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等待

    徐朵接电话的时候,徐老爷子就在一旁。

    老人家听到的内容不多, 但结合徐朵的表情变化, 还是看出了些端倪。

    此刻见徐朵不顾一切往外跑, 他想也没想冲到屋门口,“徐朵, 你给我站住”

    含怒的一声呵斥, 让徐朵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大门边。

    “你知道小庄这会儿人在哪儿吗啥都不知道你就往外跑,给我回来”

    徐朵不动,只低着脑袋站在雨里, 背影倔强。

    徐老爷子眼睛一瞪,“怎么你翅膀硬了, 就不把我这个爹的话当回事儿了”

    “爹”徐朵总算回过了头, 露出一双泛红的水润双眸, 眸光里全是恳求。

    徐老太太被她那一声强压哽咽的爹, 刺得心一缩, 忙过去拉了她, “朵丫头你先别冲动,有啥事儿说出来,妈跟你爹帮你出主意。”

    因为徐老爷子嗓门儿太大, 正在自己屋里往外清淤泥的徐小弟和庄子建也跑了出来。

    徐小弟手里还拎着铁锹,“这是咋了出啥事儿了”

    “不该你管的少插言”徐老爷子瞪他一眼, “我和你三姐有事儿, 你先带着子建回屋去。”

    有啥事儿非得吼那么大声, 就差把不孝的罪名搬出来了

    徐小弟心中腹诽。

    但见徐老爷子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徐朵表情倔强中透着仓皇,也有些不对。他没说什么,拉着庄子建进了屋,偷偷摸摸蹲在门后偷听。

    徐老爷子没工夫理会他们,这边门一关,他的目光就转向徐朵,“你跟我进屋。”

    被老爷子一拦,徐朵这会儿已经稍微冷静些许,可依旧站在原地没动,“我不回去,我要去找振宇哥。就算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也要去车站等他”

    “那你回来把钱和伞带上,我陪你去。”

    出乎意料地,徐老爷子这回居然答应了。

    徐朵一愣,徐老太太已经变了脸色,“老头子”

    “她存心要走,你拦得住吗”徐老爷子打断她。

    “可,可”徐老太太想反对,但她根本不清楚事情始末,连个反对的理由都寻不出来。

    “让她去”徐老爷子说,“我陪她一块儿去,不然她在家里也呆不安生”

    徐朵就扁扁嘴,红着眼又喊了一声“爹”。

    徐老太太没办法,只能拉徐朵,“你先进屋,妈帮你收拾东西。”

    谁知话音刚落,徐小弟那屋门突然被人推开,露出后面站着的庄子建,以及满脸错愕地蹲在地上、还未及起身的徐小弟。

    “子建你干嘛”被几双眼睛一看,徐小弟赶忙拉他。

    庄子建却纹丝不动,只望着徐朵,“小婶婶,我小叔叔怎么了”

    被少年和男人有六七分相似的眼睛注视着,徐朵眼睛一涩,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好。

    最后陪着徐朵去车站等人的,是庄子建。

    两个人撑着伞,一路沉默地沿着泥泞的山路往县里去,心情跟脚步一样艰难而沉重。

    徐朵带走了徐老爷子之前的旧收音机,边走,边搜寻信号,关注着广播动向。

    可信号时好时坏,直到来到县火车站,也没再传出有关安江路段更新的消息。

    老旧的火车站只有几间低矮的平房,候车室里空荡荡的,只零星坐了几个人。

    安江路段全面停止通车,现在山城就只有一趟通往附近青河县的火车还在照常行驶,客流量很小。

    满室潮湿中,两人在正对站台的窗边坐下,无言地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庄子建忍不住低声问徐朵“小婶婶,小叔叔他会没事儿吧”

    “当然。”徐朵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

    既然如此坚定地相信,那为什么执意来这里等人

    庄子建偏头看了眼徐朵柔软中透出坚毅的侧脸,抿抿唇,到底没把这话问出口。

    倒是徐朵,觉察到他的注视,反过来安慰他“广播里只说停止通车,并没说哪里有火车出事。咱们在这边等等,接上你小叔叔就回去。”

    “是啊。”庄子建点头,“估计耽误了这么久,他比咱们还着急。”

    两人相互给对方打着气,没说两句,又都沉默下来。

    只有收音机的声音小小地响在周围,偶尔吵得人心烦,偶尔又让人寻到些许心安。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收音机没电了。

