之难。这十几年,她唯一唾恨自己处,便是当年不知羞耻要强嫁霍维棠为妻,明知那人不过寒门一不起眼的木匠,面临着父母兄弟的反对,她却仍是义无反顾一意孤行,伤了亲人的心,如今自己也没落得好。

    “是该结束了。”刘滟君也垂下了眼眸,只是望向了别处。

    高太后观之,女儿仿佛目中有泪,心下不禁嗟惋,望向了花眠。

    “眠眠,你少来深宫,哀家让雁鸣带你到丘湖走走,今是良宵,湖中有一硕大莲灯,你去瞧瞧了来。”

    花眠知道太后是为了支走自己,正巧也觉着打扰太后和长公主母女叙话如坐针毡,便立时起身,盈盈福身,“眠眠去了。”

    立于身后挑着鹅黄鹤颈莲茎铜灯的婢女雁鸣,闻言挑起了灯笼,为花眠引路,两人走出了寝殿。

    正值日暮时分,夕阳半墙,斜晖脉脉。过黛瓦宫墙,穿密林曲径,不远处如琥珀般泛着淡黄色的丘湖入眼,湖中央正放置着一只硕大的藕红莲灯,莲灯顶足有半座阙楼一般高,此时向着湖面四周微展重瓣,静泊于水面。

    听雁鸣说道,这莲灯是陛下托了巧匠构思的,当中也正有驸马的参与,它参照了西域睡莲的一些特性,是随时辰开合的,但只在深夜之中盛开,以便宫人下水去点灯。这莲灯一旦盛开,整片丘湖、半座皇宫都几乎会被照亮,如此达旦。

    “真是奇思妙想。”

    雁鸣跟在太后身边日久,说话也自然大胆一些,沉思片刻,说道“其实若不说别的,驸马在这手艺上的功夫,可以说是大魏难有能出其右的了。只是可惜,当年”

    花眠的视线终于舍得从莲花灯上移开了,她温和地笑了起来。

    “雁鸣姐姐,你知道驸马为何不喜欢长公主”

    雁鸣颔首,“当初是公主看中了驸马,定要嫁与他为妻。但那时驸马已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他为了信守承诺,说甚么也不愿意尚公主,长安人都骂他不识好歹,都说公主脾气不好,他要再抗衡下去,公主迟早厌恶了他,就不会胡闹要便宜一个寒门出身的木匠了。可谁知,他越是犟,公主却仿佛越是喜欢,执意要嫁。”

    花眠“唔”了声,“驸马脾气犟,后来又是如何答应的”

    雁鸣道“谁知那未婚妻老家突然闹了灾荒,人都死了,连尸骨都寻不着了,驸马派去的人找了几个月都没寻着,这才心灰意冷,从了公主。”

    花眠又望向了丘湖之中的那盏莲灯。莲花瓣,随着日暮黄昏,愈发绽开,最底下的几片花瓣几乎已抵触到了水面。

    雁鸣不再多言,岔开了话题,“再过一刻,宫人便要下水点灯,奴婢知道一处阙楼赏灯最好,请夫人移步一观。”

    花眠笑着颔首,跟随着雁鸣沿着石子曲径走出了御园。

    虽然对那位常年闭门在家的公公只见过数面,在一道生活了不过一日,但花眠总觉得,以霍维棠的傲骨,恐怕不是未婚妻一死,便能立时抛诸脑后向强权低头的。这么多年,霍府竟无女仆,这本来便是令人深思的一点了。花眠正想着,经由雁鸣带路,上了阙楼,这里楼阁高耸,将整片丘湖之大观尽收眼中,湖中莲瓣几乎已完全盛开,夜色渐深,成群结队的宫人经由小舟涉水,泊在莲灯畔,举着火烛上去点燃灯芯。

    灯亮了起来,从里到外透出一种近乎血色的妖异的桔红,将整朵莲花的经络纹理都映出了,如同一盏莲瓣琉璃夜光杯,中有半盏醉人的葡萄美酒,只等人盛取。

    花眠不禁再度感慨,造这朵莲灯之人用心之巧,实在匪夷所思。

    难怪当年长公主目无余子,独对霍维棠青眼有加。

    夜色渐深,花眠一直不归,刘滟君早已沐浴梳洗,高太后非留她一榻过夜,刘滟君心想道倘若不从母后的心意,恐怕便要被发落去与花眠共榻了,刘滟君一想便觉得浑身不适,还不如与太后同卧,便答应了。

