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叫了几个村民过来问话, 也不知是不是被里正交待过,他们只会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老三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我想知道孙娘子是怎么死的”
有个村民瞪大眼睛,“仵作来验过尸,是病死的呀。”
老三装作信了, “得的什么病”
村民摇头, “我们又不是郎中, 哪里知道。”
老三却是不信,他打小就在村子里住, 村东放个屁, 不到半个时辰,村西头就能知道。
她们这些人会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哄他玩呢
老三捏着宝刀, 故意威胁她们, “你们是就在这儿跟我说还是跟我回衙门里说”
乡下人大多都是不识字的。除了知道杀人要偿命, 其他律法都不太懂了。
现在见老三要抓他们,还真就信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人认怂,上前说了,“大人, 不是我们不肯说,是他们家没给她请大夫。不过孙大叔后娶了一个母夜叉, 人又坏又贪财, 经常磋磨孙娘子。三年前就是因为她让孙娘子去河边洗衣服, 才害得小石头掉进河里淹死。”
老三瞪大眼睛,“小石头是孙大郎的儿子吗”
“可不是嘛。打那以后,孙大郎挣的钱就再也不给家里了。他们家就分开吃饭,但是孙大叔就是不肯分家。”
“你傻啊,分家的话,孙大郎的钱就再也没他们的份了。”
老三打探完回了县衙。已经搜到证据,孙大郎仍然不肯承认杀人。
案子又僵持下来。
小四有些头疼,难不成真要给他用刑可看着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用刑估计也没用吧
小四只能让衙役把他押回牢里。
想到牢里还有个胡田,小四计上心头,冲着老三招招手,附耳一通,老三笑眯眯应了,“行让他们互相咬,我就不信他还能那么淡定。”
老三到了牢房,让狱卒把孙大郎和胡田关在一起,又告诉胡田,孙大郎有可能是杀他娘的凶手。
而后他就留在牢房外,等着看好戏。
狱卒狗腿地给他端茶倒水,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瓜子还挺好吃。两人边唠嗑边吃瓜子。
到了晚上,牢房里安静多了。
老三又觉得两人太少不过瘾,又让狱卒把赵飞和彭继宗叫过来,四人一起喝。
赵飞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坐在他对面,“请我吃东西,怎么能没有酒呢家里就是开酒楼的,你怎么那么抠”
老三无语,敲了敲桌面,“我一个月才拿几两银子,我就请你喝十两银子一瓶的好酒”
赵飞啧啧半天,“闹了半天,你这个少东家身上也没钱啊。”
老三被他嫌弃也不为意,“酒楼是我大哥经营的。我请人吃饭都得记账。回头还得要我还。我还要攒银子养娘子和孩子呢。不能乱花。”
赵飞瞠目结舌,“越说越小气了。”不过他倒是没有坚持要酒。
何着这人外表光鲜,内里也是个穷鬼。也不知林婶子怎么想的,对儿子个个抠搜。
彭继宗倒是无所谓,吃着瓜子也觉得不错,“你怎么来这了听说出了两桩杀人案,县衙都忙晕了,可是真的”
原先他们每隔几天都要来马场看看训练情况,可最近几天,一个人都没来。
他还是听马场的下人说,才知道县衙发生杀人案了。而且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当真是滑不溜手。
对他们倒是没什么可瞒的,老三将两桩案子说了一遍。
赵飞有些疑惑,“只靠那脏衣服能定案吗”
老三点头,“大体上能定案。身高体型,又在事发当天去卖过货。不是他还能有谁两个案子手法都一样。不过最好还是让他招认,免得真的冤枉了他。”
虽然照他来看,已经能定案了。但是晚上杀人,又没有人证。也许有人赶夜路杀人,谁也没看到呢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就在大家闲聊时,有间牢房传来争执声。
老三和狱卒要是去了,估计他们就不吵了。
赵飞拍了下桌子,“我去看看。”
他站在走道里偷听,争吵声越来越大,赵飞冲他们招手。
老三赶紧跑过去,正好听到孙大郎用嘲讽的声音说,“你那娘恶毒无耻,嘴里没一句好话,我就是打你家门前经过,她都冲我骂了一通。她嘴巴那么毒,我就请她吃粪刚刚好。”
