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035

    小姑娘流泪的时候没有声音,湿漉漉的眼睛一眨,晶莹的泪珠便压着睫毛滚落下来,看着就更加可怜。

    秦江春有些无措,手指蜷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跟在他身边实在是太乖了,不用他去废什么心思,就这么默不作声地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

    这还是头一次小姑娘和自己闹脾气,他想着自己年纪稍长些,总该让着她一点,她也应当被他让着。

    他弯下腰,有些无奈地递给她手帕,“你若是有委屈,我们好好说行吗,别哭了。”

    苏九年既然都将事情得挑明了,就是想变相地问三爷要给交代。她的手段不光明,老夫人厌恶她,连带着府里的那些人也跟着拜高踩低。有些气是她该受的,她只能忍着,可也不想随便什么人都欺负到她头上去。

    今天来了个秦暮云,明天就能是李暮云,王暮云。

    她转身,留着一个后背给男人看,鼻音很重,“三爷,不止大姑娘这么说,旁人在背地里也是这么说。奴婢本就是丫鬟出身,老夫人不大喜欢我,您又不常在府中,他们有些话说得很是过分。不过奴婢不怎么在意,毕竟奴婢也不在乎她们,说什么由着她们去。可是三爷,您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削瘦的双肩一耸一耸,安静的屋子内,抽泣的声音很是明显,“奴婢想陪着您一辈子,不大想您也是这么看奴婢的。”

    她说完话之后,屋子里瞬间便得安静,安静到能得听见北风拍打窗柩的声音。

    许久都没有能够等来男人的回答,苏九年放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攥紧,却不后悔将话给直接挑明了。她哭过之后,声音都是沙哑的,“三爷,时间不早了”

    “没怪你。”秦江春出声打断她的话,烛火摇曳中,男人的身形被拉到很长,投下的阴影能够完全将女子包裹住,呈现出守护的姿态。

    他垂着眼帘,双眸似深潭般不可见底,“真要是论个对错,也是我当时迷了心智,同你没多少关系。我信奉圣贤之理,最后也做不了贤人,当日当日我也情动的。”

    所有事情说出来之后,他反倒觉得轻松起来,走到小姑娘身边,半靠着梳妆的台面,用帕子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

    “那时想的事情多,心里气过你,可更多的是在气自己。你还太小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当时都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苏九年却一下子被戳中了泪点,颤着声音唤了一声“三爷”之后,眼泪决堤,猛然攥住男人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蹭了蹭,哭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简单的发泄者心中那些不安的情绪。这些时日她一直心里不踏实,担心三爷厌恶她,担心终会有一日,三爷也会像旁人一样将她丢弃。现在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瞧,三爷没有厌恶她。

    她的脸很小,秦江春感觉自己一个手掌就能够将她的脸给盖住,软软糯糯的一团在他的手中哭得不像样子,他的心也纠结起来。

    最后叹了一口气,他抽出手将小姑娘直接抱在怀里。以前有人说女子便像是水做的一般,他不大信,现在却觉得这句话是真理。他没见过小姑娘这么能哭,先前的帕子都不够用,他卷起外袍的袖子,按着里衣的一角慌乱地给她擦拭,“不哭了,还有什么委屈,我们好好说成吗”

    苏九年哭得说不上话,他想了想之后,声音又放低了几分,“为了暮云的事情生气,嗯,等明日我替你做主行吗”

    他也不大这么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话,苏九年“噗嗤”一声笑出来,问“三爷准备怎样替奴婢做主”

    “抄写十份佛经,她这性子也要磨磨。”

    不管秦三爷说得是真是假,此时此刻苏九年的确是高兴的,可想起先前的窘样来,仍旧有些别扭,“三爷这样不怕别人说您偏心吗”

    秦江春觉得今日的小姑娘有些缠人,可看见她两只眼睛红得和兔子的一样,低声说“我并非想做圣人,偏心个一两次,应当不打紧。”

    他说这样偏袒的话时,语气偏偏正经得不得了,连神情也是正经的。

    苏九年心里软得不像话,笑眼弯弯,“不用了,奴婢也顶撞了姑娘一句,后来她话要打奴婢时,奴婢及时躲开了,也没怎么受伤。”

