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败了。
并非突如其来, 贤德妃娘娘和王子腾的死,贾政的被参回京,及至贾家的获罪抄家,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只有贾家自己总是无知无觉
当时女眷们在摆家宴, 下人进来通报过后,邢王二位夫人惊惧之下俱是魂飞天外, 而贾母本就病着,那一刻她险些一下子栽了过去
唯有王熙凤,双目圆瞪之后, 第一时间便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 涕泪不止,满心绝望。
“都慌什么”贾母大喝一声。
明明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视线扫过宝玉等几个孩子, 她无法放任自己就这么彻底倒下去, 只忍着针刺似的头疼支撑着自己镇定自若。
别人尚不知她有多艰难,用自己身体全部力量撑着老夫人的鸳鸯却是眼中擎着泪,也努力保持镇定指挥几个小丫鬟们照顾好主子们。
不多时, 贾琏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隐瞒父亲贾赦被带走的事实,把前头负责抄家的西平王爷和北静王所言皆复述给祖母等人听。
而王熙凤从始至终都未看贾琏一眼,只抱着自己女儿默默垂泪, 整个人身上似乎生机全无
外头还在盘点登记违禁物件儿, 女眷们皆在一处, 除了隐隐的啜泣声无人言语,贾母此时也挺不住,被鸳鸯扶靠到炕上闭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进鬓角,只近处的鸳鸯和一直注意着老太太的惜春看见了。
惜春怀里一直抱着初夏,此时打量了一下众人,无视邢夫人和王夫人,在琏二嫂子脸上一顿,最后落在慌乱不已的宝玉身上,低声道“二哥哥,去请王爷通融,先给老夫人熬些参汤吧。”
宝玉抬头去看惜春,眼神中还有些惊慌和胆怯,“惜春妹妹,我我”
“二哥哥”惜春眼神坚持,逼迫道“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堪如此折腾,两位王爷明事理,必定不会为难与你。”
宝玉心中仍有不安,但是妹妹都这般说了,他也着实担心祖母,便踟蹰着走出屋去,和外头看守的人说明情况,许久之后再走进时脸上都带上些许喜色。
而从始惜春出声至宝玉再进来,贾母只一开始眼皮微动,即便心中舍不得宝玉如此,到底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此时宝玉扑到祖母窗前,大声道“老祖宗刚刚孙儿在外头听说,林姑父请两位王爷对女眷们礼遇一些再未有旨意之时,暂且不会有事儿的”
贾母一听,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随即心气儿一松,便彻底晕了过去。
其他人本来正因为宝玉的话安心稍许,此时一见定海神针的老祖宗昏过去,顿时便闹哄起来,只想着去外头通知家中爷们儿。
好在后来圣上恩典,只贾赦一人与大房的财产糟了大难,贾母尚且不知是该清醒还是悲痛之时,又听得家中早已是入不敷出,心中大悲不已。
她这一生,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荣耀加身,出嫁不就便成了国公夫人,荣华富贵一辈子,不想老了老了,竟然落得一个如此境地,再思及自己年迈时日无多,竟是无颜去面对先人
而贾家抄家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只外头行走的男人们知道的早一些,林如海作为贾家曾经的姑爷,又是贾家亲外孙女的生父,到底存了一分香火情,所以才托人去说情,好歹约束着官差衙役不要像对待宁国府的女人们那样折辱颇多。
另一方面,又唯恐怀有身孕的女儿思虑过重,姜闻得了实在的消息,便匆匆赶到常家去安抚林黛玉,好歹让她不要从外人那里听到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吓到自己伤了身体。
她到的及时,叶韵宜正不知道是否告知,如何告知林黛玉这件事,姜闻一到,瞬间心便落下些“我正愁呢玉儿怀孕之后本就反应强烈,生怕因为这事儿一下子让她知道害了她。”
姜闻长叹一口气,也未多与叶韵宜说什么,直接去了林黛玉的院子里,瞒是肯定很难瞒住的,便斟酌着尽量把这事儿平静的传递给她。
林黛玉本就因为怀孕情绪有些波动,此时一听了母亲的话眼泪立即就流了下来,但该说是早有预料吗因为心中有了准备,并未无法承受,只是紧张的问及外祖母的身体。