胡田气得上前跟他厮打,可他身材矮小,哪是孙大郎的对手,很快被他推倒在地。
老三敲了敲牢房的围栏,冲着孙大郎笑,“怎么着终于肯承认自己杀人了”
孙大郎也不是笨人,很快就明白他这是上了对方的当了。不过他也没露出懊恼的神情。
第二日上堂,孙大郎就把杀人过程全都交待了。
“你杀胡老太和许老太是因为她们虐待儿媳吗”
“嘴里还不干不净,总说别人是小娼妇,小贱人,其实最贱的人就是她们。她们的儿媳妇也是人,勤勤恳恳,却被她们骂,就因为孝字,就只能把所有委屈承担下来。她们太可怜了。”孙大郎面容平静。
老三默默叹了口气,“你娘子是怎么死的”
他找过以前的验尸记录,仵作上面写的是病死,不过据仵作所说,那时候他都是随便写的,反正县令大人也不在意。至于孙娘子的真正死因,时间太久,仵作也不记得了。
孙大郎面上出现一丝裂痕,他黝黑的面庞全是悲愤,拳头死死地捏着,“她是被我那个继母害死的。要不是继母大冬天不肯让她用热水,非让她去河边洗衣服,小石头怎么会掉进河里淹死。我娘子怎么会为了救他感染风寒。后来更是不能接受小石头的死,承受不住,喝毒药自杀死了。”
在场众人一阵沉默,小四叹了口气,“母慈才能子孝。这样的人不配为人母。”
老二在旁边写口供,听到这话,看了眼孙大郎,“你为什么不杀你继母呢”
他最恨的难道不是他那继母吗杀别人杀得那样利落,为什么迟迟不杀他继母。
孙大郎又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了。
凶手已经画押,孙大郎死罪难逃。
胡田半个月牢已经放出来,老三回家的半道上看到他,“以后跟你娘子好好过日子吧。当心人心冷了,就再也悟不热了。”
谁都有底限,胡娘子瞧着软,但疼两个女儿的心比谁都多。
胡田听后依旧不以为然。老三轻轻叹了口气,胡田这样执迷不悟,这个家就过不好。
说完,打马离开了,扬起漫天尘土。
胡田气结,“怎么这么小气,就不能稍我一程吗”
胡田到了家,却发现自己家锁得紧紧的,他立刻到旁边问人。
柳大娘原先对他爱搭不理的,不过胡老太死了,她出于同情,还是说了,“你娘子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兴许是回娘家了吧”
胡田气得半死,“我坐牢这半个月,她一次都没去看我。倒有兴致走娘家这个小贱人不打不老实。”
柳大娘嫌弃得直撇嘴,“灶房的门不是被你娘锁着吗她能打得开”
胡田却是不信,“我娘都走了,难不成她不能去房间里找钥匙”
柳大娘还真不知道。
胡田翻墙进了家门,发现灶房的门锁得好好的。里面隐约有什么东西臭了。
难不成他娘子真的没有找到钥匙
胡田到他娘房间翻找,他娘藏东西极严实,钥匙放的位置连他这亲儿子都不告诉。不过他对他娘也算了解,知道她喜欢在哪些地方藏东西。
很快他就在床缝中找到钥匙,开了灶房门,之前蒸的馒头都霉了。
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只好自己做饭。只是他打小也没做过,烧了火差点把灶房点了。
没办法,他只好拿着粮食去隔壁凑和着吃了一顿。
“你呀,还是赶紧把你娘子找回来吧。这没有女人的家还算是家吗”柳大娘好心建议他。
胡田倒是难得同意,“吃完饭,我就去找。”
吃饱喝足后,胡田往他娘子的娘家走。
却不想,胡娘子的爹连门都没让他进,直接在门口告诉他,他娘子带着两个女儿卖身到了顾府,给人家当婆子。
绝对是晴天霹雳,胡田半天没反应过来,随即涨红着脸,“我又不是养不起她们,她为何要卖身”
对方朝他翻了个白眼,将门啪嗒一声关上。
胡田气得火冒三丈,又走了四十里才到胡满村。
顾府他们湖满村还是头一回有人卖身的,他娘子可真是好哇
胡田来回奔波,到了村,已经是傍晚时分。村民们正在树底下纳凉,见到他一个人回来,都有些奇怪,“你娘子怎么没回来她不愿跟你回来”
原来这些人还不知道他娘子已经卖身进了顾府。
他倒是没有丢人的想法,老老实实将这事说了。
谁成想,大家全都惊呆了,“真的吗顾府收小丫头”
胡娘子就是再能干也没用啊。她带着两个小女娃呢。一个三岁,一个五岁能干啥呀顾府还得养着她们。
但是人家却收了。
有人羡慕得不得了,“哎哟,上一回顾二奶奶请我去庄里玩,他们家可阔气了,两进的院子,房间有十几间,就连下人都有自己的房间。院子里又是种树又是种花,可漂亮了。那些丫鬟也好看。”
“可不是嘛。我听说那些下人吃得都比我们逢年过节还要好。”
