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秋月的命虽是救回来了,但到底失了那么多血, 肚子上又有一个大口子, 少不得要卧床休息几个月。
她伤成这样,客栈自然不肯收留。
丫鬟便拿了银钱在城中租了一进院子, 又找了几个下人过来伺候。
每隔几天便请大夫过来诊治, 一日三餐都按大夫说的准备。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这边不成问题,衙门那边却是忙活开了。
宋升对伤了胡秋月一事供认不讳, 但他却声称自己是误伤,他原本的目标是胡宝山, 是胡宝山推他姐姐出来。
小四惊得目瞪口呆, 纵使知道这人混账,但没想到黑心至如此地步。他敲了惊堂木, 厉声问道, “宋升说得可属实”
胡宝山眼神躲闪, 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他之前明明说自己时日无多,要我们一起陪他赴黄泉的。我怎么可能会害人呢。我从来没害过人。”
瞎话连篇, 老三眼睛一瞪,“你没害过人那你祖宅的那个豆腐推车哪来的一个跟你无冤无仇的小贩, 你都敢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胡宝山腿立时抖成筛糠, 他扯着嘴唇, “大人, 我没有害他。我真的没有害他”
人证物证俱在,他还敢抵赖,小四冷了脸,“你家院子靠近水井的地方有血迹,豆腐推车又在你家找到,早上几个混混说你把王四喜的豆腐全买了。既然你说你没有杀他,那我问你,王四喜是怎么死的他总不可能是自己挖个坑跳进去,然后再自己把土盖到自己身上吧”
胡宝山被他问得额上滴汗,冷汗直流,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三抱着臂,“人证物证都有,哪怕你矢口否认也没用。按照律法,一样能给你定罪。你还不如痛快些,早点招认,也免受皮肉之苦。”
胡宝山身子更抖了。本就十五岁的年纪,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苦头。
这几个月待在乡下,吃得跟猪食差不多,要是逃跑,那个周随就会用棍棒招呼他,一点也不客气。
他对棍棒有些恐惧,待衙役接近,他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吓得面色如土,舌头打住了,声音也窒息了,好半天才开了口,“我招,我招。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小四将两名衙役挥退,“哦你为何要杀王四喜将你是如何杀他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胡宝山动了动膝盖,揉了揉胳膊,忍不住落泪,“那天,我卖了祖宅,卖了八十五两,还完赌坊的八十两,还余五两。这点银子到赌坊只够玩几回而已。我被村口那几个混混一激,买下王四喜的豆腐。半道上,我就后悔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我又不能真反悔,于是我就带王四喜到我家。
到了家,我见他袖袋里鼓鼓囊囊的,就问他生意如何,他说还成。我就想他身上应该有钱。我就问他借。他死活不肯借,说那钱是留着娶媳妇的。他不借,我还不能抢么。于是我上前跟他扭打起来,心里一急,捅了他一刀。没想到,他看着健壮,只一刀就死了。”他说话的时候,还伸了个指头。
老三气得直搓牙,这什么混账。你扎了人家心窝,哪怕再结实的人也会立刻归西。
如此大言不惭,屋里的人听了目瞪口呆,外头的围观百姓也是哑口无言。
“这个小畜生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恶毒。他一个大少爷问一个卖豆腐的借钱。他哪来的脸”
王四喜的爹娘也在外面围观。
听到这话,王母首先崩不住了,嚎得一嗓子跪倒在地,拍着大腿痛哭流涕,“我儿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这个天杀的小畜生你不得好死啊”
“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小瘪孙,你害死你爹娘,你还害了我儿子。老天怎么不收了你。”
王母哭得好不伤心,围观百姓纷纷劝解。
好好的儿子勤劳能干,眼见着就要娶上媳妇了,却被个四六不分的畜生给害了,这上哪说理去
王父脸爆炸似地发红,推开拦着门的衙役,三两步跑上前,一把揪住胡宝山的衣领,对着胡宝山又踢又打,“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家四喜的命来”
王父平日里不善言辞,家中都是老妻做主。此时却是涨得老脸通红,嘴唇颤抖,眼珠瞪得比拳头还大,“我打死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胡宝山被打了几下,衙役们窥视着大人的意思,见他没有张嘴,一动不动。
小四让王父打几下过过瘾,就示意老三将人拉开,“好了以后自有你们发泄的机会。我还要审案呢。”
胡宝山被打了几下,揉着脸,涨红着脸,“大人,他刚刚打我了,你要为我做主啊。”
小四轻声咳了咳,“案子总有先来后到。先了结你这个案子,我再为你主持公道。”
胡宝山心满意足。
小四敲了下惊堂木,“你杀害王四喜的那把刀扔哪里去了”
胡宝山随口道,“杀过人的刀,我哪能要。我将王四喜埋了之后,将刀子擦干净,就扔到路口了,兴许被人捡走了吧。”