“你父亲派人去问了,贾家老夫人身体还稳得住,只是现在不方便让大夫进去,等到事情平息了,你父亲自然会请大夫过去。”
林黛玉一听,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含着泪道“这便好,女儿谢您和父亲没有瞒着我”
姜闻轻轻拍了拍林黛玉的头,温声道“我和你父亲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所以也不想若是有个万一,你以后追悔一辈子。但需得答应我,千万不要因为这事儿伤害了自己个的身体还孩子。”
林黛玉认真的点头,保证道“女儿一定顾及自己和孩子,只是贾家的罪名咱们不能插手,外祖母和惜春她们,却是要麻烦您和父亲了。”
“麻烦什么只要没犯错定罪的,本也没人能欺负他们了去,你别忘了,还有贾迎春和贾探春呢”
但姜闻这般说,其实不过是想要安林黛玉的心,事实上根本没想着她们能做什么,毕竟贾家到了,贾家出嫁的姑娘们其实最为艰难,就算人人自危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而让她比较意外的是,这两个姑娘都并未置身事外,本质都是善良的孩子。
符家,夫妻两个婚后一直琴瑟和鸣,符右得知了贾家的事儿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打听贾家的事,然后也没隐瞒,直接便告诉了迎春“贾家被围着,我进不去,但是有问到,说是林大人派人过去打点了。”
迎春一听,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神情放松了稍许,“林大人位高,怎么也比咱们说话有用些”
“只是你父亲”符右有些小心的看着妻子,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
然而迎春对于父亲出事并未如符右所想的那般过于在意,只是不想让丈夫觉得她太过冷漠,垂眸片刻之后才抬起头,对他说“父亲既是有错,我即便心痛却也不想你跟着受到牵累,明日我去林家拜访一下问清楚荣国府内情况,其他的等确切的判决下来再作打算不迟”
“好。”符右轻轻把迎春搂在怀中,心道何其有幸,才能娶到这样善解人意一心为他的妻子。
另一边的修国公府中,探春是从自己的陪房那儿得知贾家的消息,当即便碰落了手中的杯子,直接吓哭了她儿子侯越。
探春也顾不得想太多,抱起儿子哄了一会儿,直到他睡着了被奶娘带下去,这才重新得了空闲去想娘家的事儿。
从大伯母邢氏和嫡母王氏身上她便看得清楚,女子在婆家的底气大部分皆来自于娘家,现下宁国府倒了,荣国府的女眷被圈在府中,父亲更是直接被抓了起来
修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她将要面对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探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即招来她的陪房,低声嘱咐“再去打听打听荣国府的情况,低调点,不要让咱们府里知道。”
那陪房也是荣国府出来的,尚且有亲眷在荣国府伺候,虽说心中有庆幸现在与探春小姐出府了,但还是免不了会有担心,此时一听主子吩咐,立即便走了出去。
但她们再如何小心,现在贾家这种情况本就受人关注,当然不可能瞒过修国公府中的人,更不可能瞒过侯同方。
挥退了来汇报的门房,侯同方靠在椅子上,低声问身边的小厮“奶奶那边可派人来过”
“回少爷,”小厮小心翼翼的抬眼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越发恭谨道“未曾来人。”
侯同方默然片刻,起身,“回后院。”
“是。”小厮恭敬的跟在少爷身后,不敢露出一点神色。
探春此时该做的心理准备和建设都已经做的差不多,神色已看不出任何异常,见到侯同方回来,福了福身便道“越儿刚睡了”
侯同方面带笑容,并未回复探春关于儿子的话,而是食指挑起她额边的发挽到耳后,又一路滑到下巴,微微用力,抬起“探儿,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下巴被抬起的姿势让探春有些不适,更不要说两个人靠的这般近,近到被他的气息笼罩,让她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落下风的勾起嘴角,探春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倒是有一事,我的陪房过来说我娘家出了事,别影响了咱们府里。”
她这么善解人意,侯同方手一顿,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一眼她,无话可说,松开手直接转身而去。
