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不知是不是方才他在外边为她狠出了一口恶气的缘故,脸颊红扑扑的,还挂着一缕香汗, 眼眸雪亮, 拉着他的手,支起脑袋一眨不眨看着他。
看得霍珩一阵心软,他走过去, 坐上花眠的床头,将这条滑不留手的小鱼一把捞起来,反掌就在她的臀上打了一记。
不甚痛, 但花眠还是瞪圆了眼。
她控诉起来“我还病着, 你却打我”
霍珩皱着眉含混道“不该打么,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妖妇算了,你逞什么能,被骂了被欺负了不知道回来找我告状就算要欺负回去,报上你的身份直接压人不就得了”
说着他又打了一下, 花眠脸颊憋得一阵红。
她反而笑道“你还真拿霍将军的威名当令箭啦,沧州庙小, 谁知人家认不认得你, 再说了, 既是在赛场上,以势压人, 赢了也不光彩。”
不说还好, 一说霍珩醋坛打翻, 更气了,“花眠,我真想抽死你。你好端端的答应姓沈的做甚么他娶老婆,关你何事。别说是自己去打球了,帮他都不应该你以为姓沈的是什么雅正清风的君子我看就是一个伪君子真懦夫别想了,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干这种事,我”
“家法伺候”四字没出口,花眠又吃痛,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她哭嚷起来,“霍珩你不爱我了”
霍珩一怔,看她小脸挂汗,唇瓣皴裂的凄惨模样,顿时于心不忍,再也打不下去,低声道“算是我怕了你,躺回去,躺好。伤没好转之前,你让我发现你下床一次试试”
他的掌腹在花眠方才挨打的地方,迟疑地揉了几下,两人面上都是一阵彤红。
花眠凝睇着他半匿于暮色阴影之中的侧脸,忽然直起了身,朝他靠了过去,“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了河间郡不去了”
霍珩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为了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说着他望向了别处,胸膛微微震动着,仿佛是在平复着怒气,渐渐地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将花眠的腰肢一抱,把这个让他气极也爱极的女人珍重地摁入怀里,嗓音渐沉“比不上眠眠重要,就回来了。”
那一把声音,低如蛊惑,花眠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心口顿时涌起一阵酥麻。
拥着他的手臂紧了紧,让花眠半个身体几乎完全被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很多年没再有过如眼下安心的感觉,霍珩他真是太好了。
花眠闭着眼眸想了想,复又出声“我知道了,以后就只说身份,不再这么冲动了。”
方才她听到了动静的,知道是沈宴之来了,但似乎才来,便被霍珩揪到了别处,说了什么她没听见,但沈宴之也没入内来打扰她,听霍珩说话,他们聊得似乎很不愉快,不仅如此,沈宴之在霍珩这儿留的印象还很不好。
“我和沈宴之多年不见了,他这几年人好像更沉郁了点儿,话也不多了,看他像是真心实意要求娶阮家那小娘子,也是真心实意要找我帮忙,我想着你这么忙,我正也无聊,就指点了他一二。但马球赛前,又觉得不那么放心,万一他要输了,不就丢了我的面子所以我才亲自去了漳河马场,梁绍手脚不干净,还出言辱骂,我才气不过。”
说着说着,花眠皱起了柳眉,不悦道“不但骂了我的堂姐,还骂你了,说什么眼瞎还鼠胆,白瞎了当个将军,陛下赐的婚就不敢休了我云云。 ”
霍珩一听,顿时哼了一声,不服气“要没你这个小妖妇整日地引诱我,你以为你今日还在”
花眠忍不住曳开了红唇,仰头望他,“那也是你甘心受我骗。霍珩,你就承认吧,你这个小正经看着一派正气,其实就是喜欢小妖妇,越是勾搭你,你就越是受用。”
霍珩失语。细想想,她说的没错,他嘴上无比嫌弃,心底里,却是一点没嫌弃过她,反而因为她时不时作出的“一往情深”还暗自窃喜着。他扬了扬眉。
在霍珩无微不至的恐吓和照顾之下,半个月花眠都没再下过床榻。
白日里他和雷岐等人商议公事,但也没多少冗事烦他,夜里他就爬上她的床榻来,同衾共枕,长手长脚将她锁着,花眠几乎一动不敢动。这种甜蜜的折磨,让她恨不得多来点儿,只要霍珩不会突然向她索要如那晚一样的待遇就好了。
岁暮,天地封冻,鹅毛飞雪自云端摇落,沧州布满青色苔藓与薜荔的瓦檐墙根,处处积白,衙署的几间破屋漏风,霍珩带着人亲自给补了屋顶,加固了窗户。
他爬在梯上拿着榔头木楔加盖屋顶,手法熟练,让花眠拥着狐裘在屋底下看着,忍不住微笑想道,他还说是不想继承公公的衣钵,看来也很会么。
天寒路滑,霍珩便更不许她随意下地走动了。
好在养了这么久,疼痛感渐消,这时胡大夫反而建议,要适当走动一二,活络经脉,利于康复。霍珩于是不再阻拦,但她每次一出门,他都必须心惊胆战地跟在后头,怕她滑倒。她现在不能摔跤,若再磕了碰了,估计又要养上十天半月。
一日雪后初霁,霍珩骑马载着她缓慢朝城外走去。
她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先人的骨灰,连同那把渔樵江渚一道下了葬。
霍珩说什么也要来拜见岳父岳母,她也不好阻拦,随着他过来了。
花氏的墓地卧于一片好山好水之间,此时湖畔蓬断草枯,山顶飞白,墓碑温柔地矗立在一片雪地之中,霍珩下马,将花眠抱了下来,见状不禁说道“这么久才来,他们不会怪罪我吧。”