    秦江春看着她脸上还没有消退下去的巴掌印,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九年不是圣母,只是觉得同那样的疯子没有计较的必要,也以为秦三爷那天只是见她难过,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哄她。她心里虽然高兴着,却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第二天,秦暮云先到听松院来,不过倒不是来找她的。

    秦暮云自己也不大想过来,可是昨天九公主找她出去。说得好听点,是叫她出去游玩,实际上是让她想办法在元宵节那天将三叔带到指定的地方,来一场邂逅。

    秦暮云知道,九公主之所以对她高看一眼,不过是因为她在外面说三叔同她很是亲近。实际上她一个月都见不到这位三叔几面,非要说交情的话,仅限于在她同三叔打招呼时,不会遇到三叔的冷脸。

    她因为这句话在外面得了不少高看,现在也不敢将实话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过来磨秦江春。

    对着秦江春的时候,秦暮云很是乖巧,“三叔,我新得了两本字帖,想着您喜欢收集这些,便给您送过来。”

    苏九年在旁边看着她,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显示出两幅嘴脸,借着上茶的机会就直接出去了。

    秦江春没有去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语气有些疏离,“我不缺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上次看见你抄录给老夫人的佛经了,虽说淮阳侯府的姑娘家书文不需要同大家比,但是总是要拿得出手才是。你若是有时间的话,不如在院子里多练一些。老夫人现在正病着,你若是有这个心,便抄十份佛经送过去,许是佛祖见你心诚,老夫人这病就能很快好起来。”

    那老夫人的病要是没好,就是说她心不诚了秦暮云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他说这句话几乎没有留任何情面,当初府里请了教习的女先生时,秦暮云便时常装病请假。后来年纪稍长些,便整日想着同盛京的贵女交好,心思更不放在这上面,仅限于识得几个字而已。

    她脸上热腾腾的,不知道为何一贯好脾气的三叔怎么的突然揭人短处起来。但是有求于人,什么事她都只能忍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之后,才说“我知道了,今天回去之后,便会好好练一下,等有长进之后我再来请您看看。”

    不过后面的话说得有气无力,显得有几分心虚。

    “嗯。”秦江春应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说话,这里面就有了送客的意思。

    秦暮云一下子明白过来,三叔这是不待见自己呢。可她最近也没做什么惹人厌烦的事情,难不成三叔是怀疑香料出了问题是和自己有关想到这种可能,她面上就带了几分慎重,越发不敢轻易离开。

    见她还没有走,秦江春倒是难得抬头正视她一眼,“还有何事”

    秦暮云捏着手绢,有些委屈问“三叔,我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

    她盼着秦江春说一声“不是”,这样她就有机会撒撒娇,将香料的事情解释清楚,顺便再说出请他一同得出去逛灯会的事情。

    谁知道男人点了点头,“我是有些不高兴,我房里的人,我自己都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就被外人打了一巴掌,你觉得我能咽得下这口气。”

    秦暮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过三叔是为了一个丫鬟来教训自己。若是说刚刚的委屈还有一半是装出来的,现在就是真真正正地委屈上了,“三叔,你为了个外人怪我吗,我是你的”

    她触及到男人冰冷的目光时,只觉得浑身一颤,后面的话自动消了音,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弱小生物在面对威胁时,本能的恐惧。

    秦江春的面色极冷,目光轻飘飘落到她头上,“于我而言,她不是外人,而你是,知道吗”

    他在高位上待了许多年,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平时都收敛着,此刻也不刻意收着,秦暮云被吓得腿脚都发软,忍着眼泪说了声“明白”。

    秦江春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

    秦暮云没有敢多呆,转身就离开。出了那道门,她的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

    苏九年疑心是不是最近自己的运气太差,好死不死就看见这一幕,怕秦暮云又过来找她的麻烦。谁知道秦暮云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你等着”这种威胁的话,转头便走了。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后猜出来应当是秦三爷教训了起秦暮云一回。她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心里告诉自己,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免得被人拿捏住错处,让三爷的名声受损。

