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尚未回过神来, 杏染已喜孜孜的笑道“娘娘, 王爷果然还是记挂着咱们这里, 过来了呢。”
陈婉兮心烦意乱,斥了一句“你怎知是来这边的琴姑娘的屋子就在间壁, 想是去那边的。”
杏染浑然不觉,依旧笑盈盈道“今儿是王爷归府第一天, 于情于理也该在娘娘这儿过夜。再说, 真要去琴姑娘那边,走大门便是了,何必还定要从咱们这儿绕道。”
琴娘所居的西跨院, 原就是陈婉兮这上房带着的小院,有一道小门相连。原先住在这里的主家,那小院住的也是要紧的妾室。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听外头堂上守门的小丫头报得一声“娘娘, 王爷来了。”
杏染顿时喜笑颜开, 陈婉兮却面沉如水,她揉了揉被豆宝压麻了的手腕,一言不发。
只听脚步声响, 杏染慌忙上前打起了珠帘, 果然见于成钧迈步进门。
杏染含笑向于成钧福了福身子“给王爷请安。”
于成钧没有瞧她, 径直走到了床畔。
陈婉兮搂着孩子, 纹丝不动, 只轻轻说了一句“正哄孩子入睡, 不能起身, 王爷见谅。”
于成钧立在床前,满眼瞧着她,那翠绿色绣了蜻蜓纹路的薄纱帐幔微垂,床上的水红色丝绸薄被已然摊开,上面绣着的两条红鲤栩栩如生。
陈婉兮坐在床上,乌发垂散,些许落在肩上,衬着其上的肌肤白腻如脂,余下的便如瀑一般的散在了她身后的被褥之上。已是掌灯时候,她卸妆更衣已毕,去了那些脂粉,倒显出如细瓷般的脸色,白润的脸上泛着薄薄的红晕,仿佛春日里的芍药,美艳不可方物。
陈婉兮依旧穿着旧日里那件家常玉色绸缎寝衣,下头是一条水色的含春罗薄裤,绸缎薄罗轻薄透气,夜里做寝衣最舒坦不过,但在此时,灯影相照之下,却也将她那一身流水般的玲珑曲线映了出来。
被于成钧那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陈婉兮只觉得面上一阵过一阵的发烫,她甚而有些恼恨自己为何当初要选了这么个单薄的料子来做寝衣。
于成钧一眼眼的打量着陈婉兮,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抚摩着她的脸颊,柔滑的肌肤带来的触感令他愉悦。
杏染眼见这幅场景,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陈婉兮身子却忽然抖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
于成钧浓眉一拧,言道“你怕爷”
陈婉兮抿了抿唇,不答反问道“王爷夤夜过来,所为何事”
于成钧面色微淡,将手收了回去,背手说道“天晚了,爷要就寝,不来你屋里,能去哪里”说着,他忽又笑道“这小的不让抱也罢,莫不是大的也不许抱么”
这一日功夫下来,陈婉兮对他这些口无遮拦的言语倒也皮了,听他这口吻自称并无变化,心里便晓得适才自己的举动,并未令他动气。
她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两人才处了几许时候,她便已察觉这于成钧自称爷时,那便是心情大好,若改口自称本王,即是心中不痛快了。
当下,陈婉兮浅浅一笑,轻轻说道“王爷三年不在府中,有所不知,这孩子夜里一向跟着妾身睡一眼不在跟前,也要夜哭不宁。王爷要在这里歇宿,怕是有些不便。”
她揣摩着于成钧此刻并未动怒,又有孩子在跟前,料定他也不至乱来当着孩子面前,他总该有些做父亲的样子吧。
熟料,她还是没吃准她这位夫君的脾气,于成钧偏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操性,他自幼便不大将那些礼法规矩放在心上,又在西北那民风粗犷之地待了三年,如今回来,在自己王府之中,对着自己的妻子,又会顾忌什么
果不其然,于成钧笑了两声,一掀衣摆就挨着她身边坐下,竟还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孩子在跟前又怕什么这么一点点大的小人芽儿,他能懂些什么你哄好了,把他放一边就是了。”
陈婉兮没有防备,被他偷香得手,一句“放尊重”的怒喝险些就冲出口去,到了口边又急忙咽了下去。
