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的日子恢复了平静。
这几天闲来无事她便琢磨着要酿些桂花酒来。想着湿冷的冬日在暖炕小酌几杯的意趣, 不免有些向往, 于是就去后山多采摘了些桂花, 想多酿上几坛。
酒坛子等材料短缺, 她便几次驱车去城里采买些, 密封好后埋在了地下。
这日她从马车车板上搬下一空酒坛, 刚转过身去, 乍闻身后一阵异动,没等她惊诧的回头,脖间突的一阵刺骨冰凉。
苏倾瞳孔一缩, 下意识垂眸一看,一柄寒硕逼人的铁剑搁在了她的颈间。
“进去。”身后的人威胁。声音苍老,干涸, 阴冷。
苏倾忍不住抬眼往四周迅速扫了下。可下一刻她脖间一阵刺痛,而后有液体随之流了下来。
“快点!别耍花样。”身后人似焦躁不安, 厉声催促。
苏倾咽了咽喉咙, 却也只能暂压如雷鼓的心跳, 抱紧酒坛迈进了院子。
身后人随之进了院。却又逼她进屋。
苏倾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拖着双腿迈向屋内的时候,她脑中疯狂运转着思量对策。
身后之人是谁?
寻仇?不大可能。
亡命之徒?见财起意?
应该不会是见色。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人。
进屋后,苏倾还在焦急盘算着如何从这歹人手里逃过一命,却没想到那人在进屋后就迫不及待的转到她身前, 一双精光直冒的眼睛在她脸上迅速打量一番后, 猛地连连倒抽着气,褶皱遍布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今日在城中时,典夷还以为自己看差了, 到底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尾随而来,待此刻真正瞧清此人面目,他倒是如石化般呆了眼。
这容貌,这气度,分明就是世子爷啊!
苏倾就见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没等她做出反应,却惊见他噗通一声跪在她身前,快速膝行至她脚边,然后抱住她的腿大哭。
“世子啊——”
苏倾僵硬的立在原地。
她不确定她是不是遇到了这个时代的精神病人。
唯恐刺激到他苏倾也不敢贸然出口,只能频频抬眼看向门外,祈求有路人经过发现她这里异样,过来解救。
典夷嚎啕大哭着,却是悲大于喜。
他放情恸哭着,恨不能哭尽平生怨与恨。
可他到底是理智的,哭过一会后就强压心里激荡情绪,狠狠抹了把脸就匆匆起身,拉过苏倾就要往外走:“世子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速速离去!”
听闻要带她走,苏倾一惊之下猛的用力一甩,这一下还真让挣脱了开来,不由连连后退几步。
苏倾警惕的看他:“你……怕是认错人了罢!”
典夷诧异的看她警惕的模样,不由焦急的上前一步:“世子爷,您不认识臣了吗?我是典夷啊,您再仔细看看,您看看?”边说着他边又凑近半步,指着自个焦灼的问。
苏倾又后退数步,手握腰间短剑暗暗抽出半寸,神色警惕找不出丝毫熟悉之态。
典夷的身体僵了下。
因为少将军之前藏身于江夏城,所以在江夏城乍然见到此少年时,他下意识的就将他当做了世子爷。没来得及去想,或者是压根不愿去想,昔日拔剑自刎的世子爷缘何于此处死而复生。
典夷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他猛地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年,阴鸷的双眼不经意间瞥向墙上的一幅画后,却又猛地急剧收缩。
继而面上大喜。
“你就是世子爷!”他说的斩钉截铁。
苏倾见他目光直直盯着墙上的那副画,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忙出口解释:“这画乃旁人相赠,画上之人也并非我。”
典夷压根不听她的解释。
一把拽过苏倾就要带走她。
那日少将军执意离开,他们这些人压根阻拦不住,亦如少将军所说,他要走哪个也别想拦。
毕竟凉州赵子龙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少将军一离开,他们凉州旧部的人心就有些涣散了,不少人开始对他拿下江夏城的计划有些质疑,本来的大好局面就要功亏一篑。
这怎么能行呢。
若总是踟蹰于此,他的大仇何日能报?
无论此少年是不是世子爷都不打紧,他说是,那这少年便一定会是!
