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没有在房间里看到赖床的夭夭，御芍神紫立刻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种直觉，在“兔子”为他指路的时候到达了顶点，他清楚地看到，戴着兔子面具的这个人脑袋上正挂着冷汗。
“……”
他深吸了口气，以一种悲壮的心情推开了厨房的门。
还是那套熟悉的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实验用具。
还是那身研究员制服和防护眼镜。
“早上好呀，御芍神哥哥~”
还是那元气满满的灿烂笑容。
御芍神紫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酒精灯上正在加热的坩埚里，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不明粘稠液体。
“……早，”他克制住立刻退出去关门的欲望，非常艰难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眨巴眨巴晶亮的眼眸，双手捧脸，“咦？御芍神哥哥不知道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
御芍神紫诧异了一下。
“就是那个呀！”
小女孩声音清脆，非常兴奋，“情人节！”
御芍神紫一怔。
“我第一次在日本过情人节呢，我以前看的书上说，日本的情人节和意大利不一样诶，在这里都是女孩子做巧克力送给别人。”
夭夭笑眯眯的，“所以我也想要试试看呀。”
“……”
御芍神紫企图阻止，“不，那个，只有「本命巧克力」需要亲手做，送给朋友的「义理巧克力」，商店买也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
“诶……”
小女孩歪了歪头，“可是我想要做呀。”
她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我查了好多资料，总结了好几种有名的巧克力做法，不会有问题的！”
“……”
（你不用那么认真也没关系，真的。）
“夭夭有好多想要送的人呢。”
小女孩低头拿玻璃杯搅拌溶液，笑眼弯弯的样子看在少年眼中，却像极了一副女巫炼制毒药的模样。
御芍神紫的大脑开始急速运转，“对了，我想起来，今天要去一趟一言老师那里。”
“咦？”
夭夭抬头，随后很高兴，“那正好哦。”
她啪嗒一声从小凳子上跳下来，哒哒哒跑到一边的冷藏储物柜里，踮着脚从里头拿出了两个小盒子。
“这个是我已经完成的作品~”
她热情地把两份巧克力塞到少年手中，“这个紫色的是给御芍神哥哥你的，黑色的是给三轮一言先生的~”
“……”
御芍神紫抽了下嘴角，“谢谢。”
小女孩笑容满面颇有些得意。
在她这样亮闪闪的目光下，根本没人能说出拒绝她的话。
夭夭这时忽然抬手打了个哈欠，然后揉了揉眼睛。
御芍神紫注意到小女孩大眼睛下一圈青灰色的黑眼圈，他怔了怔，下意识软下了表情，俯身轻轻捏了捏小姑娘还沾着巧克力糖浆的脸。
“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吧？要是困了下午就去睡个午觉。”
他叮嘱。
“好~”
夭夭乖巧点头。
……
夭夭要送巧克力的人很多，她一个人做是绝对做不完的，发现了这个问题之后，小女孩并不气馁，她兴致颇高地跑去了实验室（特意为她新建的），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鼓捣出了一台自动巧克力制造机。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就开开心心地含着棒棒糖，一边看机器运作，一边在纸上统计各种人数。
中尉先生，还有各位“兔子”叔叔，还有上次给她治病的御槌先生，和御柱塔里给夭夭做过好多好吃的东西的厨师叔叔们……
Secpter4的羽张哥哥他们……
炼狱舍的迦具都玄示先生……
大教堂的凤叔叔……
三轮先生……
还有小流，上次夭夭问到了他的地址，离这里不远，也在关东地区呢，可以拜托兔子叔叔他们把巧克力送过去的……
还有尊，上次他帮了她的忙呢
夭夭拿着猫咪圆珠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哦对了，还有那位「白银之王」先生。”她很高兴地把最后这个也加上，开心地举起写满了字迹的笔记本，“这下就完整啦~”
在御芍离开后随行保护她的“兔子”，纵然在成为黄金族人那天就已经发誓摒弃自我一心效忠，此刻看着小女孩那本封面可爱的小小笔记本，还忍不住有些惶恐。
#记在那本笔记本上的名字，能活过明天么#
#那是另类的死亡笔记吧#
#这个小女孩，难道打算全灭现有的几个王吗#
当然，他是不会知道，这里面还有两个未来的王……
……
晚饭后，正如往常那样在和室静坐冥想的黄金之王，迎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客人。
他没吱声。
夭夭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悄悄把巧克力放到了他的坐垫边上，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准备走了。
黄金之王睁开了眼。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好~”
已经走到门口的夭夭立刻笑眯眯地跑了回来，稍稍提起裙摆，盘腿坐下。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金色的长袖小裙子，华丽的金线在袖子上秀出了繁复的巨龙图腾，松松的荷叶袖在抬手时垂落下来，像是金色锦鲤的鱼尾。
老人把目光落在那两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上。
夭夭立刻上道地介绍，“这是送给中尉先生和白银之王先生的情人节礼物~”
老人沉默了一下，抬眼注意到了小女孩亮闪闪满是期待的眼神。
黄金之王：“……”
他伸手，拿过了那盒金色包装的巧克力，拆开，里面摆着形状不一的好几块外形可爱的巧克力，还很用心地撒上了细细的金箔。
他拿了最中间看起来最普通的一块。
夭夭托着脸颊，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老人一脸严肃地吃下了巧克力，点了点头，又把那盒巧克力放了回去。
