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王妃话语有几分沉重, 原本和乐融融的卧房, 顿时安静了下来。

    毕竟, 王妃在弋阳侯府中过的日子,谁都晓得。

    侯爷多年来的不闻不问, 撒手不管,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丢给小程氏, 任凭其。甚而一年冬季, 陈婉兮夜半发了高热,要请大夫。侯爷正巧不在府中,小程氏已入睡不肯起来,竟听之任之,甚而还放出话来“夜太晚了如何请大夫, 明儿早起再说。一夜罢了, 哪里就病死了。”

    还是乳母梁氏忍不下去,去跪求了老夫人, 这才请了大夫来家医治。那大夫来时, 只说凶险, 再拖些时候,小姐就要转温热病了,脑子只怕也要烧坏。如此,她才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

    而侯爷回府之后,只是过来瞧了一眼, 斥责了小程氏几句也就罢了。

    老夫人为此震怒不已, 将小姐接到自己院中, 亲自看养,这方免了小程氏的磨搓。

    然而,老夫人到底年老,府中权柄早已被陈炎亭给了小程氏。小程氏似乎格外的憎恨这个孩子,十多年来,肆扰不休。

    陈婉兮八岁之前活的战战兢兢,八岁之后便同父亲和继母相争不断,直至被迫出阁。

    这门亲事,当年实在算不得好。

    三皇子素来凶名在外,京中贵胄私下议论,女儿若嫁这样的凶暴男子,怕不是一年不到就要被活活打死。

    在此时,顺妃偏偏看中了弋阳侯府的女儿。

    几经纷争,侯府难挡皇室的威迫,索性便将这个一贯不受家中喜爱的大小姐推出去挡祸塞责。

    陈婉兮也曾抗争过,但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中用了。

    但总好在,如今也都熬过来了。

    片刻,梁氏笑道“再过十日,就是小世子的两岁生辰了。今年王爷在家,倒是能好生庆贺一番了。连老太太也可一并请来,一家子人正好一起团圆乐呵。”

    陈婉兮笑了笑,没有接这话,只说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今年宫里传了旨意,要在园子中设宴款待宗亲。今年扫墓的事宜,需得提前布置。”

    梁氏说道“这都是老例了,娘娘不必操心,我自然记得吩咐。”

    陈婉兮微微颔首,便搂着豆宝低头跟他说话。

    自从记事起,每岁清明,陈婉兮必定要去为母亲上坟祭奠。

    往年在家时,她皆是跟随祖母一道过去。每年这一日,父亲总是阴沉着脸,而小程氏因着必须去为原配祭扫,愈加狂躁。待归府,她便会想尽法子来寻自己的麻烦,父亲却会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不问外事。

    打从嫁到了肃亲王府,她便总是提前几日去上坟,为的便是避开他们。弋阳侯府的人,除了祖母,她一个也不想见。

    北地素有早清明的说辞,清明祭祀需得提早几日,最晚不得迟于清明。往年,她总是提前两日上坟,今年既有宫宴一事,索性再提前个几日好了。

    陈婉兮想了些旧事,服侍的人便送了晨食过来。

    她晨间吃的清淡,无非清粥小菜,连些素点心。豆宝跟着她吃饭时,便会多添一碗奶粥。

    当下,她抱着豆宝,先喂他吃粥。

    豆宝兀自抱着那小老虎不撒手,张口将母亲喂来的粥咽了下去。

    陈婉兮看着儿子奶白嘟嘟的小脸,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小嘴,软绵绵的小样子真是将心也化了。

    梁嬷嬷适才说将门虎子,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像那个莽汉

    想起于成钧,陈婉兮便望着儿子怀中的布老虎出神。

    这男人,对孩子倒还算上心。他到底是豆宝的生父,孩子也需得父亲的照拂。只要他当真疼爱这孩子,她也断然不会拦着。

    那天,自己的言语是冲了些,但要她向人去陪不是,这辈子不会。

    陈婉兮正在心中琢磨着此事如何处置,外头的人报道“娘娘,琴姑娘到了。”

    陈婉兮闻声回神,抬头果然见琴娘迈步进门。

    琴娘穿着一件碧青色对襟短衫,下头着一条同色的褶裙,头发只以一根红头绳高高束起,没有梳髻,更不用簪环。她脸上没用脂粉,显着白皙的皮肤,淡色的红唇,清爽利落。

    陈婉兮见她到来,便微微一笑“琴姑娘可吃过晨食了若无,便一道吃罢。”

    琴娘点头道“已经吃过了,多谢娘娘。”

    陈婉兮将豆宝交给了章氏,向她说道“叫你过来呢,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便将想认她做义妹的念头讲了,又道“你在府中无名无分,一个孤身女子,到底也不是长事。若你肯呢,我便认你做妹妹,咱们是姊妹,你在王府便也就名正言顺了。往后,便是你要嫁人,我也必定替你预备一份嫁妆。”