“不会。”花眠握紧了他的手,小手从海棠红的织锦狐裘牡丹锦纹斗篷底下伸出来,冻得一片冰凉,她伸指在他的手背上搓了搓,聚起一波温热,随即温柔一笑,“这块好地儿我可没钱买,还是花的你的钱,我的爹娘他们吃人嘴短,不好意思说你半个不是的,你只管安心啦。”
霍珩看了她一眼,满眼困惑。
花眠才不会说自己的小金库,口风极紧,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的。
霍珩朝林立的一片墓碑走去,碑上所铭之人,有她的父母兄弟,祖父母,因她牺牲的堂姐,还有一个没出世的小孩儿,连大名也没有,碑上刻着姑姑二字可以看出应是她兄长的孩子。
花眠没有立即上前,而是静静伫立原地,目光微烁地凝视着面前的背影,他漆黑的玄裳在风雪之中肆曳,青山为幕,他的身影看着也并不那么宽厚,显出一种单薄之感来。
他拥有这世上别人可望不可即,求不来的出身,但花眠一直知道,这是个孤独的人。很早,很早之前,在他还放浪形骸,当他的纨绔膏粱长安一霸时,搅得闺中少女个个脸红害臊,喜欢又害怕时,花眠就差不多明白了。他就是想从军,但长公主和太后他们都不允许,他就要闹出点儿事来。
好不容易因为傅君集,他终于如愿以偿,进了军中出了长安,那日所有人都拉着一张苦瓜脸,就他雄赳赳地要赶赴边疆,为了杀敌报国而快乐。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就算他再怎么屡立战功,太后和公主仍然是更希望他就留在长安,待在她们眼皮底下。这也无怪婆母,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万千宠爱之下长大的,母亲疼爱独子,不想将来有个不慎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是这于霍珩而言,却意味着无法被人理解的孤独,以及出于孝心无法完全不顾父母意愿的压抑。
他喜欢那样的生活,但周围最亲的人都在劝他放弃。
但她想,她是不会的。
她是一片无根之萍,已习惯了随波逐流,这一生还能有何所求唯不过是让她在这世上仅仅还在意着的人都能开怀罢了,他们的孤独终会因为彼此的陪伴和慰藉而痊愈的。
霍珩凝立了许久,他转身朝花眠笑着走了过来,拉住了她冻得僵硬的手,花眠轻声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霍珩侧目看向她“你那么聪明,就猜不到”
她眨了眨眼睛,“好吧,是我多此一问了。”
他牵着花眠走向乌骓,将花眠抱上马之后,乌骓低头吃尽了最后一口干草,沉默地驮着花眠,乖巧地抬起了头,傍着主人的身体,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此时霍珩便不再上马了,而是牵着缰绳,慢慢往回走。
雪只停了一会儿,天上彤云密布,俄顷又是大团飞絮滚落,密密匝匝地落在两人厚实的狐裘上,粘在霍珩的黑发之间,融化成细粒雪珠。
两人无声地直往前走,沧州城已在望,但谁也不急着回去。
霍珩忽然说道“我方才说,要尽快地带你回长安。”他停了下来,马儿通人性,立马也就不往前迈蹄子了,垂下头来打了两个响鼻。霍珩的一掌摸了摸马头上的鬃毛,微微一笑,“眠眠,我说,要带你回去享福去跟我走吧。”
花眠望向他,也微笑起来,“好啊,你现在上马就可以把我拐回你家了。”
几乎是话音一落,霍珩已经上了马背,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攥住了马缰,他垂面在花眠的右脸上吧唧一口,“现在就走可以,你的那个小丫头婢女怎么办”
她劳心劳力,兢兢业业管理着行李,就这么把人抛下
花眠忽然笑道“做一点疯狂的事,何必瞻前顾后”
此言正合心意,霍珩眼神微亮。
“到了有人处,找人回来通报一声,安排车马护送她尽快回长安,说不准我们最后没她先到。”
“为何”霍珩想,难道她对自己的马术没信心
花眠回眸,面庞透着狡黠,“你舍得”
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腿。
霍珩哼了一声,不反驳,将她抱紧,一夹马腹,马儿便撒欢儿似的往前奔去,奔入城中。
落雪片刻即停,已而夕阳在山,归人散漫。
牧童牵着遛弯的老黄牛晃晃悠悠归家,远处传来划破村落宁静的横笛声。
花眠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了,只有一件事还值得想,就是放任自己全身心地去依赖他。如此极好。
霍将军与夫人去后,傍晚也没归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杜钰在衙署之中焦灼等待,雷岐领人而入,说是梁家的夫人过来要捞人了,送了五百纹银过来,杜钰一生为官廉洁,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惊呆片刻,又想到霍将军的吩咐,对梁夫人的请求不予回应,继续扣押着梁文德。
再过不久之后,连那个肋伤还没有好全的梁绍小郎君也由人抬着过来了。
杜钰不知如何是好,求助雷岐,雷岐便走出,对着母子咳了一声,“也好,梁小郎君既然已能行动了,那么明人不说暗话了,霍将军离去之前可交代过,要放了梁老,还需请梁公子到夫人的堂姐花袭的墓前磕上三个响头,如此方才算是恩怨两销。”
梁绍一听怒了,“什么他霍珩凭什么”
“也不凭什么,就凭他有个当公主的娘,当皇帝的舅舅,而你父亲却对他出言不逊辱及皇家而已。”雷岐也学会了这一套,慈悲为怀地微微笑道。
梁绍心头一梗,肋骨断裂处又隐隐作疼了。
“磕么”雷岐宽宏问道。
梁夫人抓住了梁绍的手臂直摇,像也是在恳请他就答应了,救出梁文德最重要。
梁绍一咬牙,推开了左右小厮,“我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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