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滟君在宫中小住了三日, 回水榭之后, 得知的第一件事便是,这几日水榭之中并未见到霍珩与花眠,应是住到霍府去了。前几日, 花眠还将霍珩用绳子绑了亲自押到右相府上去给南大人赔罪了。
彼时,刘滟君身心俱疲,正歪靠在卧房内罗汉床的秋香色古钱纹软枕上,闭着眼。
墨梅在一旁禀着话,柏离于刘滟君背后,替她推拿肩部、手臂和背脊。墨梅生怕小夫人又触怒了长公主,公主发落起来,让她们做奴婢的难做。她悄然地抬起头,朝闭着眼宛如歇憩的长公主偷瞄了一眼,见长公主似乎并未有怒意,不禁感到一阵奇怪。
正想着, 刘滟君睁开了双目, 墨梅骇了一跳, 忙又垂下了头颅。
刘滟君神色有几分复杂, 半晌之后,她抬了抬衣袖,“你下去,备饭吧。”
墨梅应了话, 松了口气, 转身朝外走去。
柏离见长公主支起了身, 也停了为她按摩,诧异地道“姑姑,你还有哪处不适”
她敏锐地发觉,这次从皇宫之中回来以后,长公主的气色都变了许多。她心知前不久长公主与霍维棠和离的事,因为霍珩的一通胡闹被搁置了,并没有成,看来是嘉宁长公主在宫中之时,太后与她说了什么。
“没有不适,”刘滟君的面容带着一缕病态的苍白,她靠着软枕,眼波澹澹地凝着柏离,“我这几日忙着自己的事儿,没顾得上你,今日有一事要问你。”
柏离垂下了脸颊,羞得生了红晕。
见她含羞不语,刘滟君已能猜到大概了,“玉儿回来之前,我同你说过,让你先见见他,若是有心再说。如今你也见了恐怕不止一次了,他品行上有些冲动鲁莽处,但还不算是太无药可救是不是你见了,心里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
柏离说不出口,望着刘滟君,眉眼不胜羞赧和欢喜。
刘滟君想柏离如此温婉内敛、性子沉静的一个女孩儿,谈及霍珩却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恐怕动的心思还不止一点半点。
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但有件事我要提点你,不能不对你说。”
柏离纳闷地抬起了头,恭敬地听着。
“当初霍珩娶花眠,我特意修书送到张掖,让他不得与花眠行周公礼,这本也是我对你的承诺。谁知道回来路上,却生了一些意外”
见柏离的面容有微微地发白,刘滟君忙抢着说道“你若是介意,这事就此作罢,姑姑与你母亲是至交,绝不会委屈了你”
柏离的脸庞发白,轻咬着嘴唇,在刘滟君有几分焦急地等待之中,她缓缓地、将头轻摆了一下。
“其实长公主,他们这也是应该的。我不该介意。”
刘滟君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对柏离着实感到有几分愧疚,又道“虽然是如此了,却也并不是不能和离。只是霍珩,人有点儿犟,他现在顾念着一日夫妻的情分,不肯就这么抛弃了花眠。”
柏离垂眸道“这也是应该的,将军重情重义呢。”
刘滟君望着她,生出了心疼。
“那么,你”
柏离的面庞上,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之中滚落,在刘滟君感到诧异和些微不安时,她徐徐地从罗汉床边站起身,移步刘滟君身前,朝她拜倒。
“柏离只为侍候公主和霍郎,即便、即便永于人下,没有名分求长公主成全。”
走到了这一步,无可后退,回巴蜀,也是被父辈叔伯看轻,被他们数落,斥责无用。当初出蜀之时,她便曾经立下过誓言,无论如何不辱使命,即便不是霍珩,也会是别人。但,这么久了,嘉宁长公主从不为她引荐别的贵族子弟,一门心思扑在她的独子身上,柏离没机会接触别人。再者霍珩又确实有着让她动心的样貌与温柔,不知不觉,柏离心中已不再有其他。
刘滟君惊讶,“果真”
她自己作为女人,是绝说不出这句话的。长安城的任何一个贵女,都说不出要嫁给一人不论名分的话,柏离虽是益州来的,可到底数代家声巍巍,她竟为了霍珩,能退让至此
说不动容是假,刘滟君暗暗想道,既然柏离如此诚心,她必须推她一把,方不负她千里迢迢而来,这番拳拳的心意。
柏离伏低了身子,额头碰触手背,长长地叩首。
刘滟君这时心中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再也想不起自己的事,望着房中那一盆开得幽静的兰草喃喃道“也好,你这般有心,比别人是强多了。”
说着她朝外唤人,腊梅走入,刘滟君朝她挥了挥袖,道“这都几日了,霍珩与花眠还住在霍府便说我已归,让霍珩今日回来”
腊梅一时没听细,询问“公主,那么小夫人,是否也要传她回来”
刘滟君蹙眉,催促道“传她做甚么我们母子叙旧,何须外人在场。快去。”
腊梅只道是公主仍对小夫人有成见,不疑有他,见刘滟君面露不悦,再要催促了,便忙应了话折身出去了。
刘滟君走下来,将柏离搀扶起,怜爱地说道“时辰还早,你去梳洗一番,打扮好了,到抱厦之中来,我设一个酒席,正式让你与他会面。”
柏离脸颊微红,赧然说道“阿离去了。”
