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自这日起, 于成钧便搬入了陈婉兮房中,一日三餐夜间入寝, 皆在此处。且不时,下朝或入宫归来,不是带些玉合斋的点心,便是琳琅阁的首饰。王妃有时收下, 有时赏人,王爷倒也不生气。

    这虽都是些小意思,然而家长里短流水的日子, 夫妻之间和乐,可不也就现在这些小意思上。

    旁人看来,王爷和王妃终是和好了,且恩爱的如胶似漆。

    更有下人私底下议论果然还是王妃手段高明,王爷带回了的人, 竟收作了义妹。如此一来,王爷即便惦记,碍着这层关系,也不好下手了。

    王爷断了这层念想, 王妃又有小世子傍身, 不过三两下便把他笼络了过来,拘管的严严实实, 再没别的心思了。

    这些言辞, 传到王府两位主子的耳朵里, 各自皆是一笑了之。

    这日清晨, 于成钧起身穿衣理冠之后,照旧要入宫议事。

    陈婉兮倒是起晚了,于成钧将要出门之时,她方才醒来。

    室内一片昏暗,透过翠色草叶蜻蜓帐幔,朦胧中只见一高大身影立在地下。

    她抬手轻轻掠了一下额上的散发,低声道“红缨,什么时辰了”

    原该守夜的婢女没有答话,倒是于成钧大步走了过来,轻掀帐幔。

    望去,只见陈婉兮睡在枕上,一条青色水波纹丝绸薄被半盖在胸前,两条如玉般的膀子露在外面,石青色的丝布肚兜裹着高耸而饱满的胸脯,墨黑般的青丝散在枕上。她神态迷蒙,大有春睡初醒之态。

    于成钧瞧着眼前春色美景,只觉得心中发痒,奈何军司处一堆军政在那里等着,总不能为了陪娇妻而误了正事罢。

    他笑道“吵醒你了”

    陈婉兮依旧有些乏,抬眼见于成钧衣冠齐整,打了个呵欠,浅笑道“王爷原来已经起身了,妾身贪睡,误了侍奉。”

    于成钧说道“时候其实还早,只是天阴,且落了几点雨,所以好像晚了。今儿要议论裁撤军中妓营的事而,故而爷早起了一会儿。”

    陈婉兮果然觉身上微有寒意,而于成钧的目光又实在热辣的毫不掩饰。她将被子扯了扯,盖严实了身子,又懒懒问道“裁撤妓营这样的事,原来也要放在军司处里议论。”

    于成钧一掀衣摆,在床畔坐了,颔首说道“你应到知道,大燕军队素来配有妓营,其中的女子大多是犯官的女眷,亦有官府采买来的。”

    陈婉兮点了点头,这些事她是知道的。

    于成钧又道“军中男子众多,绝大多数又是青壮年人,人在军中不能娶亲,但有所需必定去寻她们。然而,这兵丁人数众多,女子却少,彼此来去不绝,她们往往都”话到此处,他瞧了陈婉兮一眼,没有再说下去,只道“这些女子境地实在悲惨,衣不暖食不饱病无医,即便死了也只得一领席子卷裹,朝乱葬岗一埋便是。爷在那边待了两年又八个月,见着这般惨景实在难以忍受。那时候,爷心里便寻思着,待回京了必定要设法废了这制度不可。”

    陈婉兮眸光微闪,笑了笑说道“原来王爷,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然则,王爷也是领兵之人,看着眼前惨景只想着进京再办,没曾想过即刻做些什么”

    于成钧眸色乌黑,忽抬手在她的脸颊上拧了一把,笑斥道“你这个妇人,就会嘲讽刻薄自家的汉子。换成别的男人,早该揍你了。”

    陈婉兮被他拧疼了,斥道“王爷,说话便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妾身受不得。”

    于成钧瞥了她两眼,意有所指道“你那副单薄身子板,受得了什么”

    陈婉兮听出他话中意思,脸上一红,正色道“王爷还没回答妾身呢”

    于成钧说道“爷当然不能任凭这事再这般下去,于是下令西北军中不得再有妓营事。那些女子,因身在奴籍不好随意放走,即便令她们走了,也是难有活路。爷便令她们在军中担负洗衣煮饭,并照顾伤病员之责。”

    陈婉兮柳眉微扬,微笑道“王爷果然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于成钧看了看自鸣钟上的时辰,说道“成,爷得进宫,不跟你说了。”言罢,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便即起身。

    陈婉兮只觉得额上一热,不由脱口道“王爷哪里都好,就是过于贪恋美色。”总对她动手动脚,夜里一旦入寝更是没完了,好在她不愿做那事,他倒也不曾强来。然而别的羞于言表之事,他倒是一件没落。陈婉兮自谓自己是妻室,这不能推辞,勉力受了。但她总不能理解,这种事有什么好处,一遍又一遍的不能丢手。