    琴娘听着,一时没有说话。

    她面无神情,低着头一字不发。

    陈婉兮见她这幅模样,便道她是不愿意。

    正欲再说些什么,琴娘却忽然起身,跪在地下,向她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她仰面说道“我在世上已无家人,娘娘给我栖身之地,还不嫌弃我身份低微,要认我做妹妹。娘娘待我恩重,我感激不尽。然而我出身实在低下,不敢与娘娘认姐妹。娘娘不嫌弃,我愿充作娘娘的奴婢,任凭娘娘驱使”

    琴娘家遭横祸之前,本是渔户出身。这渔户在燕朝可谓极其低下,乃是俗称下九流的行当之一。阖家住在渔船之上,无朝廷宽赦,不得上岸定居。

    琴娘自幼遭人白眼欺凌,其母又早亡,不曾受过母亲的温情,后来虽为罗子陵相救,彼此陪伴,但他到底是个男子,且性格孤僻,二人江南西北居无定所。

    如今到了肃亲王府,这个如同天仙般的王妃娘娘,不止收留了她,还叫人来服侍她,衣食住所照料的甚是细致,如今还肯认她做妹妹,她只觉得鼻子微酸,心潮起伏澎湃不已。

    琴娘虽出身贫贱,却知晓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的道理。肃亲王妃待她如此,她便要倾尽所有以为回报。

    陈婉兮含笑扶她起来,又道“你是王爷的客人,我怎能拿你当奴婢至于出身,我既不在乎,你又顾忌什么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也不算什么。年岁久远,消停上一段时日,使人到户部去替你造个户籍也就是了。”

    琴娘倒是个直快的脾气,听王妃这般说,也就不再推辞,只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往后必定竭尽所能的报答王妃。

    陈婉兮一面吃饭,一面同琴娘攀谈些闲事。

    不多时,小厮玉宝过来回报,说起王爷吃过了早饭,已动身进宫去了。

    这小厮笑嘻嘻言道“王爷今儿吃晨食,对饭食满意极了,小米粥足喝了半碗,荷叶饼儿也吃了七八个。临走时,还特地吩咐小的,往后一日三餐都照此办理呢。”

    陈婉兮听出来了,于成钧这是借小厮的口向她传话。

    虽说她是特意令厨房加多了王爷的饭食分量,然而听了玉宝的话,依然忍不住皱了眉头那可是五个人的饭量啊,他居然能吃掉一半

    于成钧离府进宫,今日不必上朝议事,倒也无需早去。

    这军司处,设在保和殿后的一处宫室之中,是文武重臣商议军政大事所在。日常,皇帝也在此办公。

    于成钧踏进军司处大门,只见屋中已有几位官员了。

    然而却是无人议事,两位御史坐在椅上打瞌睡,三个武将凑在西北窗下谈论闲事。

    于成钧一见此景,顿时便生了一肚子的气堂堂军司处重臣,不知议政,反倒在这里闲混

    他走上前去,先将那两位御史推醒,喝道“二位大人,快醒醒,皇上到了”

    这两人登时醒转,其中一人更是一个踉跄跌在地下,另一人则抹了抹脸,满面茫然道“皇上在哪儿”于成钧看这二人皆是一脸酒色掏空的样子,心中更觉不耐,说道“军司处议政所在,二位大人倒在这里睡觉。待会儿皇上来了,岂不要见罪二位大人任御史之职,监察百官过失,怎么自家倒不知检点了”

    那人得知于成钧这是在唬他,便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肃亲王,皇上今儿不会来的,您也省些力气罢”

    于成钧皱眉道“每月初一、十五、三十上朝议政,逢二、四、六必要于军司处处理政务。今儿是三月二十二,皇上怎会不来呢”

    那位御史说道“您有所不知啊,这若是往常,皇上肯定要来。但是昨儿听说翰墨司治了一首新词,很是风雅。皇上一见大喜,又令喜才人按词排舞一首。这会儿,应当还在乾清宫,看喜才人歌唱舞蹈呢。”

    于成钧脸色越发阴沉,说道“这岂不是沉溺酒色,荒废朝政么二位御史大人,你们上谏君王之失,下察百官之过。皇上荒唐如此,二位大人为何不劝谏”

    这两人面露尴尬之色,其中一人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肃亲王,这也不是我们不劝。劝了,皇上也不听啊。再劝,皇上怒了就要治罪。去年,王侍郎强行劝谏,不是被发配到滇南去了么眼下世道,就是这等。咱们哪,点一日卯领一日薪俸就是。何苦招惹皇上不痛快,跟乌纱帽过不去呢”

    于成钧听了这等颓唐无赖的言语,面现怒色。

    他正要驳斥,太子于瀚文恰巧进来,众人便向他行礼。

    于瀚文还了个半礼,便走到于成钧跟前,见他面色不对,低声问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于成钧便同他走到一旁,将适才之事讲了一番,又道“大哥,皇帝沉迷酒色,文臣惫赖如斯,武将颓唐不已,京中朝堂竟已废弛到如此地步了”

