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126 章

    秋雨刚落,泥土带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御花园里被雨水打落的花朵重新摇曳, 叶子上的雨水抖落到地面上的青苔, 又染上一层油嫩的绿意。

    皇上这几日身体不好, 招了几位文臣陪同。

    他们沿着御花园逛了一圈, 便在亭子中歇息。

    “你们上书的折子, 朕已经看过了。遣使奉迎却是不妥。金人狡诈, 明明从我们月国搜罗几十车宝物, 尤不知足, 偏要我们拿三十万白银去赎。现在心甘情愿送文元回来。我担心金人使诈。”

    许尚书忙道,“皇上,金国既有意与我月国修好。咱们月国以和为贵,岂能不辨真假就直接否决。这有损我们月国的国威。”

    皇上抬了抬手, “许爱卿说得对。所以朕欲派你和刘尚书前往临渝关打探虚实。”

    许尚书骑虎难下, 没想到皇上竟派他和刘尚书两个一品大员前往,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仔细一琢磨,皇上故意把他支开,也是泄愤的意思。谁让他俩一意孤行想接回旧主,不让你们跑一趟, 岂不是没面子

    许尚书心里嗤笑皇上这把年纪居然也会使性子。真幼稚

    许尚书和刘尚书轻装简行出发了。

    百官们以为他们打探虚实后,会传信回来, 谁知左等右等, 一连等了三个多月都没见他们传回信来。反倒是郭将军八百里加急, 传了信, 说两人将奉元帝迎了回来。

    皇上眸光转冷,却依旧勤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小四得知此事,不免在心里感慨一句,“许尚书和刘尚书胆子可真大啊。皇上让他们去打探虚实,没想到他们自作主张把人接回来了。”

    两国贸易是大事,皇上连协议都没看到,他们居然就敢受了对方的好意。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时候,许尚书和刘尚书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被金人掳走一年多的奉元帝终于重归旧土。

    皇上从东安门守卫那边听到许刘两位尚书要进宫求见。他立刻招群臣前去东安门迎接。

    小四在御使台听到口谕,立刻跟着大家往东安门奔。

    百官到的时候,皇上姗姗来迟,看到年仅二十八的奉元帝神色仓皇,他上前嘘寒问暖一番。

    奉元帝忍不住落了泪,“皇叔,侄儿还以为永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你受苦了。”

    奉元帝表现得比以前更加柔弱,皇上带他召见群臣。

    只是一年多,朝臣就已换了一大半。奉元帝看到几张被他贬斥,辞官回家的老臣,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当天皇上设宴款待奉元帝,对杨尚书和刘尚书丝毫没有表示不满。

    从表面上看,君臣相益,好不热闹。

    但小四注意到奉元帝好几次张嘴,都咽了回去。皇上明明看到了,却假作不知,只招呼他喝酒吃菜。

    待吃到一半,皇上想起叫懿安皇后前来,奉元帝脸上一僵,却又很快笑了,“一年多未见,确实想她了。”

    皇上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却顺着他的话头道,“当初若不是你将玉玺交给她又自动下了退位诏书。朕今日坐在这里,恐怕无颜见你。”

    潜台词是说这皇位是你自己要退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奉元帝有苦说不出,当他从金人口中得知此事时,发了好大一通火。

    怨恨张宝珠背叛他,怨恨宁王不念亲情,置他于不顾。

    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奉元帝神色坦然,“朕我愧对先祖。不得已而为之。”

    皇上心里嗤笑。一个皇帝被他国掳去,任由对方欺辱,但凡有点骨气的男儿都会跟对方拼一场。大不了是个死。他却是任由对方欺辱,将自己的脸面任由对方踩,脊梁骨都丢了,如此窝囊也配当一国之主

    这样的人不配称他对手。但是这样的人偏偏又是许多野心家的心头好,毕竟最适合当傀儡。

    皇上神色莫测,照旧跟奉元帝推杯换盏,又坦然道,“侄儿从金国平安归来,朕欲封你为文王,不知侄儿意下如何”

    其他大臣没有坑声,奉元帝自然也不像以前一样天真,他知道自己此次回来,不可能再登回帝位,但没想到他连谦让一番都不肯。

    奉元帝跪下谢恩,“谢皇上。”

    皇上哈哈大笑,扶他起来,“不过你暂时还得住在宫里。你的新府邸,朕明日就派人修整一番,再选个黄道吉日搬过去。”

    文王自是领旨谢恩。

    不多时,盛装打扮的张宝珠和春玉姗姗来迟。

    皇上给文王介绍,“这两位都是你的后妃,金人来袭侥幸躲到冷宫密室里逃过一劫。懿安皇后是你原配,朕给她加了尊号。玉妃生下皇子有功,朕封她为仁安皇后。你的儿子,朕也封为皇太孙,待朕百年后,由他继承大统。”

    所以你该知足了。千万别作死。

    文王对春玉没什么感情,当初纳她,也只是张宝珠强塞给他的,他抬头看着张宝珠,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垂着眼,他看不见她的眼睛,猜到她在心虚。

    春玉握住张宝珠的手,盈盈上前行了一礼,“夫君”

