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钧纵马前行, 走了片刻,忽想起一件事,低头向身侧的小厮嘱咐了几句。
今儿跟他出来的依旧是玉宝, 听了吩咐, 微笑道“王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妥当。”
于成钧是武将,出门不喜乘轿, 素来骑马。这般信马由缰走了片刻功夫,他在马背上忽听得地下有噗嗤的笑声,不由低头瞧去。
果然见玉宝这小厮, 低头掩口偷笑不住。
于成钧心中奇怪, 喝道“你这厮, 贼头贼脑的笑个什么”
玉宝便压着笑意说道“爷, 小的从来只见妇道人家为了汉子争风吃醋, 倒是鲜少见汉子会为了妇人吃醋的。”
于成钧听小厮这般说来, 那脸上难得的一红, 张口驳斥“胡扯八道,爷什么时候吃醋了”
玉宝便说“王爷昨儿吩咐人,把娘娘那两条鱼送到厨房炖了汤。听杏染姐姐说, 娘娘还数落王爷什么把琴剁成劈柴去煮仙鹤”
于成钧脸上神色不大好看,还是接口道“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玉宝连连点头“对对, 是这个词儿。小的心里还疑惑, 王爷和娘娘不是和好了么, 怎么又吵嘴了呢今儿见了谭二爷,才算明白了。”
于成钧喝道“你明白什么”
玉宝不敢瞧他,低着头一面偷笑一面说道“王爷不是和娘娘生气,是在吃醋呢。那两条鱼,是谭二爷自徽州千里迢迢贩运回来的。娘娘喜欢,但只闲了便常在池边观玩投喂。王爷若不是瞧着生气,也不会叫厨房老刘把鱼拿去炖汤,再吩咐小的去置办新的了。”
于成钧的脸越发黑了,宛如被人戳穿了心事一般的羞怒起来。他将鞭子虚扬了一下,咻的一声把小厮头上的青布幞巾打落在地,喝道“滚去办差,休在这里啰啰嗦嗦的找不痛快。再慢半刻,爷踹你的屁股”
玉宝只觉得头上一阵风刮过,戴着的幞巾便飞了出去。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捡了幞巾起来,便往前往跑。跑了几步,方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朝着于成钧行了一礼,这方又跑了。
于成钧看着小厮狼狈的身影,有些忍俊不禁,笑了两声,却又将脸沉了下来。
他没有料错,谭书玉这厮果然在肖想他的王妃。
或许,以往的谭书玉掩饰的极好,甚而在京中还博了个“玉面君子”的称号,极言其行事光明坦荡。
然而,今日在于成钧面前,他还是露出了破绽。
毕竟,如今他才是陈婉兮的丈夫,这男子吃起醋来,妒火之盛,全然不亚于妇人。
思及他出征这几年,陈婉兮独自在京城里辛苦,自己鞭长莫及,是这个男人陪在她身边,帮她度过了层层难关。
他们夫妻分离的三年,他一无所知的三年。
他当然不是不相信陈婉兮的操守,姑且不说涵养,就王妃那古板如道学先生的脾气,怕是怎样也做不出红杏出墙的事来。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不甘这三年来,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于成钧不痛快,极不痛快,他是行军打仗、驰骋沙场的人,这罗里吧嗦、细碎扭捏的心情,委实不适合他。
他把缰绳捏的死紧,狠狠抽了一记马肚子,吆喝一声,骏马飞驰,朝皇宫奔去。
春日里的风,擦过面颊,犹如女子的纤纤柔荑,轻柔的抚摩着男人的脸。
随着策马奔驰,于成钧的心情却逐渐好了起来。
管他以往如何呢,陈婉兮是他的王妃,是他的人。他不放手,这一辈子都是,谁也别想
他和她,有一辈子呢
一路疾驰至宫门前,于成钧翻身下马,把马匹交给了守门侍卫看过,当即进宫。
今儿是二十八,照例圣驾于军司处议政。
于成钧踏进军司处大门时,却见于瀚文已然到了,正同一清俊少年谈说些什么。
他快步上前,先向于瀚文躬身行礼,方又同那少年寒暄。
少年同他一样身着亲王服饰,眉宇轩昂,甚是清秀,只是神态之间依旧带着稚嫩之意。
他躬身拱手“三哥,数年不见,越发精干了。弟于京中听闻哥哥在边境大捷,屡破蛮族骑兵,心中真是快意,恨不得也上疆场,与哥哥一道并肩作战”