这几日花眠于霍府修习斫琴一道,已能自如地上手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儿,虽远远不及霍维棠的技法,却也得到了他的不少肯定与赞赏。
霍珩被解除了禁足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抄一百遍家规的主意,是皇帝亲自想出来折磨他的,嫌他这几年在外打仗,肚子里没有墨水,亲自写的传回长安的军报,字迹是愈来愈丑,性子也是愈来愈跳,才想出这么个折磨他的办法,让花眠代为施行。
他早该知道,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碰了堆,最后碰一鼻子灰便是他。
他练了一套剑法,回来时,庭院中的宛如父女俩人的琴匠,对他连一个眼神都不给,霍珩又气又无聊,干脆盘腿而坐,在梧桐树底下打了个盹儿。
这时腊梅便带着湖心小筑上的几名婢女来了,剑童通报之后,花眠放下了刨刀。
霍珩被一道咳嗽声惊醒,揉了揉眼,见母亲身边的婢女腊梅在眼前,大梦初醒一时以为自己到了水榭,不禁一愣
腊梅行礼,“小郎君,长公主有令,她今日自宫中回来,有事请小郎君回去相谈。”
不待霍珩答话,霍维棠便仿佛要逐客了般,“玉儿,你随着你母亲的人回去吧。”
花眠朝着腊梅走了过去,笑道“婆母回来了,霍郎,咱们一道过去请安。”
岂知腊梅却转身,神色有些严肃,恭敬又道“小夫人,公主只命奴婢来请小郎君一人,请小夫人便留在霍府,稍晚一些,小郎君也可以回来。”
“只请一人”花眠望向了霍珩,目光有几分询问之意。
霍珩不知哪里与她来的默契,立时读懂了,撑地起身,搓了搓掌心坚定道“不行,我和我夫人鹣鲽情深,我在哪,她必须在哪。”
“这”腊梅为难,朝身后的人看了几眼。
她们越是推阻,霍珩便越是觉得所料不差,他母亲一定是有事瞒着自己。
“也好。”腊梅无奈妥协,“车在外候着,请小郎君与小夫人一道上车随奴婢等前去。”
霍珩携花眠之手走出,去时对霍维棠辞别,即至走入了马车,霍珩的心才终于平稳地落入了腹中,忙将握着花眠那只手撒开了,皱眉朝她说道“你知道我娘想了什么下策要对付你了”
如此针对花眠,说不是来对付花眠的,连霍珩自己都不信了。
他母亲即便再不喜欢花眠,也不至于当着众人,都不许她回水榭了。她可是他们霍家用了八抬大轿娶回府上的媳妇儿,无论住在哪儿,都是名正言顺的。
花眠蹭了过来,脑袋直往他怀里钻,毛茸茸的小脑袋,狐狸似的,又暖又可人,霍珩竟没有推开。
“还用问,当然是趁着我不在,让柏离小娘子在你面前露个脸。”
霍珩诧异,低头,正好撞见她的颅顶,上簪着一朵宛如翡翠的碧绿芍药绢花,肌肤之间若隐若无地生出一股奶甜的香味,忍不住,置于她背后的手抬了起来,想在她蓬松的青丝发髻上揉一揉,恶劣地将她的发髻弄乱。但只是起了一念,他的手顿了顿,在花眠若有所察,正不知他要干什么时,他只能无比尴尬地放在了花眠的肩膀上。
这么一看,便宛如搂住了她。花眠也有些惊讶,朝他抬起了头,男人却恍如无事,咳了一声,望向窗外,于是她只能看见他的下巴那冒出了轻细的小胡茬的下巴,该修理一下了。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娇嗔着往他怀里钻去。
“露脸了,然后呢”
霍珩将手放下来了。
“你不知,柏离对你可谓是煞费心思,上次我雨夜回来,她都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在水榭上,比我和婆母都要美艳。今日看来是婆母设宴做东,她不打扮得像仙女,是不会出门的。你瞧着吧。”
其实霍珩对女子打扮一事,不甚热衷。即便是花眠这样的美貌,他也鲜少能注意到她从头到脚到底与昨日有甚么不同,于是轻轻嗤了一声,对她的杞人忧天表示不以为然。
花眠看了眼自己身上,为了与父亲学习斫琴,平日里能多素净有多素净,不禁蹙了眉,“霍珩,我今天好不好看会不会输”
霍珩看了她一眼,有些失语。
花眠有点儿急,非要他给个说法似的,推了推他的胳膊,直催促道“你说,我要是输给了柏离怎么办”
“输了又如何”霍珩不怎么明白她在意的点了。
花眠气得面颊鼓鼓的,“我可是正房”
“我也没有侧室。”
男人说不通,花眠气恼地哼了一声,扭头转过了面。
霍珩半是诧异半是好笑,仿佛只有在柏离的事情上能看到,她像孩子被夺走了糖果一样在意,拼死捍卫。
“你好看,不会输。”
花眠仍是没有回头,但嘴角却忍不住直往上翘了起来。
霍珩望着她倔强的不肯拧回来的背影,一时无奈,心中却又有几分难以名状的窃窃喜欢。
花眠所料不差,长公主在抱厦设宴,他们姗姗来迟,入席之时,刘滟君和柏离已经等候多时,柏离的确打扮得精致如画,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愿深究。
抱厦之中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令人呕吐的壮阳补肾的大补汤的独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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