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自男人身后斜照而来, 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和暖的柔光中。
可徐朵眼里,只瞧见了他骤然幽深的墨眸,和眼下那颗艳红泪痣下隐藏着的危险。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退,整个人都贴在了自行车上。
“我没跟他们说你是我哥,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误会了。”
一开口, 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软又糯,听着底气便不是很足。
果然男人闻言, 挑了挑长眉,“误会你难道没跟他们解释”
徐朵心虚地垂了眼睑,声音更小,“我跟他们说我结婚了, 他们不信。”
男人的目光,就定定落在她鸦羽般微颤的长睫上, 轻笑,“你是跟他们说你结婚了, 但从来没说我是你爱人,对不对”
徐朵咬咬唇, 头一回觉得, 这男人太聪明, 也是件挺让人头疼的事儿。
她脑子飞快运转,想着要怎么和对方解释好。男人却猝不及防再度逼近, 温热的呼吸几乎扑在她脸上, “小朵, 嫁给我, 有这么让你觉得无法见人吗”
徐朵被吓了一跳,忙后倾身体和他拉开一点安全距离,“没没,我没那个意思。”
“那为什么任由他们误会咱们的关系为什么从不跟你的同学正式介绍我”
为什么
因为在她心里,这段婚姻本就是假的,还迟早都要结束,根本没有认真解释的必要。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只把他当朋友、当哥哥,当不过是同演一台戏的合作伙伴。
徐朵沉默。
见此,男人眸色一沉,居然勾唇笑了。
他修长的手指捏上了小姑娘的下巴,迫她仰起脸与自己对视,“小朵,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所以,才一直瞒着咱们的关系,所以那次才跟我提”
话音一顿,“离婚”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到底换成了“让我再考虑考虑”。
徐朵微微抬眸,便瞧见他眉尾凌厉的弧度和不含任何笑意的眼。好像一直被他清润温和外表所隐藏得那只妖孽,从他浅勾着的嘴角、从他眼下的痣,探出了利爪。
她心里一跳,赶忙摇头,“不,我没有后悔过。”
做出那决定的是原主,又不是她,她后悔个毛线球啊。
“没有吗”
男人凝视她片刻,并没在她脸上看到一点撒谎的痕迹,长指不由挑得更高,“那我是拿点让你觉得拿不出手了还是你其实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婚姻”
徐朵很不喜欢这个被迫抬起下巴的动作,忍不住偏了偏头,“谁说我不明白”
“了”字还没出口,她侧颊一热,倏然瞪大双眼。
他他他他居然亲她
要是她没有偏头,那她落唇的位置,岂不是
徐朵赶忙向后仰头,小手也推在了男人胸膛上,“你、你干嘛”
谁知刚一动作,被她倚着的自行车终于不堪重负,朝后倒去。她冷不丁失去着力点,身形也有片刻的不稳,狠很踉跄了一下。
“小心”男人忙伸臂一捞,将她娇小的身体牢牢抱在怀里。
随着自行车倒地的“哐当”声,她的侧脸也撞上了他结实的胸膛。甚至听到他刹那间加快的心跳,“砰砰砰砰”,仿佛也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呼吸一窒,忽地就记起自己这次回杨树村前去给他送书时,脑中冒出的那个想法。
“振宇哥。”她窝在他怀里没动,轻轻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
男人还是头一次,在小姑娘清醒的时候与她这样亲近。只觉得她娇娇软软的,让人抱上就不想松开,就连语气也不觉柔了下来。
徐朵深吸一口气,说“振宇哥,咱们谈谈吧。”
谈谈
谈什么
男人眉峰骤然一蹙,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门一开,徐英牵着晓红出现在了门口。
徐英明显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面上一愣。
接着她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去捂晓红的眼睛。想想又抱起孩子匆匆进来,将大门关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却突然感觉很是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庄振宇表现得足够淡定,放开徐朵挡在了她前面,“二姐和晓红回来了”
人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润温和,仿佛被撞见在院子里搂搂抱抱的不是他一样。
