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空气瞬间凝固了, 燕怀幽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转过头去看来人,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看穿戴,应当是哪家府上的婢女。
旁边众人见三公主脸色不好, 有人打着圆场道“可三公主殿下方才已胜出了,你不如让你家主人等一等。”
那婢女正是采夏, 她看了燕怀幽一眼,丝毫不惧, 扬声道“斗诗斗诗,自然是要两诗相斗, 才有输赢可言, 明明三公主殿下只作了一首诗, 却无人敢与其相争,难道说不战而屈,阿谀奉承, 便是诸位的风骨了”
说完,她笑了一声, 道“恕小女子不敢认同,今日我主子这一首诗,是斗定了的”
采夏说着,完全无视燕怀幽难看的脸色, 大步走上小亭, 将手中的卷轴往亭柱上挂好, 徐徐展开来,看得出那诗是刚刚才写的,上面墨痕犹新,墨香淡淡。
才露出几个字,人群中便有人忍不住低声赞道“好字。”
燕怀幽朝说话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便立即住了嘴,只是众人都有眼睛,未必看不出那卷轴上的字好。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上面写了几行诗,有人不自觉轻声念道“二月春花厌落梅,仙源溪路碧桃催,若待明朝风雨过,散去天涯春不归好诗”
“好一个春不归”
人群中的称赞声此起彼伏,尽管刻意压低了,但仍旧是能听得隐约,燕怀幽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燕若茗见状,心叫不好,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对采夏道“既然你家主人要斗诗,他人在哪里”
采夏素来机灵,道“我家主人有事,暂时脱不开身,再说了,这斗的是诗,又不是人,诗到了就行,难不成因为我家主人未到,这诗就作不得数了么”
众人亦有点头认同者,燕若茗见这小婢女谈吐清晰,说话也十分有条理,是个伶俐人,能教的出这样的下人,家中必不会是小门小户,遂不再多说,而是转向亭外众人,问道“既然如此,诸位以为如何这人作的诗,与三公主殿下的诗相比,谁更胜一筹”
底下的人顿时犹豫起来,若是放在之前,他们肯定要说三公主的好,让她折一枝桃花去也就是了,可万万没想到,这半途突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而且这程咬金还有几把刷子,平心而论,三公主殿下的那几句诗,无论是立意还是措词,都远远比不上这卷轴上的诗。
但没人肯说,气氛莫名就有些尴尬起来,燕怀幽如今不上不下,脸色都要青了,她自小到大,一贯心高气傲,如今要被当众说自己不如人,自然是满心怒火,看着众人冷冷道“怎么都哑巴了吗”
眼下这关头,愣是涨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三公主心情很差,过了一会,才有人硬着头皮道“在下觉得,这首诗好则好矣,但是较三公主殿下的诗作而言,还是要咳咳,略逊一筹。”
一旦有人起了头,其余的人也不免有动摇起来,陆续附和道“是,我亦觉得三公主殿下的诗更好。”
听了这些话,燕怀幽的神色又略微好转了些,她身后的宫婢十分有眼色,见状立即道“既然诸位都觉得殿下的诗作更好,那这次斗诗就是咱们殿下赢了,咱们殿下要这花,诸位没有别话吧”
众人都纷纷说没有,采夏见下面这些个墙头草,被风吹得局势一边倒,心里顿时拱起了怒火,上前一步扬声道“既然如此,就请诸位说说,我家主人的诗,为何不如三公主殿下”
“放肆”燕怀幽终于忍不住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来人把这个大胆的贱婢给本宫抓起来”
随行的侍从立即一拥而上,将采夏给抓住了,一人朝她膝盖上狠踹一脚,采夏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如何受得住噗通便跪倒在地,她眼疾手快地立即撑住身子,不肯被压下去,抬起头来,道“三公主此举,是无言以对了吗”
燕怀幽怒极,她头一次,被一个低贱的奴婢如此质问,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是丢脸至极
她气极反笑,目光阴郁地盯着采夏,道“好厉害的嘴皮子,好,好极了。”
燕怀幽简直要被气疯了,旁边的燕若茗见状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劝道“三姐姐消消火,为了一个如此微贱的奴婢,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再说了,如今大伙儿都知道三姐姐的诗作得更好,公道自在人心,你与一个奴婢置什么气岂不是掉了身价”
燕怀幽脸色铁青,她自然知道,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真把这个奴婢怎么了,恐怕于她日后的名声有碍,遂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心中翻涌的怒意。
燕若茗见她如此,便立即冲那些侍从们使了一个眼色,道“三公主不欲与这等不通道理的顽固之人计较,放她走吧。”
侍从们看了看燕怀幽的神情,见她果然未反对,便放开了采夏,燕怀幽微微昂起下巴,冷冷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今日这枝桃花,就该是我燕怀幽的。”