这让自己的丈夫放尊重些,那岂不是大笑话
她又羞又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想找些话说,竟不知说什么为好。
生平头一次,她陷入这尴尬局促的境地里,于成钧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叫她说不出话来的男人
于成钧压根没给她回神的余地,伸手便向她怀中探去,打算把孩子抱出来放在一边的小床上。
可是作怪,适才还在陈婉兮怀中睡得安安稳稳的豆宝,似是察觉了什么,眼睛都没睁开,小嘴一瘪,顿时嗷嗷大哭起来。
豆宝一哭,陈婉兮便再也顾不得同于成钧客气什么,她当即抱着孩子起身走到了一旁,一面轻拍孩子背脊,柔声哄着他,一面似有若无的拿眼角余光扫着于成钧,冷冷的,再没了之前的客气恭敬。
于成钧坐在床畔发傻,他是不明白自己才要伸手,这个小崽子怎么就突然醒过来大哭大闹起来。
“王爷,还要在妾身这里安歇么”这话音冷冰冰的,一丝儿的客气都不带。
于成钧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母子两个,脱口而出道“你不让爷在这儿睡,这大半夜的,你让爷去哪儿”
“王爷愿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陈婉兮想都没想,张口便顶了回去,这一句出去,她心头的火气略消了几分,方才又缓了口吻“西跨院里灯还亮着,想必琴姑娘还未睡下,王爷不若去她那里安歇罢。”
这一下,可着实把于成钧的火也挑了起来。
他豁然起身,那铁塔般的精壮身躯矗立在房中,将这座秀丽精致的闺房衬的有几分逼仄,那张五官深刻的脸上,满是勃发的怒气。这男人,眼下竟如庙里的煞神一般可怖。
他立在床前,定定的看着那母子两个,眼瞧着陈婉兮扫来的余光冷的要结冰碴子,而豆宝又不住的大哭,泪珠子不要银子般的往下掉,心里头忽然就觉得没了意思,如泄了气一般,叹了口气道“成了,我走,你们母子两个安歇罢。免得我在这里,好似欺负你们娘两个一样”丢下这一句,便拂袖出门而去。
陈婉兮冷着脸,一字不吐,看着他出了门,方才抱着豆宝重新走回床畔坐了下来。
杏染一脸惶惑的自外头进来,低声问道“娘娘,这王爷忽然盛怒而去,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陈婉兮冷笑了一声“什么变故,他儿子不待见他在这里,他只能走。”
杏染看着王妃怀中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世子,忽然吞吞吐吐道“莫非是娘娘你”
她话未说完,陈婉兮便已然明白,她柳眉一竖,呵斥道“住口,我怎会拿着自己的亲骨肉做这等事”
杏染连忙陪笑道“娘娘说的是,我糊涂了。”说着,又忍不住说道“娘娘,今日是王爷归府的头一日,又是娘娘的好日子。王爷没去琴姑娘那里,径直来了咱们这儿,足见王爷对娘娘有一番情意。娘娘何必硬将王爷撵出去呢这不是让那边那个,平白捡了便宜”
陈婉兮眸色如霜,淡淡说道“你觉着是便宜,不如你去捡回来”
杏染吓了一跳,慌忙说道“娘娘息怒,借婢子一百个胆子,婢子也不敢有这种念头。”
陈婉兮这方说道“他若硬要留下,我也是无法可施,可偏偏宝儿哭闹起来,也是老天解围。终不成,要我丢下孩子不管,只顾着床笫服侍他去”
杏染听着,也晓得豆宝是陈婉兮的心肝肉,便再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
倒也是怪异,于成钧走后,豆宝却渐渐不哭了,安静了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陈婉兮依旧不放心,抱着不肯放,又低声吩咐道“怕宝儿哭伤了气儿,明儿一早请大夫来家看诊。”
杏染答应着,看陈婉兮取了帕子替豆宝擦脸,便在此时,间壁竟传来隐隐的琵琶乐声。
夜深人静,这点子动静,远聆数室。
杏染皱了眉头,恨恨说道“这是显摆王爷去她那儿了瞧把她兴的,半夜三更不睡觉,还弹什么琵琶怕不是就靠这么一手,才勾搭的人家汉子”
陈婉兮睨了她一眼,淡淡斥道“姑娘家,嘴里也干净些。你是我身边服侍的人,也什么村话野话都说的出口。”