苏倾猛一抽剑就要冲那歹人砍过去,典夷身体一侧,然后抬手披掌将她砍晕了过去。
显德三年九月下旬,江陵的加急文书一封接一封的飞到金銮殿的龙案上,封封加急,文书内容直指江夏城叛乱之祸。
两年天灾,受灾两地凉州、益州相安无事,反倒是从来富庶一方的江夏城遭了祸事。
这不是单单的灾民暴动,却是昔日福王余孽借势起事,集结余党趁夜攻下了江夏城,直取府衙重地。
江夏知府寡不敌众,以身殉城。其他官员因事出突然来不及诸多防备,亦是死的死逃的逃,便是寥寥几个逃出生天的至今也是下落不明。
举朝哗然。
更何况那些余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拥护前福王世子为正统,盘踞了江夏城不说,还挟裹上万灾民,号称五万大军,欲取整个江陵!
这分明是要造/反啊!
新皇气急攻心,恨不得将这些余孽碎尸万段。
又有御史弹劾江陵总督渎职之罪。叛军余孽盘踞江夏而不知,此为一罪;安置灾民不当致使灾民暴乱,此为二罪;凉州魏家幼子魏期藏匿江夏数年却不察,龟玉毁椟此为三罪。三罪并罚,江陵总督按罪当诛。
魏家军还有人活着!
朝臣哗然。昔日朝中多少大将皆折在魏家老贼的手中,又有多少将士死在魏家军的铁骑之下。
当年那一战,京中人家不说十之八九,便也有十之五六的人家户户挂白幡,家家停棺木。
因而当年福王战败之后,先皇下的第二道令便是围捕魏家军,诛尽,以平民愤。
谁能料想,时隔多年,竟然还冒出了魏家的人,还是那魏贼的幼子?
新皇怒及,当即下旨押解江陵总督入京。
“宋制宪。”新皇转而盯向宋毅:“当日平凉州叛乱,你不说是亲眼所见福王世子拔剑自刎了吗?如今江夏城冒出来的福王世子,你作何解释?”
宋毅出列,道:“昔日凉州城破时,不止微臣,同去的众多将士均见福王世子身陨城台。吴提督当日亦在,是由他亲自去验明的正身,众位将士皆可以作证。”
吴越山一惊,暗恨那宋毅奸猾,却也只能赶忙出列解释:“圣上,那尸身确是福王世子本人。”
新皇火气消了些:“那这么说,那伙乱贼拥护的,是个冒名顶替的了?”
“圣上英明。”
新皇转而看向众朝臣:“众位爱卿对于此次平乱人选,可有何高见?”
宋毅后退一步,重新归位。
有官员悄悄往宋毅的方向瞧了眼。
江陵西临凉州东靠两江,若要兵贵神速,那最好的战略莫过于从两江出兵。再迟些,只怕那号称五万大军的贼子就要浩浩荡荡的席卷江陵了。
宋毅持笏而立,仿若未察其他人若有似无的窥探。
有大臣上前一步秉道:“回圣上,所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遂微臣举荐两江绿营军都司莫程岩,由他率领绿营军西渡江陵,定能将叛乱贼子一网打尽。”
新皇滞了下。
两江绿营军都司莫程岩是那宋毅的嫡系。
新皇心有不甘,如今宋党日益壮大,此番若再令他得势,只怕日后朝堂上的平衡会被打破。
新皇转而看向文官之首的右相:“巫爱卿觉得如何?”
话落一会没有见右相出列,新皇不悦的又提高了声音:“巫相?”
右相猛地回神,忙出列:“臣……窃以为两江绿营军都司莫程岩担任主将,再合适不过。”
新皇盯着右相看了会,而后便就定下此次平乱主将,暗含怒气的道了声散朝,拂袖而去。
散朝之后,宋毅抬眼朝右相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淡淡收回。
今日的右相大人,貌似有些心不在焉。
短短不过半月光景,江陵的捷报便传入京中,那号称五万大军的贼子被一网打尽,贼首被悉数活捉,不日将押往京中。
苏倾头戴枷锁手脚戴镣铐,坐在押解她的囚车上,再看了眼周围大都和她同等待遇的一干人,不由闭眼叹气。
这群乌合之众。
在得知他们的宏图大业时,她便知会有今日这般的结果。
和她同囚车的典夷疯了似的又哭又笑又骂,苏倾睁眼看他一眼,而后又闭上。
捷报传入京中,朝堂一片歌功颂德。
京中百姓更是买鞭放炮日夜庆贺,宛若过节。
宋毅敏锐的发现,这几日朝堂之上,右相大人却是一日赛过一日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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