    于成钧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说道“婉儿,你是爷的媳妇,爷贪你的美色,有什么不对”

    这下,轮到陈婉兮发呆了,王爷说的似乎也不错。

    于成钧笑了几声,抬步往外走。

    陈婉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动,扬声问道“王爷,可吃了晨食了”

    于成钧头也没回道“不及吃,街上随寻个铺子对付一顿罢”说着,便去了。

    待于成钧离去,房中顿时静了下来。

    陈婉兮怔了片刻,男人的气息依旧萦绕身侧,人却走得远了。她只觉得心头似有蚂蚁在啃噬,生平几乎头一次有了落寞的感觉。

    于成钧是她的丈夫,早在三年前她就明白了,然而直到了这两日,她方才逐渐品味出夫妻二字的滋味儿来。他们本是陌路之人,却被一条红线拴在了一起。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豆宝,将他们的血脉牵连在一起,这一辈子也分不开了。

    这是她从未仔细想过、也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这些或许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却意外的并不让她厌恶。

    陈婉兮摇了摇头,将这陌生又莫名的心绪压了下去。这于她而言,实在是奇怪的事情。

    她坐起身子,扬声道“红缨”

    声音落地,穿红色比甲的丫鬟俯首进来,立在床畔问道“娘娘,可起身么”

    陈婉兮点了点头,红缨便上前,扶她起身,替她穿衣。

    陈婉兮看了这丫头两眼,见她眉眼低垂,神情甚是温顺,她心中满意,淡淡说道“早该把你叫进来,然而既没由头,我还要你替我看着府里的人,所以耽搁到了如今,倒是委屈了你。”

    红缨神情淡然,回道“娘娘言重,婢子是娘娘的奴才,任凭娘娘差遣。是轻是重,婢子怎敢怨言”

    陈婉兮浅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很好,往后必有你的好处。”

    红缨欠身,垂首回话“娘娘抬举,婢子感恩。然而,婢子是娘娘手里的棋,任凭娘娘落在何处。”

    陈婉兮听了这话便笑了,坐在妆台前,吩咐道“传人送水进来梳洗。”

    红缨答应着,出门吩咐。

    陈婉兮看着她俏丽的背影,心中有些感叹。

    这个红缨,原本是她早年间养下的心腹,嫁来王府时也一并带来了。

    红缨性格谨慎,行事沉稳,但因少言寡语,且容貌艳丽,不为小程氏所容,在侯府之中身份极其地位,只能在浣衣坊做杂事。也是机缘巧合,陈婉兮觉察了她的才干。本想将她要到身边,但小程氏怎会让她顺心如意

    她身边几个丫鬟,除了柳莺是老太太给的,梁嬷嬷是她的乳母,杏染和桃织都是人挑剩下的。杏染是个毛躁人,桃织老实则以,却是个憨直的,死了的香药更是个病秧子。那时候,有好丫头,也绝不会给她。

    她出嫁之时,身边这几个老人是定要带来的,而红缨她便也趁机一并带来了。

    这几个人力,唯独柳莺与红缨是才干出挑的。红缨性子闷些,不如柳莺长袖善舞,她便将柳莺放在房中,把红缨搁在了别处,让这两个丫头一明一暗替自己盯着府中人事。

    只是不曾想,柳莺野心太大,今岁终于生变。

    她除掉柳莺之后,身边出缺,便把红缨叫了进来。

    至于杏染和桃织,虽不能派什么用场,但这等愚人往往也没什么别的心思,易于把握,将就用用也罢。

    想着这些事,想起柳莺的背叛,陈婉兮的脸不由冷了下来。

    便在此时,一人捧着黄铜水盆进来,上前便跪了,说道“请娘娘洗脸。”

    陈婉兮一见来人,连忙说道“你怎么来做这个”又吩咐左右“快扶姑娘起来。”

    这捧盆而来的,却是如今王妃的义妹,琴娘。

    红缨上来,要搀扶她起来。

    琴娘却执意不肯“奴要服侍娘娘。”

    陈婉兮说道“你如今是我的义妹,便是肃亲王府的小姐,怎能做这样的事你的身份籍贯,我也请人去户部替你造办出来了。你可不是什么贫贱人家的女儿了,是岭南大儒的后人。”

    琴娘双眼微红,跪在地下,说道“娘娘的爱护与恩惠,奴牢记心头。然而,奴是谁家的女儿,奴心中清楚。奴也不愿为了富贵,便弃了生父,更改姓氏,还望娘娘体谅。往后,奴便是娘娘的奴才,愿一生性命报答。”

    陈婉兮看着她倔强的脸,心中微微叹息,不想这贫寒的江湖女儿,竟有如此心性。

    她颔首道“你说的是,我倒是忽略了,没顾及你这段心思。然而,你如今在王府之中,总需有个合适的身份。王爷待你为座上宾,我怎能把你视作奴婢往后,你的家世,咱们都放在心里,面子上还要做个样子出来。”