    寝宫之内只剩下零星几盏灯火还燃着,将殿内照出了一丝光亮,勉强可以视物。

    太后伸臂在刘滟君背后轻拍着,“母后知你心中难过,只是,总要过这个坎儿的,既识人不清,这二十余年只当是个教训罢了,何况玉儿聪明又明事理,日后也定然会好好孝顺你的。”说着又有几分不忍,动容地道,“要是想哭了,到母后怀中来哭。”

    刘滟君咽不下心中的一口气,这口气撑了二十年。终于今夜,彻底地松了。

    她忍不住嚎啕,扑入了高太后的怀中,啜泣不绝。

    哭得被褥枕上泪水斑斑,高太后心疼又无奈。

    刘滟君的半张脸几乎埋入了枕中,声音闷着“是我错了,当初,是我执迷不悟,不听母后的话我有今日,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的”

    “胡说。”太后叱道,手却始终扶着她的肩,“即便当初是你错了,可后来你和霍维棠既成夫妇,他又是如何对你的他纵容婢女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打你这个主母的脸,难道不是他之过”

    “和离的事儿,有母后为你做主,即便咱们不搬出天家的气魄来,也吃不了亏明日让哀家与他周旋去,看他是有脸还是无脸在你面前说道”

    “至于玉儿,”太后声音一缓,“玉容,你若是想,哀家同皇帝说一声,让他入我族姓,改姓刘。”

    “母后”

    刘滟君惊愕之际,忙坐了起来,她面颊上泪痕未消,一道红一道白的,方才在被中尚可不顾,如今与太后撞了面,刘滟君忙伸袖去擦去了眼泪。

    “此事万万不可。”

    高太后不解,“当初你与那姓霍的成婚之时,他配得上你依他的身份,本来就该是他入赘他如今住的屋舍,吃穿用度,有几样不仰仗着我们皇家,早在二十年前就该让玉儿姓刘此事哀家同皇帝一说,想来他也会立马答应”

    刘滟君垂下了面容,“当初是当初,而今是而今。玉儿自幼气傲,不愿让人说是仰仗了我们皇室荫蔽,才能当将军,即便母后有这个心,玉儿他自己也是不肯的。我看此事不如算了。”

    高太后盯着她看了几眼,她始终不抬头。

    太后也猜不出刘滟君这是真心实意为了霍珩着想,还是记挂着那男人,要便宜了他。

    见刘滟君不再说话,太后重重地出了口气,也不多言,径自躺下了。

    “时辰也不早了,等会眠眠回来,让她自去安歇吧。玉容,早些吹了灯来睡。”

    翌日花眠起了大早,高太后拨来的宫婢伺候她梳洗,花眠更换裳服,随着婢女指引步入殿内,高太后与嘉宁长公主早已严妆端坐许久。

    尤其嘉宁长公主,花眠初见她时,便知这婆母不爱施粉黛,妆容一贯素净,今日却精细描着红妆,峨冠高髻,红裳艳丽,俨然大国公主之风范,巍然一坐便令人肃然起敬。

    花眠忙去行礼问安,太后笑着朝她伸手,“来,眠眠,坐哀家这儿来。”

    花眠笑着朝太后走了过去,挨着太后而坐。

    见刘滟君目不斜视,太后拉了把她的素手,叹道“哀家只教你和眠眠来,便是知道你们之中有误会,想张罗着,让你们能够和解。玉容,哀家这话同你说了吧,当初哀家将眠眠许给玉儿,你不同意,要验眠眠的贞洁,哀家口头虽是同意了,心中却不敢苟同。眠眠也是曾经长安城中为人称道的贵女和才女了,四岁能听弦断,五岁能颂诗书,若无当年一场冤案,她配我们玉儿有什么配不起配不上的我倒是觉得玉儿那倔牛脾气,像极了那个霍维棠,难保眠眠不吃亏”

    太后有心袒护,刘滟君争辩不得,索性充作不闻,连目光都不曾偏过来半分。

    高太后又叹了口气。

    花眠握着她的手腕,轻笑道“太后祖母别想着眠眠的事儿了,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我。”

    “也是。”

    太后的脸色冷了下来,“雁鸣,人来了不曾”

    雁鸣进殿来回话,“方来。”

    闻声,刘滟君忽然跽坐而起,目光望向了外边。

    高太后看了眼女儿,脸色沉郁,挥袖道“让人进来。”

    雁鸣便转身下去了。

    刘滟君徐徐起身,走到了今日为她安置的太后右手边席位上,慢慢跪坐下来。

    随着她落座,霍维棠的一袭青衫,也飘入了太后和花眠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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