众人一阵无语。这还真是随性。
“待找到凶器之后,再行定案,胡宝山,你先看一下口供,无误后就签字画押吧。”
胡宝山念书的时候三不五时就逃学,识字不多,磕磕绊绊读了几句,就胡乱点头,“对”
画完押,小四继续审刚刚误杀人命的案子。
胡宝山承认自己推了一把胡秋月,但他也有借口,“我当时太害怕了。没想那么多。”
他这一承认,宋升误伤胡秋月一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小四和老二商量之后,为两人定刑,“宋升误伤胡秋月判坐牢五年,指使周随囚禁他人再加三年,一共八年。来人,将宋升和周随一块关押牢房。”
宋升和周随没有反抗,像是认了命,浅浅一笑,出了大堂。
等两人走了,胡宝山眼巴巴看着小四,“县令大人,我今年虚岁才十五,周岁十四,就算杀人也不用判死刑吧”
小四和老二对视一眼,怪不得这家伙没用刑就承认了。
小四颇觉好笑,“你听谁说十五岁以下杀人不用判死刑的”
胡宝山心里一个咯噔,“我先生说的呀。”
老二进了里间,拿出一本厚厚的月国律法,找出其中一页递到他面前,“你仔细瞧瞧,上面有明文规定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若犯了流放罪以下的罪行如笞、杖、徒、流都可从轻处罚。但死刑不可免。小兄弟,你犯的恰恰就是杀人案。不可轻饶”
小四忍不住讥笑,“让你上课不好念书,先生教的时候,只听了个一知半解。活该你今日要偿命。”
这古代审案过程远不如现代那样严格。
就算杀人凶器没有找到,只要有间接人证,物证和口供就能将人定罪。
换句话来说,除非他能求来皇帝的赦免诏书,否则他必死无疑。
胡宝山脸吓得像窗户纸似地煞白,他要被砍头了他才十五岁啊,他还有大好年华没有度过,他怎么能死呢
他慌了,额头冒汗,眼冒金星,被死亡的恐惧死死揪住,脸皮上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不不我没有杀王四喜,我没有杀他。是你们骗我的,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他慌乱无比,用一双探索、恐惧的目光,望着四周,却发现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眼神,刺得他眼睛疼。
好半天,他终于找到一双熟悉的眸子,那杏仁眼里全是泪花,像雪花一样美,也像雪花一样冰冷。
胡秋月得知今天是弟弟过堂的日子,忍着胸口疼,执意要丫鬟带他过来,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她爹一辈子机关算尽得来的万贯家财,到头来,却因为一个不成才的儿子丢了性命。
以后不会有人再记得胡家,她也再没了亲人。
胡秋月撑不住,额上滴汗,半张着嘴,转身离开了。
胡宝山追了几步,“姐,姐,你救我呀,我不能死啊,我是胡家的独苗,我死了,谁来为胡家传宗接代呢”
众人齐齐叹气。
有的儿子可以光宗耀祖,有的儿子可以气得祖宗恨不得从地底蹦出来,骂他三天三夜。真是家门不幸啊。
“退堂”
衙役将胡宝山押回牢里,围观百姓瞧了一场热闹,又为饭桌上添了一份谈资。而小四三兄弟下了衙,就直奔后院。
小四原以为他娘今天累了,应该会躺在床上好生休息。
却不想她坐在后院石凳子上,两个丫鬟给她打扇,其他人都围着她,看她在摆弄什么东西。
待三人走近了,才发现他娘正在跟一知怪模怪样的东西作对。
小四瞧着稀奇,凑过来,用手点了点壳子,“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有钳子”
陆时秋站起来给他解释,“老夫人说这是龙虾。我六叔从海里逮到的。好些年也没逮过这么大的虾子,就拿过来给老夫人瞧瞧。”
林云舒笑眯眯道,“我就喜欢这些新鲜东西,以后你们村再有人逮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都可以拿过来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陆时秋笑着回话,“老夫人上回送我那么些水果,我家婆娘吃得可好了。还要谢谢老夫人舍得送我那么贵重的水果呢。”
上次陆时秋帮了那么大的忙,林云舒便问他想要什么
陆时秋想要新鲜水果。
林云舒这才知道,他已经成亲,媳妇还怀了孕,害喜得厉害,想要些新鲜吃食。
林云舒便送给他不少水果,这些水果漂洋过海,价格极贵。
陆时秋谢了又谢,又觉得老夫人为人大方又和善,是个好靠山,就想着以后多跑几趟,往后若是有事,也能求她作主。
于是村里有个大叔逮到这个两斤重的龙虾,他花了高价买回来,又用一桶海水泡上,连夜送了过来。
老夫人见到龙虾,果然很高兴,随口就要赏他五两银子。
陆时秋连连推辞,“这么新鲜的吃食也就老夫人会做,我们村的人手艺粗糙,再好的东西也糟蹋了。”
林云舒头一回见他就看出来这人极会说话,现在好听话一箩筐地往外蹦,笑眯眯道,“给你银子,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陆时秋歪着脑袋,眨了眨眼,“我厚着脸皮,想跟着一块尝尝这新鲜吃食的味道。”
林云舒啼笑皆非,“你大老远送来,就为了让我做出来,给你尝一口”
陆时秋却一本正经道,“顾家饭馆的爆炒蛤蜊一盘要一百文。这个菜新鲜,从未有人吃过,要是做出来,少说也得要二两银子,我跟着凑回趣,还是我沾光了呢。”
林云舒见他当真,笑着道,“那成。你且在这等着,我去灶房做好,让你吃头一筷子。”
陆时秋立刻拱手,“第一筷子不敢当,只要尝尝味就成。”
林云舒叫了两个丫鬟进去帮忙,其余人都留在院子里纳凉。