相比之下,反倒是徐英面色发窘,更像是被抓包的那个。
“啊我刚下班,这就去做饭。”
她慌忙说了句,赶紧抱着孩子进了屋。
徐朵听见,就一脑袋,磕在了男人背上。
妈哒,不就是抱一下吗
他们又没亲小嘴鼓小掌,怎么叫她姐这么一弄,这么不好意思呢
直看着徐英进去,男人才转回身,问她“刚才你说要跟我谈谈,谈什么”
“这个一会儿再说。”徐朵赶忙扶起自行车,抱起自己的包噔噔噔回了房间。
那模样,大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男人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几秒,之前盘桓在心头那口气,莫名就散了不少。
她明明身手那么好,轻轻松松便能推开他,刚才却只知道惊慌躲闪,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还有刚她窝在他怀里,那安静又乖巧的样子,简直让人恨不得将她疼到骨子里。
只是可惜了那个吻
男人长指在唇上摩挲了下,才起身,去厨房给徐英帮忙。
那边,独自一人待在屋里的徐朵也拍拍微微发烫的脸,慢慢冷静下来。
不等饭做完,她就面色如常出来了,带着晓红搬桌子、摆碗筷。
徐英见他们两口子都若无其事的,渐渐也放松下来。
庄振宇就提起一件事,“小朵你既然已经包了参地,这事儿也不好全让咱爹操心,你得多过问过问才是。我看不如咱们安个电话吧,叫家里也安一个,方便联系。”
“安电话安在这儿吗”
“嗯。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就不用写信发电报了,打个电话就行。”
“那是方便不少。”徐朵点头,“写信发电报毕竟太慢了,容易耽误事,很多东西也不如打电话能交代得那么详细。再说安了电话,咱们和家里也能多些联系。”
徐英却有些犹豫,“安电话得不少钱吧就为了和家里多联系,会不会浪费了点儿”
“不浪费,再说我参地都包了,也不差那点钱。”徐朵直接拍板决定,“等周一,我就抽时间去邮局找人安,正好安完了问问咱爹参地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男人笑着帮她盛饭,“正好展销会办完了,我这两天还算闲。”
徐英原本就是个没主意的,能问出那样的话,还多亏来帝都这大半年过得顺心顺意,又一心想护好晓红这个仅剩下的孩子,胆子已经不像在朱家时那般小了。
听徐朵做了决定,她也没有异议,认真照看起晓红吃饭。
徐朵瞧着,又想起一件事来,“姐,晓红今年下半年就满六周岁了,是不是该上学前班了”
这年代还没什么幼儿园,孩子要么是父母或者长辈带着,要么就是哥哥姐姐带着。
但帝都比起杨树村那边,还多出个学前班。徐朵觉得多让晓红和同龄的孩子接触一下,对于内向的她来说,比天天跟着徐英去上班更好。
徐英显见是早就想过这件事,闻言反应很快,“她生日小,我怕她跟不上,想让她晚一年再上学。”
像晓红这样内向又敏感的孩子,万一跟不上学习进度的确很容易自卑。
徐朵见徐英心里有数,也没再说什么,等吃完饭收拾完碗筷,问庄振宇“振宇哥,要出去走走吗”
庄振宇一下子想起她之前说的要和他谈谈,点头,“好。”
两人跟徐英说了声,就出了门,一路并肩沿着长长的小巷往外走。
天色已经微微发暗了,昏黄的老式路灯亮起,他们经过嬉闹的孩子、围着下象棋看热闹的老大爷,最后停在了一棵位于僻静处的树下。
徐朵转过身,面对着男人,开门见山,“振宇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这个年代的女孩子从来都是矜持的、羞涩的,哪怕主动表示好感,也会采取含蓄的方式。
很多人甚至从相识到结婚,过了一辈子,也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更别提爱。
庄振宇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问得这样直白,却也只怔然一瞬,便毫不犹豫点头,“喜欢。”
这下倒把徐朵听愣了。
她能问出口,是因为壳子里是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又在掌门爹的护佑下,过过仙门大小姐恣意的人生,很明白在这种时候,过分矜持完全没有必要。
可大佬是土生土长的50后啊喂,怎么不但没被她惊到,反而回答得如此坦然
本以为能借此掌握谈话主动权的徐朵一愣,反倒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能算表白吗
怎么只两个字,就比在现代时听过的那些甜言蜜语都要动人呢
徐朵觉得自己面颊有些烫,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么,振宇哥你的喜欢,是因为我是你妻子,还是因为我是徐朵”
“这有什么区别吗”男人微蹙起眉,不明白她问这个是何意。
“有。”徐朵直视着他的眸子,认真点头,“如果是因为我是你妻子,那么无论是谁占据着你妻子的位置,你都会对她好,喜欢她。而不是只喜欢我这个人,非我不可。”