    秦江春没压着这件事情,很快府上的人都知道侯爷为了个丫鬟教训大姑娘一顿。府里多是妇人,闲暇时总爱拿些带有些日爱日未色彩的传闻嚼舌根子,添油加醋胡乱说一通,最后传成了“淮阳候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这红颜被说成了祸水。

    私下里有人说嘴,说苏九年真是手段了得,竟然将三爷那样清冷的人迷晕,日后啊,这前程无量啊。有些人心里不是酸溜溜的,想着苏九年真是好运气,得了三爷的赏识,若是她们有这个机遇的话,现在的风光说不定是谁的。

    府中有些姿色的丫鬟蠢蠢欲动起来,心正燥热着,老夫人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府中再有妄议着,轻则杖责三十,重则发卖出府。

    这般流言才平息下来,不过府里有了个认识,苏九年这个丫鬟不一般,日后还是谨慎一点对她。

    这些事情苏九年都没大管,唯一的好处便是府中的人对她的态度客气些,许多事情她做的比往日便利。

    她挑着一个不忙的日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府一趟,直接去了林娘子哪里。

    秦明尧从外面进来,认出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后,便抬脚跟上去。可他跟着跟着就发现越走越偏,心中觉得不对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林娘子的夫君是城中有名的大夫,她跟着自己夫君学了些医术,便在一条小巷子里支起一个小的医馆,专门替女儿家看病。因为她医术不错,话风又紧,因此不少的人或去找她,也算是小有名气。

    苏九年赶了一个巧,去找林娘子的时候,林娘子医馆里正好没人,她便直接坐在待客的椅子上。

    林娘子是个和气的老妪,温声问着“你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苏九年有些紧张,垂着眼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扯身上的流苏,小声说话“我月事推迟了好些天,近来也有些嗜睡,想让您看看,看看我是不是有了身孕。”

    这句话便像是一道惊雷,在秦明尧耳边直接炸开。他笔直地站在门外,许久才能回过神来,接着一股怒火直接冲到头顶,浑身戾气收都收不住。

    苏九年竟然真的敢爬上了三叔的床。

    林娘子也有些吃惊,她见苏九年年纪还小,穿着打扮也不是普通的穷苦人家,怎么就有了身孕。不过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恢复镇定,“你把手腕放到这个上面,我替你把把脉。”

    苏九年不由觉得紧张起来,伸出手将袖子往上撩了撩,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腕,就将手放到诊木上,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林娘子。

    她见林娘子皱了皱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半天才机械地问着话“我这是怀上了吗”

    “没有。”林娘子也没有吊着胃口,直接说“你这是体质虚寒,早早同人做了那件事,损了身体,再加上来月事时没有好好养着,这才推迟了,我到时候抓一副药给你,你喝上几天就好了。”

    听到自己并没有身孕后,苏九年反而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她不大喜欢孩子。她自己要小心应付府中的人,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好一个孩子。

    许是她松气的表情过于明显,林娘子想岔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成亲了吗还是别人强迫你的”

    按理说这话她是不该问的,可小姑娘看着那么小,也没人陪着过来,又不想有孩子,很容易让人往那些方面想。

    苏九年也是反应了一会,脸上爆红,她不大愿意让别人误会,低着头简单解释了一句,“我是情愿的。”

    外面的风更大,裹挟着一股寒气吹来,秦明尧的脸色便同着盛京的冬天一样。

    既然是自己情愿的,林娘子便不好说些什么,但还是交代一声,“你现在年纪小,身子骨还未长开,这种事情现在做多了终究是不好。等十六七岁,身子骨长开了,才能做这种事。你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没必要因为一时的欢愉拿身体开玩笑。若是两情相悦,他也该尊重你,怜惜你才是。”

    毕竟关于自己的身体,苏九年认真听了,等拿了药之后,连声说了谢谢的话,付了诊金之后就转身告辞。

    才开门,寒风便灌进来,她瞧着门外站着的男人,抓紧了手中的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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