凌凌闲着无聊,就问起案子审得如何了,老二将审问过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她比胡秋月还要气,“这个小畜生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恶毒。这爹娘到底是怎么教的”
老三想起胡有金设计害死周升一家,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还能怎么教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老二看了眼正在专门剥瓜子的虎子,真心觉得父母不能溺爱孩子,瞧胡父把胡宝山溺爱成什么样了。
老二板着脸,声音威严,“虎子,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学完了吗”
虎子手里的瓜子差点掉了,抬头一瞧,“还没。等我吃完奶奶做的龙虾,我就去。”
老二眼睛一瞪,“不行。现在就去写。以后功课不许拖,更不能不做。要不然爹不饶你。”
虎子怎么也没想到,审完案子,他爹就像换了个人,像头暴躁的狮子,正想歪缠一会儿,就见亲爹后头的四叔正冲他使眼色。
虎子哪怕再笨,也猜到他爹是受了刺激,将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扔,手里的瓜子仁往他娘手里塞,麻溜站起来往书房走,“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早日考上秀才。”
老二终于满意了。
等虎子走了,其他人面面相觑,老三拍了拍老二的肩膀,“二哥,你放心吧,虎子不会成胡宝山那样的。虎子多懂事啊,瞧瞧,还给亲娘剥瓜子呢。”
老二叹了口气,“溺爱孩子就是害了他,以后他变成讨债鬼,也只怪当初我不忍心打他。我可不能犯这个错。”
此言一出,大家齐齐看向老大两口子。
老大被他们瞧着头皮发麻。
老二和小四说话总喜欢绕弯,老三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一巴掌拍到老大肩膀上,“大哥,二哥是在说你呢。你得注意了。”
老大红了脸,心虚得不行,“我哪有”
换来三兄弟一阵长长的唏嘘声。
老大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他腾得站起来,往灶房走,“我去帮咱娘的忙。”
老三在他身后幽幽道,“大哥,你不教阿寿做人,以后自有人教他。”
老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谁啊”
“我娘说社会自会教他。”
老大一怔,“谁是社会”
老三回想了半天,“就是外人。外人可不是他的爹娘,不会让着他。你们又不能一辈子跟着他,他总得接触外人。到那时,自有他的苦头吃。”
老大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呆愣在原地。
严春娘上前打圆场,“我们以后会注意的。我们要是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只管说。”
凌凌笑笑,“有我们这几个叔叔婶婶瞧着,阿寿不会变坏的。再不济,咱娘总能管得住。她老人家可是能狠下心的主儿。”
其他人哄笑。
陆时秋瞧着这家人热热闹闹讨论育儿问题,心里觉得这样才是家。
不多时,林云舒从灶房出来了,知雪知雨两合力端着一个大瓷盘出来。
原先黑得发红的龙虾变成了红艳艳的颜色,龙虾从中间切开,荸荠、蒜蓉摆放在中间,盘子底下是汤汤水水。
“这道菜叫酥皮大龙虾。”
知雪给每人发了筷子,大家都凑过来夹了一筷子。
陆时秋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海鲜,明明用料极为简单,味道却极为鲜美,又一点腥味都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叫好,“这龙虾真的很鲜。”
陆时秋吃完龙虾,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吃完饭,老三带着衙役到胡满村找作案工具。
他知道大家未必肯交出来,他愿意原价买下那把刀。
于是捡了刀的人家立时将刀拿了出来。
胡有金自诩是大户人家,将家里的东西都刻了字,这刀背上就有胡有金的名字。
回了县衙,小四当堂就给胡宝山定了秋后问斩的死罪。
提心吊胆一夜的胡宝山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个噩耗。
衙役们押他出来。
许多围观百姓拿石子,土坷垃,臭鸡蛋和烂菜叶扔他,边扔还边骂,“你个黑心烂肺的小畜生。这么小的年纪,你就这样歹毒,你得下十八层地狱啊。”
“你为了几百文,你就害人命,你根本不是人。”
王四喜一个卖豆腐的,哪怕再能干,一天也只能挣几百文。没想到这个小畜生连这么点钱都惦记。
王父王母双双跪倒在地,激动不已,“四喜啊,他马上就要下地狱了,你在下面,好好安息吧。我的儿啊。”
小四瞧见这一幕,摇着扇子叹息,“当官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也是一大乐事。”
老二轻轻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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