“但我的妻子就只有你,我也只喜欢你,我不觉得二者有任何区别。”
“有区别。”徐朵坚持,“我要的就是与身份无关,非我不可。”
庄振宇还以为她这是介意他们这场婚姻不算美好的开端,耐心跟她解释“一开始我是觉得跟谁结婚都是结,娶你也未尝不可。但小朵,现在我只庆幸还好娶的是你,而非旁人。”
“那咱们离婚,重新开始,从处对象开始。”
徐朵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让男人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彻底变了。
“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难道没了这层夫妻关系在,你就不喜欢我了”
“当然不是。但婚姻又不是儿戏,哪能为这么点小事说离就离”
“你觉得这是小事”徐朵面无表情看他。
男人抿抿唇,没说话。
“可我不觉得是。”徐朵声音已然有些艰涩。
被人爱着呵护着长大的人,根本理解不了她对爱那种渴望又怕失去的心情,理解不了她的执着。
那对夫妻,让她在成长过程中,看尽了婚姻最残酷的一面。
他们冷漠、自私,努力维系的根本就不是家庭,而是利益。
他们让她一切对被爱的渴望都枯萎、熄灭,可以对很多人好,却没有勇气去爱人。
所以她可以不去想这是不是贼老天的刻意安排,却没法不去介意,这个男人是不是真喜欢她,给她的感情又是否纯粹。
空气有些安静,时近五月,晚风居然还残留着浓浓的寒意。
庄振宇低眸,便能瞧见灯光下,小姑娘眼中毫不掩饰的倔强、执拗。
明明表情那样坚定,可不知为什么,一种心疼的情绪默地漫过他心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小朵,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很重要,但有些事我真的不敢答应你。我怕,一旦走出那一步,你就会飞离我身边,再也追不回来了。”
他怕失去她
徐朵听得分明,心内不觉有些酸涩,“要不,我们不告诉别人,悄悄的”
她知道自己这样在别人看来实在很无理取闹,但人生中第一次鼓起勇气尝试着喜欢别人,不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她始终下不了决心迈出这一步。
徐朵拽紧男人的衣襟,仰脸,“振宇哥,我想要一场由爱开始、真正属于我们的婚姻,成吗”
被那样一双黑白分明、坚定中又带着丝求肯的眼睛望着,一时间,男人竟有些无法拒绝。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是艰难地吐出一个“好”。
小姑娘眼见着便松一口气,笑出颊边两颗小小的梨涡。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拉钩。”她伸出一根白嫩的小指,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个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承诺的孩子。
这样纯粹的欢喜,倒叫胸内满满积压着不愉与愤懑的庄振宇一窒,“就这么开心”
他敢答应她,愿意为她做出这样的让步,本身就证明的确是有几分真心的。
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她卸下心头压着的大石,长透一口气了。
“这应该能算是破而后立吧。”她笑着勾勾小手指,“到底拉不拉钩呀”
“拉。”他伸出小指。
她立马勾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
拉完又小心翼翼偷眼看男人,“振宇哥,我这么任性,你没生气吧”
“你还知道自己任性”男人戳她脑门儿。
徐朵这会儿心虚,讪笑着任他戳,不闪也不避。
“生气就算了,不过,”男人戳够了,突然话锋一转,“咱们是在山城结的婚,要离也得回山城去。这离放假还有两三个月呢,我看要不咱们从现在开始就当已经离完了,认真处个对象吧。”
“啊”这个转折来得太猛烈太突然,徐朵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我都做出那么大让步和牺牲了,你难道连这几个月,都要让我苦等吗”
“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就是同意了。”
等男人一脸严肃开始跟她讨论处对象应该怎么处的时候,徐朵心里总觉得,明明是自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可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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