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了宋宅, 宋毅的脸色都依旧是黑沉的。
福禄亦步亦趋的跟着, 大气儿都不敢喘半声。
进了宅院后, 有下人来报, 说是老太太请大人回来后务必到她那去一趟, 有要事相商。
宋毅面沉似水的往前走, 疾风刮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那下人眼见着他们脚步不停, 去的方向却也不是老太太院子所在处,便也拿捏不准大人是不是刚没听清。
福禄惊见那没眼见的下人抖抖索索抬着小步便要追赶上来,当即吓了一跳, 忙扭头拼了命的给他使眼色。
偏那下人嘴巴快过脑子,还没等小步跟上,嘴里已经快上一步说了起来:“大人, 老太太在院里等您过去一趟,说是三日后议亲之事……”
“滚!”宋毅暴喝, 戾气横生。
那下人当即颤了手脚, 浑身觳觫。
福禄小心看了眼前面拂袖疾走的大人, 悄悄朝后头退了几步,抬脚冲着那下人便是狠踹了脚。而后提着他耳朵,迅速小声嘱咐了番,冲他剜了一眼后, 这才抬步紧促的朝前方跟了上去。
那下人回过神后打了个冷颤, 而后忙忑忐不安的去回了老太太,说是大人有紧要公务要处理,暂来不了她这。
老太太听罢难免有些不大高兴。
成天见的早出晚归, 忙的连个人影都难见着,便是回来也是公务公务的要紧,竟是连议亲这么大的事也都顾不上。
书房内灯火通明。
宋毅沉肃坐在偌大的书案前,展开公文批阅。
福禄在旁候着,仿佛未察觉都好半晌了,那案上的公文都未曾被翻阅一页,还有那笔搁上饱蘸浓墨的狼毫,都滴了案上好几滴墨汁。他只垂眉低眼的候着,一动未动的犹如壁画般。
直到室内骤然响起一记拍案声,福禄方神色一震。
“你去替爷办件事。”
拍案声后,响起的是他们大人略沉的令声。语气隐约有些不稳,仿佛是挟裹了丝想要确认些什么的急迫。
福禄微微躬身,恭谨待命。
宋毅捏了捏眉心平复了些情绪,方又出口道:“你去传书给那云雀,问问他可知道当年凉州福王爷府上的巫昌邑?”
福禄领命,正要赶紧去办此时,这时宋毅又出口制止。
“不对,他当时应该是改名换姓了。你即刻去找个画师来。”宋毅沉声道:“之后便连同画像,一道寄予他。但凡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一概回禀。”
顿了会,宋毅双目盯着高几上的烛火,神色多了几分晦暗:“另外还有福王府上的小郡主。就是姒晋的胞妹。她的相干信息,爷也要一并知晓。”
或许之前他是真的想岔了。
她应该是没有撒谎,巫相与她大概是没甚干系的。
因为,真正有干系的,或许是那巫相独子,巫昌邑。
宋毅眸光陡然发沉。
直到刚刚他才猛地忆起一事,犹记得当年似乎听人提过,昔日福王妃诞下龙凤双胎时,恰逢天边霞光闪耀,迟迟未消,轰动京城一时,百姓皆认为是祥瑞之兆。
似乎也正因如此,当年福王这才下定决心铤而走险,方有了凉州之祸。
龙凤双胎……应该长相相似罢。
宋毅猛地握拳抵在案桌。这似乎就能解释的通,缘何凉州旧部会执着的认为她是福王世子。
这个猜测令他瞬间有些心神大乱。
猝然起身在书房内负手来回踱步,直待乱如麻的情绪被强制压了几分,他方能稍微冷静些,去回忆当年他带兵入凉州时,最后一次见那巫昌邑的情形。
当年福王收买了不少朝中官员,就连先皇也难辨忠奸,唯恐失策便索性提拔他这文官为主将。
而三十万讨贼大军亦是各路兵马齐聚,鱼龙混杂,大小武官也是各怀心思。这种情形之下,他便要事事顾虑周全,更要谨慎提防,以防个别怀有异心者从中坏事。
可到底他还是失算了一回。
当日破凉州城时,福王战死,世子自刎城墙,见大局已定,他便松懈了几分。
就因为他这短暂的疏忽,方令他部下一参将钻了空子,趁他不备,悄悄带了兵往某处追去。
待他察觉不对即刻点兵追去时,到底为时已晚,等他赶到,那巫昌邑已死于乱军之中。
之后他便深陷此事的漩涡中几乎难以抽身,又哪里腾得出手来去顾忌其他?如今再仔细回忆从前,一些之前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便不断涌上他心头。
譬如,当年巫昌邑逃出城时,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女子。
也有人怀疑这女子的身份,好像当时朝堂上有人以此攻讦右相,说是此女子为福王郡主,弹劾他通敌之罪。
不过皆被先皇驳了回去,道是谣言不可轻信。
之后此事便被强压下,没人敢再提。
空穴来风其实未必无因……
宋毅骤然变了脸色,面罩寒霜。
若他的猜测成真……若真相真的是这般!宋毅猛吸口气,胸臆间各种情绪沸腾不止。
他怕是无法坦然接受这般真相!
一切待那云雀回信再说罢。
翌日大理寺内,前来听审的官员有见到宋毅眼底黑沉的模样,不免关切问道:“宋大人身体可安好?可是夜里未歇息妥当?”
宋毅眼皮未抬,不咸不淡道:“无甚大事。”语罢,面无表情的抬步进了正堂。
隐约觉得今个的制宪大人貌似气不顺,那官员不由闭嘴噤声。
依旧是三堂会审。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带嫌犯,苏青!”
不说姒晋,只说苏青,旁听的几些官员隐约就听出了些意味来。
苏倾依旧是披枷带锁的进来。
宋毅沉眸盯向她,见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明明一副摇摇欲坠之态偏兀自倔强的咬牙强忍着,颤着身一步步艰难的走向堂中央。
目光打她纤弱的身子上扫过。便是不用上前掀开囚衣,他也知那囚衣下的身子必定是指痕交错,新旧叠加。
宋毅胸间莫名有些堵意。似乎有些暗悔昨个折腾她太过。
可待余光瞥见身旁那右相那关切的神色,不免又硬了心肠。
若她真的是那巫昌邑的……那他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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