“到底是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
胡田听着他们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气得转身就走。
到了顾府,门房过来给他开门。得知他要找胡娘子,门房让他在门口等,他进去请示老夫人。
林云舒最近确实有意买几个丫鬟婆子,这新宅太大,带过来的几个仆人根本不够用。刚好胡娘子上门相求,再加上那两个小姑娘瞧着怪可怜的。她就动了恻隐之心。
与其任由胡娘子被胡田糟践死,还不如买了她,让她们娘仨也能有个栖身之所。左右凌凌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还得找个娃伴,这个小的刚好合适。
至于大的,等柳月晨来了,可以陪安安。
胡娘子立刻拉着两个女儿谢了又谢。
林云舒原本要给她们卖身银子,胡娘子却坚持不肯要,说她带着两个女儿白吃白喝已经亏了。不能再要钱了。
林云舒坚持要给,让她给两个孩子攒嫁妆,将来给她们风风光光嫁出去。
崔宛毓身边的如红就是嫁给府里管事的儿子。日子过得比外头百姓还要舒服。
而知雪知雨两人,就有不少员外替儿子过来求亲。
说起来,她俩虽是丫鬟,但也识文断字,见过不少世面,许多商人都愿意娶这样的丫鬟。
门房来禀告的时候,林云舒正在二进院子给茶花除草,两个小丫头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干活,在旁边替她拔草。
胡娘子在院子里扫地,听到门房来报,手里的扫把都快拿不住了。
林云舒直起腰,看向胡娘子,“你想见他吗”
胡娘子摇头,“不想见。”
凌凌在旁边嘀咕,“可是你们俩是夫妻,正经夫妻哪有天天不见面的。”看得出来,她还在躲。估计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就是跪在她面前卖身了。
现在安逸了,勇气又消失殆尽,回头当她的缩头乌龟去了。凌凌却不容许她缩回去。
胡娘子脸色惨白,“那我还是见他吧。”
凌凌点点头,“我陪你一块见。帮你们做个了结。”
说完她回房将自己的旧衣换下来,重新换了身锦衣长衫,花纹雅致,说不出的富贵。
她平时看着随和,但是威严起来的时候,也挺有气势,胡娘子直接愣住了,直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才回过神来。
林云舒叹了口气,也没有阻止,罢了救人一命也是好的。
“以后不想见他,那你就要跟他做个了断。拖拖拉拉什么时候是个头”凌凌拿着团扇。看了眼两个小丫头,这样好的姑娘长大了,要是被她的混账爹胡乱配了,那才是个麻烦事呢。
胡娘子抿了抿唇,凌凌身上的气势让她不自觉点了头,“二奶奶与我们母女三人有活命之恩。我听您的。”
凌凌走在前头,她这算不算是坏人姻缘
胡田被请进顾府,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正坐在石凳上,他娘子站在这人身后。
门房朝凌凌拱手,“见过顾二奶奶。”
胡田有样学样。
凌凌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你是来接你娘子的”凌凌开门见山问。
胡田点头,“她是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娘子。我想接她回家,二奶奶您看”
“可是她已经卖身给了顾府,而且签的还是死契。”凌凌也没跟他藏着掖着。
胡田来前已经想好了,“二奶奶,我们胡家再穷,也没给人当过奴仆。”
不等他说完,胡娘子打断他,“不是顾家硬逼着我卖身。是我走投无路,求了老夫人卖身的。你娘走了,你也不会善待我。我原先还能熬着,但是你娘死了,让我也清醒了。我们娘仨的活路早就没了。我不想跟你过了。你不是想娶新人给你生儿子吗你去娶吧。我不耽误你。”
胡田涨红着脸,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发的什么疯我是你男人,没经过我同意,你就敢卖身你把我这个相公摆在哪了。”
胡娘子哭红了眼,“我整天被你娘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在哪呢我两个女儿差点饿死的时候,你怎么没出现呢现在却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晚了。”