杏染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怕,再吵着了小世子。”
陈婉兮看了一眼怀中,见豆宝竟睡熟了过去,丝毫没有被这乐声惊扰的意思,方才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了小床上。
那琵琶乐声甚是婉转,这更深夜漏之时,听来竟别有一番缠绵滋味儿。
陈婉兮精熟乐理,倚着床柱竟眯细了眼眸,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说道“好技艺,便是宫廷教坊之中,怕也寻不出几个有这般手段的。”
于成钧归府才一日不过,就把她闹得人仰马翻,只让她疲惫不堪,想想日后的朝夕相处,陈婉兮只觉得满心泛着疲乏。
原本是打算井水不犯河水的关门过日子,有前头弋阳侯府的拒亲之耻,还有她父亲当面折辱,于成钧本当是不想见到她才是。然而今日这情形,他竟是大有不管不顾的缠上她的意思。她实在弄不明白,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琵琶乐声断续而来,委婉悠扬,倒令她松泛了不少。
她在床上躺下,轻阖了眼眸,睡意渐涌。遁入梦乡之前,她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这乐声中似有哀婉之意,这丫头是有什么心事么
于成钧离了陈婉兮的屋子,在天井之中转来转去,竟似是无处可去。
琴娘是他把兄弟的女人,他当然不会想她的账儿。
这般转了一会儿,跟着他的小厮看出端倪,小心说道“王爷,这西书房里枕衾齐备,不如就到那儿去”
于成钧到了这会儿,也是无可奈何,点头道“也好,就去那儿吧。”
那提着羊角灯的小厮当即一口应下,将他引到西书房。
进了书房,两个小厮将灯搁在廊下,忙进去点灯铺床。
于成钧白日里办公之处是外书房,此间乃是平日里陈婉兮算账料理事宜的所在,里间果然安放着一张楠木敞厅床,以供她劳累之后歇息。
于成钧在床畔坐下,那小厮上来跪下替他拖鞋宽衣。
而后,他便倒在了床上。
小厮熄了灯烛,便退到了外堂上。
于成钧头枕一手,一丝儿睡意也无。他只觉得自己这肃亲王当的窝囊又憋屈,半夜能叫自己的媳妇撵出来,而后没处可去。
想起陈婉兮那副不咸不淡、冷冰冰的样子,还动辄叫他去别的女人那儿,他便恨得牙根发痒。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夜里陪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适才,就该不管不顾,把她摁在床上才对
于成钧这般想着,不免又记起豆宝大哭大闹的事来。
这个小兔崽子也是的,坏了他老子的好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他在心中咆哮着,也不管豆宝是小兔崽子的话,那他也就成了老兔崽子。
他在边关素了三年,龙精虎猛的汉子,又正当壮年,三年没沾过女人,好容易回来见着了自己的媳妇,竟然只能看着不能碰,这得有多窝囊憋屈
于成钧只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上头的下头的,没处宣泄。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床架子被他那精悍的身躯压的咯吱作响。他不是懵懂少年,人事不知,身为皇子,原本身边该有教导人事的宫女,但他不喜那时指派给他的宫人,硬是没曾让她沾身。同陈婉兮做了夫妻之后,也都无事不知了。
在边关那三年,军营里不是没有妓营,他却也从没去过,但想要女人的时候,便满心都是想着当初和陈婉兮的洞房夜,靠着自己熬了过去。
这莫不是回来了,守着媳妇还得这般撒火么
于成钧本不想,但鬼使神差的眼前满是适才陈婉兮那副冷艳妖娆的样子,他越发火大,几乎咬牙切齿起来。
外头守门的小厮,正坐在条凳上打瞌睡,忽然听得里面粗喘了两声,王爷于成钧低声怒喝道“陈婉兮,爷绝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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