    于瀚文摊手道“如何我之前说,你还不信哪。”说着,四下看了一眼,又道“罢了,今儿想必就是这等了。你也不必在这儿耗着,咱们出去说罢。”言罢,当先一步,又出去了。

    于成钧无奈,只得跟上前去。

    他离去后,这屋中的几位官员方才议论起来。

    便有人说道“这肃亲王,自恃有军功,便这等托大。待他吃了苦头,才知道如今的世道”

    二人出得门外,于成钧便问道“大哥,这喜才人是何人新晋的宫嫔如今不曾选秀,哪里冒出来的”

    于瀚文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稀奇,她原是南府的戏子,不意得了圣宠,便被封做才人。我曾见过这小妮子一面,比我还小两岁,生的十分人物,很是风流动人。她善歌唱,又会编排舞蹈,很得宠爱。”

    于成钧闻听此事,默然无言。

    于瀚文端倪着他的脸色,不由莞尔一笑“原本么,皇上宠幸个戏子,封个宫嫔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这位喜才人实在才貌过人,皇上在将她招入乾清宫,已连续三日不出宫室了。”

    于成钧一字不发,忽而大步流星,往乾清宫而去。

    于瀚文将眉一挑,急忙跟了上去。

    于成钧来至乾清宫殿外,见王崇朝正守在门上,遂迈步上前。

    王崇朝见了他,急忙迎上前来,向他躬身作揖“王爷,此刻前来,想必是要面圣”

    于成钧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窗棂格上,那窗子上蒙着明瓦,看不到内里的光景。

    王崇朝见他不答,只得低声又道“王爷,奴才劝您一句,皇上这会儿怕是谁也不愿见。之前,诚亲王过来求见,皇上不准,他竟硬闯,还受了责罚。”

    于成钧拧眉问道“五弟”

    王崇朝道“正是,皇上龙颜大怒,令他闭门思过,不至清明不许出来。”

    这诚亲王,便是五皇子于好古。当初,于成钧娶亲,明乐帝便将这几个儿子都封了王爵,成年的便放出宫去。

    五皇子素来体弱多病,人前少于言语,不想如今居然能行出闯宫强谏的事来。

    于成钧面色微沉,又问道“喜才人这会儿可还在里面”

    王崇朝未及开口,便听一道低低的戏腔自那窗子里飘来。

    “夜来承恩宠,雨露恩浓,不觉花枝力弱”

    这是长生殿里的唱词,然而却在此刻本该议政的乾清宫里传了出来。那嗓音果然甜美动人,将杨妃春睡之态表露了个淋漓尽致。

    于成钧素来不爱听戏,亦不知这是哪一出。

    他冷哼了一声,将衣摆一掀,向着殿门跪了,扬声道“臣于成钧,求见皇上,有紧急军情要禀”

    于成钧声量极高,又是沙场上喝惯了的人,这一声有若洪钟,将那唱戏的腔调声声压了下去。

    里面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便又唱了起来。

    于成钧便又高喝一声“臣于成钧,有紧急军情要禀”

    这一声,再度将那唱腔阻断。

    那喜才人再开口,于成钧便高声再度将其喝断,如此往复,闹的里面再也唱不下去。

    须臾,里面有内监出来道“皇上有旨,宣肃亲王觐见。”

    于成钧自地下起身,就要迈步进殿。

    那内监却忽然压低了声道“王爷,留神,皇上此刻可恼的很了。”

    于成钧颔首,抬步入内。

    正殿依旧无人,照旧转进了西暖阁。

    明乐帝坐于西窗之下,一名宫嫔怀抱月琴坐在地下一张春凳上,低垂着头。

    这宫嫔身着五彩蝴蝶牡丹绸缎宫衫,头上梳着圆髻,堆着满头珠翠,因脸儿低垂着,看不清容貌,脖颈上露出的肌肤甚是白腻。

    这女子,想必就是那喜才人了。

    于成钧目不斜视,上前向明乐帝行了君臣大礼。

    明乐帝面色微有阴沉,令他起身,言道“还有没有规矩,也不通传,就在殿外大吼大叫。”

    于成钧赔礼道“臣在西北军中久了,行径粗野,还请皇上恕罪。”

    明乐帝依然十分不悦,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于成钧并未硬闯,只是跪在殿外求见,这说话声量高,总不算什么罪过,没有以此治罪的。

    再则,他才为此事责罚了一个儿子,总不好几日之内再罚另一个儿子。朝廷为诚亲王的事已经议论纷纷,再来一出,怕就要骚乱了。图耳根子清静,这一遭也就罢了。

    不过是新宠幸了一个宫妃罢了,这些朝臣还有他这几个儿子,便都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他这个皇帝当的真是不快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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