胡田怒火上头已经把他的黑脸烧成猪肝色,“你当真不跟我回去”
胡娘子甩开他的手,斩钉截铁道,“对我不回去”
胡田愤怒极了,理智全无,“那好你不遵夫纲,我要休了你”
胡娘子想也不想就点头,“休就休再跟你过下去,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胡田气得眉毛都抖动起来,指着胡娘子你了半天。
胡娘子趁机跪在凌凌面前,“二奶奶,请你帮忙写个休书吧。我已经卖进顾家,以后就是顾家的奴仆。别人没有资格管我了。”
胡田气了个倒仰。
凌凌点头,只是对休书两字不怎么赞同,“休书可不行。”
胡娘子急了,胡田大松一口气。
可谁知凌凌下一秒就道,“我看和离书比较合适。你又没犯过什么错误,他没资格休你。”
和离书说是心平气和分开,但对男人来说,跟被对方休了有什么两样,胡田好歹也听过几回书,比胡娘子懂得多一点,当下反驳,“她没给我生个儿子。”
凌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七出之一的无子,要年过五十无子,方能休弃,你娘子连三十都不到。如何休”
胡田傻眼了,还有这么一说吗
胡田心生退意,“那我不休了。”
凌凌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你确定吗她一直待在顾府,不肯出来见你。你还怎么要儿子”
无子是胡田的逆鳞,他果然迟疑起来。
凌凌也不管他,直接写了一封和离书,“签上字,你就可以走了。”
胡田却不接纸,“可她的卖身银子呢我还没见呢。”
凌凌翻了个白眼,怪不得胡娘子不肯跟他过呢,这男人也配叫男人她冷着脸,“你家两个女儿能做什么活计咱们顾府能收留她们,已经是我婆婆心善了。再废话连篇,你还是走吧。”
胡田见二奶奶发了火,战战兢兢接过和离书,上面有大半字不认识,凌凌便给他读了一遍。
胡田听到两个女儿一应嫁娶与他无关,立刻急了,“我好歹也是她们的父母,她们的婚事我凭什么不能作主”
凌凌好心好意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以后有儿子,要是被你娘子知道,你要给她俩添妆。你确定不会家族不和”
胡田抿着嘴,“谁要给她们添妆了。”他是想要昧下彩礼。
凌凌淡淡看了他一眼。这眼神看得胡田心里一阵发毛。咬了咬牙,还是签了。
接过和离书,胡娘子喜得直掉泪,给凌凌磕了好几个头,“二奶奶,多谢你。”
凌凌笑了笑,“你呀,以后还是要勇敢一点。之前卖身的勇气哪去了。”
胡娘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胡田失魂落魄出了顾府,直到大门重重关上,他才恍然回神。他来一趟,什么也没捞到,居然被个女人休了
他到了村子,许多人围上来问胡娘子在顾家过得怎么样。
胡田下意识回答,“脸色红润,过得好着呢。”
他在牢里吃苦,她却在顾府吃香的喝辣的。真是不公平啊。
大家瞧见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有那识得几个字,当即就念了个开头,“和离书”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眼睛瞪大,“我知道,跟休书差不多。就是夫妻分开的一种凭证。”
众人哗然。他们胡满村还没有人休过妻的呢没想到胡田头一个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大家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胡田哪受得了,梗着脖子道,“不是我要和离,是她要和离的。”
被女人要求和离,那不是更丢人
话音刚落,胡田就后悔了。尤其是大家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更让他受不了。他将和离书三两下撕掉,飞快跑走了。
村民们纷纷将纸捡起来,又不嫌麻烦,把纸拼起来。找了识字的读了一遍,这才知道胡田相当于是被胡娘子休了,连女儿都没要。
有人羡慕得不行,“看来胡娘子是找到靠山了。”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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