而探春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转头见丫鬟担忧的眼神,淡定道“去看看小少爷。”
丫鬟一听主子提起小少爷,突然想到,奶奶已经生下了嫡子,只要小少爷好好地,那奶奶的地位就还是稳固的,心中顿时一安,俏生生的应下,然后便走出屋子。
傍晚陪房回来汇报,得到的内容与迎春那边差不多,沉思之后,同样决定明日先去林家拜访,问一下荣国府内的情况。
而当晚,侯同方很晚也没回后院来,探春原本想直接落灯,后来想了想还是让人去问了一下,若是他说不回来了,她这边再落灯也不落下什么话柄。
可下人回来之后说的是,“少爷稍后便回来睡。”
如此,探春自然是得让丫鬟帮侯同方备水梳洗,然后先躺下,只是闭着眼睛并未睡着。
侯同方回来的时候她听见了声音,却装作听不见一样依然背对着,直到后来有人上了床,眼前昏暗下来,两人即便心知肚明,却也一句话未说。
第二日起来,探春始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一起去正院请安的时候,倒是说了一句“我今日准备去林家做客。”
侯同方一听她的话,目视前方,良久才道“我会帮你与母亲说。”
探春微微勾起嘴角,颔首“谢过夫君。”
侯二夫人并未阻拦探春,一个家世不好的庶子媳妇她更喜欢,但却不想因为荣国府影响到修国公府,于是便言语明示她不要自作主张自毁前程。
探春始终好脾气的应着,出了婆婆那儿,立即便让下人套了马车送她去林家。
她这边要晨昏定省,所以反倒不如没有婆婆的迎春来的方便,所以探春到林家的时候,等在门房的婆子一边迎着人进去一边道“符家奶奶也在里头,我们夫人猜到您也回来,特地让奴婢在这儿候着您。”
“劳烦了。”
姜闻刚刚已经跟迎春说了一遍林如海打探到的荣国府内的情况,此时探春过来,她又不厌其烦的说了一遍,然后便安抚二人“如今事情具体如何还未定下,你们二人且先耐心些,不必匆忙做什么。”
二人听后,双双跟林夫人道谢,言语间皆是感激。
“也并未做什么。”姜闻说的是实话,林如海并未去左右贾家某些人的判决,只不过是让那些差役对女眷们宽待些,总好过被人说冷血无情。
而两人从林黛玉出嫁之后,难得过来林家,姜闻也没让她们那么快就走,又说了好一会儿子话,这才送她们出门。
不过就算做不了别的,仍然派了人在荣国府外边守着。待到下人注意到史家有人进府,得知那边允许别人出入,立即便回去禀报。
探春和迎春互相一通信,立即便决定一同回娘家一趟亲眼看看众人。
探春自己有些私房,其中不少是老太太给的,此时也不吝啬,准备了不少的药材让下人装好,便准备出门去。
只是刚把儿子安置妥当,一转身便见到侯同方神色未明的站在门口。探春十分淡定的问“夫君不忙吗我稍后便要出门,恐没有多说”
侯同方的声音息怒不辨,“你要去贾家”
“”到底还是不准备隐瞒,解释道“我虽未与母亲言明去处,也不过是准备去看一眼长辈是否安好,并不会做多余的损害家中的事,你放心”
“这不是重点”侯同方难得有些绷不住情绪,咬紧牙关道“我并非有让你断了联系之意,但现在风头正紧,祖父父亲也多有避嫌,你大可以让下人去看看,何必亲自前往”
“我到底是贾家女,若是什么都不做,反倒容易让人说嘴,还不如大大方方的。”
侯同方攥紧拳头,骨节都泛白,笑意消失,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以为你该明白我和你的处境,现下不是逞一时之快的时候,咱们越儿有多得父亲喜爱,若是让他因此对你不满”
探春实在是不想听他再说这些,抬脚准备绕开侯同方出门,“我和二姐姐约好了时间,再不出门便晚了。”
侯同方抓住她的手腕,“贾探春,你想让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吗一时避嫌”
探春想甩侯同方的手,但是无论如何努力那只手仍然牢牢的覆在她的手腕上,恼怒之下瞪向他,大声骂道“避嫌个屁那里是我祖母是我兄弟妹妹你给我放手”
她从未这样失态过,侯同方怔愣,手不自觉的松了松,在她要抽走的时候又紧紧抓住。
探春简直要被这个人烦死了,举起另一只手便在侯同方握着她的那只手上拍打几下,“都说了我与人约好,你听不懂人言吗”
她那点力道侯同方根本感觉不到痛楚,却还分神担心她自己打疼了手,便又另一只空闲的手抓住。
两人双手交叉握在一起,而探春还在挣扎,这样的画面,侯同方看着看着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竟然还笑出了声。
探春觉得自己简直是受到了侮辱,她这般努力挣脱不了也就算了,这个男人竟然还笑话她脑子一混,头向前一倾张口便在侯同方胸前咬了一口