这少年,便是诚亲王于好古。
诚亲王生母本为荣婕妤,婕妤体弱,不能亲自抚养孩子,遂将于好古托与顺妃抚养。后来,婕妤终因病过世,于好古便在承乾宫长住了下去。
时年,于好古不过十岁。
因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儿,顺妃在于好古身上没花什么多余的心思,但也不曾苛待过他。
于好古随着于成钧一道长大,然而一父所生的兄弟俩,一个龙精虎猛、身体健壮;另一个却是病秧子,文弱的身子板儿,全随了他生母荣婕妤。
这兄弟两个一道长大,虽非一母所育,倒也手足情深。
论起来,于成钧同于好古的情分,比同于瀚文还更深厚些。
于成钧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觉一笑“你有这个志向倒好,但只是必得练出一身好武艺才可。你那小身子板儿,如今可怎样了,结实些许了么”
于好古听兄长这般说,颇有几分不服气,说道“三哥瞧扁人,我这几年在京城,也没少熬练自己。现下,我可比当年强壮多了,连宫中教习武艺的师傅,都对我颇有赞许。”
于成钧听说,扬眉笑道“口气不小,怕不是那些师傅侍卫们看你是皇子,各个让着你吧”
于好古正是年少气盛,听自己敬爱的兄长这般说来,虽明知是戏谑,却依旧上了火“哥哥既这样说,那待会儿散了就先别走,咱们到演武场去比划比划”
于成钧倒也想同他聚一聚,便一口答应下来。
于瀚文冷眼看了半日,忽插嘴笑道“三弟、五弟,你们这情分,好的让大哥我当真眼红哦。”他话音飘扬,无半丝正经,听来如玩笑之语,但又似有半分认真之意。
于好古咧嘴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于成钧却已先插口道“大哥,咱们都是大燕的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手足之情何分厚薄您是太子,我与五弟,将来必定在您左右,为大燕江山效犬马之劳。”
于好古口张了张,神情似有有些吃惊,并未开口。
于瀚文倒是莞尔一笑,将手拍了拍于成钧的肩头“兄弟之间好好的说话,何必这般凝重。”
于好古便也笑道“是啊,三哥,大哥素来爱玩笑。你出征三年,怎么忘了”
三人正说话间,一道话音忽横插了进来“五弟说话轻巧,当了亲王还不知忌讳,是还想被父皇再禁足么”
这嗓音轻飘单薄,带着一丝轻蔑。
三人顿时停了下来,一起望去,但见一身着朱红色蟒袍的青年缓步走来。
这青年大约二十左右,面容俊逸,只是生着一双尖锐的眼睛,眉梢上挑,令这副面相略嫌刻薄。
于好古一见此人,眼中微有怒意,说道“二哥,你这是何意那日若不是你在父皇跟前多言,父皇又怎会将我禁足”
来人,便是当年挨过于成钧铁拳的二皇子于炳辉,如今已是和亲王了。
于炳辉走上前来,先向身为太子的于瀚文慢慢施了一礼,方才向于成钧同于好古行平礼。
于成钧拱了拱手,于好古虽有几分不情愿,也只得跟着还礼。
于炳辉看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了于好古身上,嘴角微扬“老五,你适才说什么你的意思,仿佛是我挑唆父皇,将你禁足的你强闯乾清宫,出言不逊,冲撞父皇,犯了大不敬,这方被父皇惩罚。若非父皇念着父子之情,又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只区区禁足几日”
于好古听他颠倒黑白,几乎目呲欲裂,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道“你说什么那日分明是你、分明是你”
于炳辉却似看笑话一般看着他,嘲讽道“怎么,你还想效仿老三打我啊是啊,如今老三回来了,你这小跟班的靠山又回来了,底气又足了。”说着,便似有若无的看了于成钧一眼,说道“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承乾宫出来的,各个都是粗鲁的坯子”