    徐朵将电池抠下来又重新安上,见依旧没有反应,站起身,“子建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买几块电池。”结果一抬眼,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她面上有些尴尬,“都没注意已经这个点儿了,子建你饿不饿”

    “还行吧。”庄子建也没太注意时间,听徐朵问,才觉得胃里有些空。

    徐朵就问他“想吃什么我一块儿买回来。”

    “随便吧。”庄子建对此没什么兴趣,“随便吃一口就行。”

    徐朵没再问,拿上伞匆匆出了车站。

    她先去买了电池给收音机安上,然后才去饭店找徐二嫂,买了些中午剩下的包子。

    买完想想还不知多久能等到人,她又买了些面包饼干并一个搪瓷缸子。

    等拿着东西回来的时候,候车室里人突然多了不少,一开门,就能听到或高或低的交谈声。

    徐朵打眼一扫,便瞧见庄子建身边多了个穿蓝衬衫的背影。男人一头利落的短发,正微微低着头做在椅子上,不知在干些什么。

    难道是有火车进站了

    她一喜,忙抱着东西小跑过去,“振宇哥”

    男人和庄子建同时回头,呈现在她面前的,却并非那张容貌迭丽的绝世容颜。

    徐朵脚步一顿,“抱歉我认错人了。”

    刚才有多欣喜,此刻心里就有多失落。

    倒是那男人,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没认出是谁,又忙把手里的眼镜擦干净戴上。

    “原来是你,我说怎么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他微笑起来,问她“你也要去青河”

    “不是,我来等人。”徐朵摇头,礼貌地跟对方打招呼,“好久不见,杨大哥。”

    等人

    可是山城今天已经没有火车要到站了啊。

    杨硕一怔,但察觉徐朵神色间不若往日轻松自然,什么都没问,只含笑冲她点头,“是好久不见,听说你考上大学了,还自己承包了参地,发展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徐朵有些意外。

    “山城就这么大,长得漂亮又叫徐朵的,除了你应该没有第二个,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是吗”徐朵不好意思地牵了牵唇,在庄子建另一边坐下,将包子递给他,“有点凉了,凑合着吃吧。”又问杨硕“杨大哥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用了,我吃过饭来的。”杨硕摆摆手,“对了,你才包了参地,销路找好了没有”

    “还没,我那些参还小,最早也要明后年才能起。”徐朵正想拿着缸子找工作人员要点热水,闻言动作一顿,“杨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有销路”

    其实她想过销路的问题。

    这年代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会买参的就更没几个了,所以人参基本都是卖给药厂的。

    徐朵在本地药厂没多少门路,但神农堂也生产中成药,她可以给他们供货。她已经和神农堂打过几次交道,又和张文华关系不错,相信那边会给各公平的价。

    不过杨硕要是有其他销路就更好了,她包的参地多,货源绝对充足。

    果然对方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我有个朋友,在安江那边一个药厂负责收药材。你要是有兴趣,到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帮你联系。”

    这对徐朵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她眼中终于有了丝笑意,“那就多谢杨大哥了。要是这事儿能谈成,回头我一定包上个大红包,好好谢谢你。”

    “红包就算了,你把上次你给我那米,多给我几袋就行。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就没见过比那更好的米,真是想买都没地方买去”

    两人商议妥当,徐朵又把自家电话的号码给了对方,这才去打热水。

    打完回来,她和庄子建就着热水把几个包子吃了。吃完不多久,通往青河的火车正式检票上车,杨硕和他们道过别离开,候车室内也重归安静。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不大,可就是没有停。

    徐朵和庄子建直呆到太阳下山,夜幕降临,也没有等到要等的那个人。两人却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谁也不提要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

    晚餐是面包和饼干就热水,吃过后,徐朵就拿出了徐老太太特地塞进她包里的毛巾被,交给庄子建,“这边都空着,你把腿拿上来,睡一会儿吧。”

    说着也给自己裹了一个,可听着不远处两个乞讨者如雷的鼾声,她丝毫没有睡意。心里想的全是振宇哥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好好的。

    只要一合上眼,徐朵眼前便会浮现出男人那张精致到堪称妖孽的脸。

    他那双俊目中总是习惯性含着笑,欺负她逗弄她的时候,又会露出旁人见不到的另一面来。

    好像那些清润温和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在她面前,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还有他们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要是她还是在修真界时练气大圆满的修为就好了,练气后期就能乘纸鹤飞行,她完全无需在这里干等,可以直接去寻人。