“我收到了，谢谢。”
夭夭立刻眯起眼睛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老人看着她，严肃的样子稍稍柔和了一些。
“中尉先生以前收到过巧克力吗？”
夭夭好奇地问。
老人沉默了一下，随后发出很轻微的笑声，“没有。”
“曾经有个人说会试着做一下，不过我没能收到。”
“诶？为什么？”
夭夭歪了歪头，“她忘记了吗？”
黄金之王这次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他看着夭夭的脸，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她死了。”
“就在54年前的今天。”
那就是，1945年的2月14日吗？
夭夭眨了眨眼，她并没有露出同情或者惊讶的表情，而是想了想之后，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老人身边拿起了那盒拆开了的巧克力。
“那中尉先生就再吃一块吧~”
小女孩笑得非常讨喜，她拿了一块爱心形状的巧克力递到老人嘴边。
黄金之王垂眼扫过那块巧克力，眼中闪过微妙的无奈和丝丝笑意。
他还是吃下了这份心意。
“中尉先生，你以前是阴阳师的话，那你一定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妖怪呀？”
小女孩拖着坐垫挪到这位王身边，像是要听大人讲故事的小孩子一样，扯着他的衣角问。
“我已经知道，是真的有诅咒这种东西了，但是妖怪呢，如果有妖怪的话，是不是也会有神仙？”
“可是东方和西方的神话系统完全不一样呀，书上说，日本有八百万神明呢，欧洲还有上帝和天使，这些都是真的存在的吗？为什么我都看不到？”
“人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有灵魂呀？灵魂又是什么成分构成的？真的只是某种特殊频段的脑电波么？”
夭夭一开口，又是连绵不断的问题。
黄金之王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把手按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想家了吗？”
夭夭喋喋不休的聒噪声瞬间静止下来，脸上生动的表情也慢慢消失了，笑容如渐渐枯萎的花朵委顿下来。
“嗯。”
她低下脑袋，点点头。
“爹地他们还没有来接夭夭回去。”
她蜷缩起双腿，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语气里止不住的失落，“明天是除夕了，我想和爹地妈咪一起守岁的。”
黄金之王没说话，他的眼眸深沉而睿智，安静看着小女孩。
其实在夭夭住进御柱塔后不久，他已经发现了那种违和感，而很快，他也已经确认了一件事。
他们之前的猜测大概全部都错了，这个孩子，应该是来自于他们以后的时代。
她的身世，她所掌握的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知识都在证实这一点。
威斯曼并非故意不见她，此刻的他，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你想去「天国号」？”
他问。
一直以来，对夭夭执着于登上飞船的事情，黄金之王都不怎么过问，既不阻止也不帮忙，这还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夭夭点点头。
“那个人在天上飞了这么久，”
老人勾起嘴角，“是该让他热闹一下了。”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目露好奇。
黄金之王但笑不语，再度拍了拍她的脑袋，“早点睡吧。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好~”
小女孩乖乖点头，站起身揪着裙角像模像样行礼，“Buona notte~中尉先生~”
目送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黄金之王忽然握拳咳嗽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名“兔子”出现，端了一大壶茶过来。
老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接连喝了三杯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真是似曾相识的味道……”
老人揉揉额头苦笑，目光落在身旁还未开封的那盒银白包装的巧克力上，扬了扬眉。
“把这个送过去吧。”
他吩咐，“就说是礼物。”
“是。”
“兔子”应声。
于是，1999年的2月14日情人节，在「天国号」上漂泊了五十四年的某位年近八十的「白银之王」，一头冷汗地收到了他有史以来的第一份情人节礼物。
阿道夫·K·威斯曼很有理由怀疑，中尉可能终于看不惯他的逃避，在想方设法逼他下去了。
……
第二天，是中国农历的除夕，夭夭准备去研究做汤圆和中国的年糕。
她最近对料理非常感兴趣，也经常拜访灰王凤圣悟去请教。
——虽然凤已经好几次委婉地表示过，夭夭也许不太适合做料理，可惜他说得实在太过委婉，小女孩并没能get到他的深意。
等到中午，小女孩兴冲冲端着做好的汤圆跑去找「黄金之王」的时候，正遇上“兔子”来汇报紧急事项。
“第三王权者「赤之王」属下氏族「炼狱舍」在横滨地区发生暴动，青之氏族「Secpter4」在「青之王」羽张迅带领下紧急出动前去维持秩序，两族再度发生冲突，已造成周边平民不同程度伤亡，另有两名青族成员为解救民众被卷入赤王迦具都玄示的火炎中丧生。”
夭夭端着白白糯糯的汤圆站在办公室门口，愣住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两名不幸丧生的青族族人是一对夫妻，而且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遇到的那对有趣的双胞胎兄弟凑速人和凑秋人的父母，也是他们唯一的亲人。
可是从此以后，这对兄弟就将再也没有亲人了。
他们一定很难过吧。
她沮丧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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