    琴娘望着陈婉兮,定定说道“若这是娘娘的命令,奴自当依从。”言罢,这方从地下起来,同红缨站在一处。

    陈婉兮看着眼前两个丫头,笑叹道“你们啊,可真是一对痴人。”

    话毕,便令丫头伺候自己梳妆不提。

    梁嬷嬷走来请了安,便去收拾床铺,打量了被褥一番,心中计较,面上不动声色。

    叠被已毕,她走来低声道“娘娘,昨夜可还是无幸”

    陈婉兮脸上有些热,抿唇不言,只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梁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娘娘,您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王爷眼下是疼爱您,但他到底是男人。年轻力壮,气血方刚的,一日日熬下去,保不齐哪日就被奸人钻了空子。您啊,就该趁着眼下王爷对您的宠爱,再使把劲儿,把王爷牢牢捏手心里,多生养几个孩子,就什么都不怕了”她说着,将一手攥了拳头,用力的握了又握。

    仿佛男人一下变得极小,能被这拳头给捏住。

    陈婉兮瞅了一眼,忽而笑道“嬷嬷,你可轻些,我真怕王爷被你捏死了。”

    梁嬷嬷老脸一红,也讪讪一笑,好在红缨与琴娘这会儿都同木头似的,并没取笑。

    她上前一步,又道“娘娘,您可别不放在心上。这两口子,哪有一张床上躺着,却什么都不做的王爷明显打从心里喜欢您,您执拗什么呢”

    他可不是什么都没做。

    陈婉兮心中讽了一句,口中说道“嬷嬷,你就别这事操心了,我自有数的。”

    梁嬷嬷看她这样,料知没听进去,又叹又气“您有数,有数就是王爷进家这些日子了,前儿远着,如今又不让他沾身娘娘,咱们可不是平民人家,万事由得自己。将来,如若宫里传旨,真封了什么侧妃过来,您可阻挡不了。不为自己,也得为小世子想想啊。”

    主上敕封侧妃,可算是燕朝惯例。

    为宗室扩大,人脉繁盛,历代的亲王都会有侧妃妾室赏下。早在二人成婚之际,顺妃便从宫里拨了几个宫女过来,明说是伺候于成钧,并为他繁育子嗣的。

    陈婉兮厌恨顺妃太不给自己情面,将这几个宫女径直发落了事,肃亲王府之中方才清净到如今。

    这若是她当时软上半分,现下府中只怕已有好几位妾室了。

    陈婉兮脸色淡淡,她轻轻旋开香脂盖子,取了一点鹅脂香在掌心匀着。

    芬芳的气息,顿时四溢,原是亲自调制出来的香气,眼下却令她心烦意乱。

    梁嬷嬷所说,她心中都明白。

    平心而论,如今她也并不厌烦于成钧,在看了他那一身伤痕之后,对这个男人也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但,这件事她仍旧惧怕非常。想起新婚夜里的遭遇,她便觉指尖发冷,那天夜里的于成钧简直像一头野兽,想要把她吞噬干净。

    她很怕,极怕,于成钧又变成那副模样。

    原本想着,于成钧纳了妾室,于她或许轻松些。可目下,于成钧只对她有兴趣。

    至于顶上封来的侧妃,要比妾室棘手的多。

    心思如一团乱麻,陈婉兮索性将这件事撇开,问道“柳莺,今日要出府了吧谁去送的”

    梁嬷嬷看她如此,叹了口气,说道“娘娘放心,是菊英去的。”

    陈婉兮微微颔首,静默不语,眸光却越发深远。

    王府东北角门,一粗布衣裙,头插棘钗的女子静静立着。

    她身背褡裢,背脊微弓,回首看着恢弘气派的肃亲王府,面容淡淡,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许的不甘与愤恨,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

    另一身着内宅服侍的丫鬟站在门内,向她问道“柳莺,娘娘吩咐我来问你,今日离府,可有话要对娘娘说么”

    这女子,便是之前在王府翻云弄雨、得脸无比的柳莺。

    因之前那场事,她双腿被打的稀烂,好在没有伤了筋骨也是陈婉兮要留她一条命在,将养了这些日子终于能下地走动。

    于是今日,她便要奉命离府,去往天香楼的脂粉作坊里做女工了。

    如今的柳莺,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所有的赏赐都被查抄收没,哪怕连一身锦缎衣裳都没有留下。

    听着菊英的话,她面上露出一抹冷笑“你上去了,我倒下了,你和红缨都得意了。杏染,怕是更要拍手称快吧你们,都盯着我。是你,还是红缨,检举了我”

    菊英神色清淡,说道“柳莺,娘娘等回话。”

    柳莺朝着上房的方向望去,笑道“你回去上复娘娘,说婢子柳莺记得她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口吻却满是冰冷嘲讽,并无一分一毫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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