采夏站在原地,满身都是尘泥,颇是狼狈,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之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道“不必了,我家主子已经亲自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过头朝马蹄声来处望去,燕怀幽站在亭子里,位置高,看得比他们更远,她一眼就望见了一匹骏马自山间疾驰而来,马儿通体漆黑,只有额心有一撮雪白的毛发,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燕怀幽的目光定在那马背上的人身上,待看清楚的那一刹那,她的瞳仁几乎紧缩了起来,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
那人穿着深青色的衣裳,衣摆上的赤色花纹如火焰一般,浓重而艶丽,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发髻高高挽起,束着一支金簪,额心一点朱砂殷红若血,更是衬得他眉目凌厉无匹,却又漂亮得仿佛天上的神祗。
那眉眼与面容,燕怀幽是再熟悉不过了,她愣在原地简直反应不过来,长公主为何会在这里
马儿纵身奔驰,转瞬便至众人跟前,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马背上之人,而他却还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挟裹着春日里的寒气汹汹而来,简直像是要将整座亭子给踏平似的
“快走她不会停的”
突然有人嚎了一嗓子,惊呆的人群总算是惊醒过来,连忙作鸟兽四散逃开,一时间大伙儿都顾不得什么了,什么斗诗,什么夺花,什么三公主,还是小命要紧
人群仿佛惊慌失措的鸭群似的被驱赶着往外跑,燕明卿的左手紧握住缰绳,一双凤目如含着薄冰一般,冷冷地盯着燕怀幽,他右手往腰间一抹,锵然一声,长剑蓦地出鞘,亮出如雪的锋芒。
燕怀幽被那双冰寒的眼睛盯着,仿佛被钉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她竟是被燕明卿的气势给吓住了。
正在这时,夜雪骤然纵身一跃,朝亭中的燕怀幽扑去,所有人都惊叫起来,燕明卿举剑一挥,雪亮的剑光如白虹一般,划破空气
只听咔擦一声轻响,一枝桃花落了下来,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住。
老桃树枝轻轻摇晃着,断枝的裂口整齐新鲜,无数花瓣纷纷坠下,落红如雨,燕明卿就在这桃花雨中,勒住了缰绳,轻轻拨转马头,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燕怀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跌坐于地,神色惊恐万分,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以为燕明卿是真的要杀了她。
燕明卿低下头,凤目沉沉如水,将剑往前一递,指着燕怀幽的眉心,几乎只剩毫厘之差,剑锋就要刺入她的皮肉里。
他冷冷一笑,傲然道“听说,你作诗比我厉害”
燕怀幽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摇头,发间的金钗都滑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惊惧道“没有,没有都是误会,皇姐”
话未说出来,但见燕明卿脸色一沉,她突然福至心灵,打了一个磕碰,改口道“长公主殿下,这都是误会,您听我解释”
闻言,燕明卿冷笑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漠“解释就不必了,我看到的,就是事实,没有误会。”
“下次若是再敢惹我,燕怀幽,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说完,便收剑回鞘,再不看其他人一眼,拨转马头,轻喝一声,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拿着桃花,倏忽之间便纵马远去了。
眼看那深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桃林深处,才有人渐渐回过神来,迟疑道“刚刚那是长公主”
听得马蹄声远去,燕若茗从亭柱后悄悄探出头来,小心观察,待见那煞神不在了,才大力咽了咽口水,连忙跑过去扶起燕怀幽,替她拾起地上的金钗,道“三姐姐,你没事吧”
燕怀幽神色仍旧有些恍惚,显然是还没从方才的惊吓着回过神,语气又惊又怕道“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燕若茗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长乐郡主今日也来了长公主不是与她交好么”
闻言,燕怀幽倏然转过头,两眼瞪着她,不可置信道“秦雪衣也在”
燕若茗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不禁吓了一跳,小声道“是、是啊,温停月邀她一起来踏青,我我怕你不高兴,就没敢告诉你。”
燕怀幽顿时气红了眼,咬牙切齿道“秦雪衣她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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