    就算没有纸鹤,练气中后期的御风诀也能让她跑得比汽车快,可惜她现在只有练气第二层。

    想着这些,徐朵直到下半夜,才朦朦胧胧有了睡意。却一直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生怕错过了什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露出了湛蓝的天空。就在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徐朵和庄子建脸上那一刻,徐朵耳朵一动,听到了火车的鸣笛声。

    她刷一下睁开眼睛,凝神细听。

    没错,是鸣笛的声音,还有车轮驶过铁轨时的哐当声。

    按正理来说,山城这时候应该没有火车进站才对,难道

    徐朵掀开毛巾被翻下椅子,想也不想冲出了候车室。

    庄振宇终于踏上结实的土地时,只觉恍若隔世。

    他也没想到这次回杨树村,会遇到东省东南部发大水。因为部分地区受灾严重,桥梁无法通行,他们这一车人硬生生在荒郊野外被困了一天半。

    在面临漫天瓢泼大雨和前方未知的命运时,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这次出发前没有告诉徐朵。

    如今他有惊无险,平安回来了,见到他,她应该会高兴吧。

    男人唇角露出些笑意,刚要和那些归心似箭的乘客一样往外走,一个娇小的身子突然扑进了他怀里,“振宇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软糯嗓音里带着惊喜,然后,被颤抖的哭腔取代。

    他愣了下,才低头圈住怀中纤细的肩膀,“小朵”

    “是我,振宇哥你你个混蛋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跑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咱爸和子建有多担心你混蛋”

    小姑娘把脸埋在他怀里,一面抽噎,一面拿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

    庄振宇不知道有多久,没看到她哭成这样了,只觉心里又酸又涩,还泛起些微甜意。

    “好了好了,我这不没事儿了吗”他拍哄着怀里的人儿,“乖,别哭了啊,再哭脸就花了。”

    “你才脸花了,你这个混蛋”

    徐朵气得又去捶他,却被男人一把握住了小拳头,“我是混蛋,我是混蛋行了吧”

    他说着,突然低下头,凑到她耳边,“我是混蛋,你怎么还到这里来等我别跟我说你是刚巧从这里路过的,谁也不会大早上五六点钟从车站路过。”

    熟悉的温润嗓音带着揶揄,伴随着晨风飘入耳内,听得徐朵耳朵有些痒。

    她猛地抬起头,瞪他,“你、你瞎说什么呢”

    瞪完才发现他面上虽然笑着,却神色倦怠,眼下隐有乌青。她一窒,伸出手指轻轻摸上他下眼睑,“振宇哥,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没休息好”

    火车紧急停车,前方不远处,就是被大水淹没的桥和汹涌的洪水。谁也不知道这雨继续下下去会发生什么,能保持镇定已属不易,哪还能睡得着。

    只是这话没必要说给小姑娘听,让她平白为自己多一层担忧。

    庄振宇笑着去抹她眼角的泪,“你还说我呢,我看你黑眼圈比我还重。你怎么这么早出现在这里昨天晚上没回家,嗯”

    “我有黑眼圈吗我昨天晚上睡觉了啊。”

    徐朵赶忙摸摸自己的眼睑,摸完才反应过来,“你照镜子了吗就知道我黑眼圈比你重”

    “我不用照镜子。”庄振宇圈着她的腰,笑着抵上她的额头,“我只要看你现在哭成了小花猫,就知道我媳妇儿昨天晚上肯定想我想了一晚上,没有睡好。”

    “哪个想你一晚上了”徐朵翻给他一个白眼。

    “没有吗”男人挑挑眉,“那我今天晚上可得好好检查检查,你到底哪儿没想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实在暧昧,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徐朵一下子红了脸,拿小拳头捶他,“你怎么一点没正行”

    “跟我媳妇儿还要什么正行你希望我是柳下惠,对你也坐怀不乱啊”

    “希望。”徐朵捶他一记,不知怎么眼泪又下来了,赶忙一头扎进男人怀里,死死地抱住他。

    清晨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雨水潮湿的味道,如此漂亮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又哭又笑,纵使在这年代看起来有些不合适,大家却都能理解。

    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众人都心有余悸。谁也不会拿异样的眼神看他们,更不会没眼色地在这时候打扰他们,除了一个人

    “我去小叔叔,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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