“你属狗的吗”侯同方“嘶”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探春的手,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捂着胸口出声道“贾探春,你就是欺我对你好。”
探春的脚步一顿,向前走了两步,眼睛转了转,猛地转过身冲到侯同方面前,伸手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狠狠的吧唧亲了几口,眼也不眨的看着面前人“你会帮我吧”
“”侯同方仍处于震惊中。
探春见状,踮起脚又在他唇上吧唧一口,然后也不等回复,转身边走边道“都说了我赶时间,非要绊着我”
等到人消失好一会儿,侯同方才终于回过神来,手指摸了一下嘴唇,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这么多鬼心眼儿
探春和迎春是约好了在一条路口碰面,然后再一同前往荣国府,到了那之后,见到了众人,发现除了受了惊,只祖母和琏二嫂子身体不太好,但这种不好尚且还在她们能承受的范围内,倒也并未太过忧心。
贾母没想到两人会顶着这个风头上门,感动之余心中也有些感慨,又见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带了药材过来,便推拒道“府中还有呢,你们自己也没多富裕,何必破费”
迎春不太了解情况,但是探春却是管过几日荣国府的,自然是知道这府内表面看着光纤,实际上有多捉襟见肘。
但此时也不好说这些戳老太太的心,只劝道“不过是些药材,孙女孝敬祖母有何不可您千万莫要与我们客气。”
迎春也跟着劝了几句,四下打量了几眼却是没见到出惜春外的其他人,便问道“宝玉呢”
“府里如今这样子,我让他和兰儿跟着你二叔做点事。”贾母想着虽然晚,但若是能学些东西也是好的,总不好还懵懵懂懂的。
稍后两人又见了惜春和琏二嫂子,心中稍安之下这才离开了荣国府。
林家那边,林如海和林琛不方便过来,姜闻只派了个婆子过来问候了一下。林黛玉现在怀着身孕,她答应母亲要先照顾好自己,便也让冬嬷嬷带着东西亲自过来探望,并陈明实情。
贾母自然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相比起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一见贾家出了事端便远离的,她们如此已经是极为有情分,心中只有感动的。
也正是因为贾家还有一众这样的姻亲,看守荣国府的人并未对府内众下人太过苛待,而对贾家的主子们,也都表现的还算礼遇。
等到贾家的事情终于有了定论,圣上开恩并未重罚,虽说至此家计萧条,入不敷出,但在外人看来却是贾家仍然保有圣恩,又有不少上门来贺喜的。
还是此时究竟何人好何人坏,贾家明白的人心中都自有一杆秤,在贾母要回礼给迎春探春的时候,虽有人因为贾家现在的困窘迟疑,到底也并未阻拦到底。
像王熙凤和李纨,甚至是极为支持的,李纨更是难得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了点东西,贴补进去一并送过去,只想着日后若是有个什么情况,这些妹妹们能够帮一帮她的兰儿。
王熙凤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想法,这一次遭事,就算她确实有错,但贾琏根本只顾着自己是让人死了心。她自己这条命无所谓了,却不愿自己的女儿飘零,只求妹妹们日后能搭一把手。
贾母对于她们的所作所为并未说什么,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单纯的完全没有其他心思,但她不想要孙女们在婆家太难过也是真的,反正难已经这般难了,也不差一点。
贾母后来又给林家备了一份礼,专门感谢他们在抄家之时对贾家的照拂。
姜闻当时看着贾家下人拿过来的东西,叹了一口气,在那人有些忐忑的目光下收了下来,然后依然像从前那样客客气气的让人送他们出门。
而贾家这几个女人做的这点努力也不算白费,虽然就是她们什么都不做,该帮的也还是会帮,但知礼识礼的人总是让人帮起来心里更舒服一点。
所以贾母去世之后,贾家遭了匪时,都不用林如海出面,符右便托了人一定要严查,决计不能放过这等人在京中兴风作浪。
待到后来,荣国府的下人几乎散尽,贾家众人为了开源节流搬到了别处去,却也并未让人欺凌,皆是因为家中有几门好亲。
并未手把手扶着人起来,却是留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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