于好古只觉得血冲脑门,他自小跟在于成钧身边,对这个事事维护于他的兄长本就爱敬有加,如今看他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守住大燕国土,更是敬仰万分。于炳辉嘲讽他倒罢了,竟还讥刺于成钧,这便是他万万不能忍的
于好古仰起手臂,正要挥出一拳,却被一人牢牢握住。
那人手掌如铁,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于好古怒道“三哥,你放手,我定要让他知道厉害”
于成钧说道“罢了,老五,看我面上,放开他。大臣们即刻便来,你如何收场”
于好古心中万分不甘,但又不肯违逆了三哥的意思,只好放手。
于成钧亦放开了于好古的拳头,趁人眼错不见,假做搀扶于炳辉,却在他胸膛上暗推了一记。
于炳辉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了个四脚朝天。
于好古看他这幅狼狈样,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于成钧走上前去,朝他伸手,挑眉讶异道“二哥,好好的平地,你怎么站不稳,还跌了一跤”
于炳辉看着他,切齿道“老三,你玩阴的”
于成钧诧异言道“二哥,此话怎讲兄弟适才是在搀扶你,你自家站不稳跌了一跤,怎能怨我不然,你问问大哥,或者问问那些太监,你到底是怎么跌倒的”
于炳辉四处扫了一眼,只见于瀚文作壁上观,侍立的太监各个低头,真要问起怕也是一句“奴才没瞧见啊。”便搪塞了过去。眼下,他也只能吃这个暗亏。
原本,他是挑唆于好古拳殴自己,拼着挨上几拳,也要让于成钧同于炳辉一道被皇帝治罪,这二人同是的人,当然也是他的眼中钉。
然而,没想到于成钧去了疆场三年,回来变得越发老辣难缠,自己不仅没能成功,还丢了一顿丑。
这于成钧,好似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言不合,拔出老拳就打人的莽撞坯子了。
于炳辉心中一寒,攀着于成钧的手臂,自地下起来,掸了掸衣袍。正要装腔作势说几句场面话,左臂却忽被于成钧捏住。
于成钧朝他一笑“二哥,可无大碍吧”
于炳辉张口想骂,却觉于成钧大手如铁,捏的自己胳臂生疼,几欲碎裂。他痛的要死,对上于成钧的眼眸,只见他眼中寒光闪烁,心中蓦地一寒,点头道“没、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瓷做的,跌一跤又能怎样。”
于成钧微微一笑“二哥无碍便好。”这才放开了他。
于炳辉颇有些悻悻然,但也无可奈何。
当年挨了于成钧一顿拳头,他肋骨断了几根,在床上躺了个把月。虽已过去了这些年,他心底里对于于成钧的惧怕,却并未全然消退。
这人真是个疯子,不管不顾起来,是真的会打死他
他的命金贵,同于成钧这种去战场打滚的可不一样。
恰在此刻,那些议政的臣子陆续到来,众人寒暄。
又过片时,明乐帝便也驾到。
打从于成钧强闯乾清宫之后,明乐帝便也按班按点的上朝议政了,倒不是他突然悔悟勤谨起来,而是有了肃亲王开先河,那些御史台们也敢轮番来劝谏了。
今儿张御史手捧圣祖训,跪在大殿外宣读;明儿李中丞拿着圣人书,求皇帝品鉴。
明乐帝被他们骚扰到不胜其烦,皇家刀块,不斩无罪之人,无法可施之下只好每日敷衍一二,好让耳根子清静。
然而即便如此,也好过他当初荒废朝政,朝中有识之士便称此皆为肃亲王力谏之功,赞誉有加。
当下,明乐帝驾临军司处,众臣子行君臣大礼之后,便行议政。
讨论了几件政务之后,于成钧便奏道“皇上,臣请奏,废营妓制。”
众臣顿时哑然,片刻之后又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向于成钧道“肃亲王,这等小事,何必到皇上跟前议论”
于成钧不为所动,只看着明乐帝。
明乐帝瞧着这个儿子,尚未开口,底下于炳辉已先抢着说道“王大人错了,这事却不能算小事。军中事无大小,皆是重中之重,自然要请皇上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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