    文王收回视线,看了春玉一眼,从前低眉顺眼只知道伺候人的小丫头,竟会大胆地直视他。

    文王形容不出她的眼神,像在笑,但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从容。明明她做错了事,却丝毫不觉得有错。这女人比张宝珠更可恶。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皇上打了圆场,“好了,快点入席吧。待会儿,今晚朕留文王住在宫里,你们好好叙旧。”

    张宝珠面皮动了动,春玉先拉她一步坐下,担心她再出差错,自己坐在奉元帝旁边。

    朝臣们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小四隐隐觉得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过他倒是没想那么多。也许文王在金国受了委屈,看到逃过一劫的皇后,心生嫉妒也不一定。

    待群臣散去,文王拉着皇上的手,醉醺醺道,“皇上,你想要皇位,尽管拿去。但是你能不能把我母后赎回来她在金国吃尽苦头,被人羞辱。”

    皇上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借着酒醉故意装疯卖傻,但他不赎回他们,可不是为了自己。

    皇上脚步虚浮,手指摇了摇头,“不妥皇侄,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十四岁就登基为帝。你没见过百姓们过得有苦。一两银子可以供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三十万两那是拿我们三十万百姓的口粮去换三个人回来他们金人当朕是傻子吗”

    文王有一瞬间的迟疑。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皇侄,你放心。待朕将国家治理好了,歇个年,朕就带兵横扫金国,把金国的皇帝赶下台。”

    文王脸色变了变,一阵恶心涌上喉咙吐了个底朝天。

    皇上抚了抚额,“朕累了,先回去歇着了。你们聊。”

    文王漱完口,更衣后,在太监的带领下到了仁明殿。

    天已经黑下来,仁明殿亮着灯笼。

    张宝珠和春玉坐在殿内等候,文王进来,两人行了礼,“文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王也没叫两人起身,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我是文王,你们却是皇后。我的品级比你们低多了。”

    春玉扶着张宝珠坐下,“文王殿下说笑了。”

    文王动了动手指,看着两人,“我到底哪里对你们不好”

    张宝珠低着头,春玉开了口,“文王殿下,你不是一直想当个潇洒的文人吗现在你已经如了愿 ,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文王喜好诗词歌赋,不喜处理政务,每日只知吟诗作画。所以才会将放任太后党和卫党做大,扰得民不聊生。

    文王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之前敢直视他,现在又呛他。

    “这当了皇后,底气倒是上来了。本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势利小人呢本王还是夫君呢。你居然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春玉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瞧你不是把本王二字说得那样顺溜嘛。既然已经接受事实就不要阴阳怪气的。我和姐姐可没欠你的。”

    文王看着张宝珠,咬牙切齿道,“我什么时候把玉玺交给你了我又什么时候给你圣旨了”

    春玉握住张宝珠的手,“你不用怪姐姐是我求姐姐的。你以为你被金人掳走,我和姐姐的日子就好过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无子,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不得为他考虑吗帮了皇上,皇上才答应封我儿子为皇太孙。否则你以为我儿子的皇太孙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文王憋着气,“皇上这是心虚,他抢了我的皇位,难道不应该善待你们母子”

    春玉差点都要被他气笑了,她站起来,“自打我要入宫,我大伯母就跟我说过一句话,皇家无亲情。我这个外人都懂的道理,你这个身处宫中的人会不明白”春玉抚了抚额,“真是蠢啊。太后那样阴险歹毒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蠢猪。你真的是她亲生吗”

    如果之前只是怠慢,现在就是地看不起了。文王原本就有怨气,现在更是崩不住,“大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春玉瞧着他就像一个纸老虎,幽幽道,“我当宫女的时候,特别喜欢跟老嬷嬷待在一起。她们资历老,可以教我规矩,不至犯错误,不惹主子们生气。我听一个老嬷嬷说起过,先皇并非子嗣不丰。事实上,先皇极为好色,他后宫光有名份的女人就有一百五十四个。怀孕者更是不知凡已。但是大多数都在怀孕初期就被人落了胎。就算侥幸活下来,不到六岁,就会夭折。”

    说到这里,她住了嘴,黝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他,里头还反射着绿色的光,本就是最冷的时候,一阵冷风灌进来,文王觉得冷汗爬上后背,好生吓人。

    “你想得没错。这些人都是你母后的手笔。”春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有她才能害死那么多胎儿。要不然你以为你命那么好呢。先皇要灭她王家,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落胎的孩子是不可能上族谱的。先皇不想外面无端猜测宫中丑事,再加上王家那时势力滔天,他只能装作不知。任由太后下令后妃禁止与外臣接触。最后,先皇将王家连根拔起。原本他想杀了太后,但你年龄太小,他又担心皇位被人架空,所以就没将太后杀死。

    这些宫闱秘史,春玉根据嬷嬷说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文王恨不得让她住嘴。

    可惜春玉就是不听,才听听就吓成这样,还真是窝囊

    春玉定定看着他,“你不信也罢。左右那些人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告诉你,你连听个故事都吓成这样,就别跟皇上斗了,你自己死不要紧,可不要带累了我的儿子。”

    如果他成为朝臣们的傀儡,皇上必定饶不了他。到时候,皇上还会立他的儿子为皇太孙吗春玉不敢赌她必须让他害怕。最好是吓破他的胆。反正他一向很怂。

    文王心里来气,有哪个女人敢跟自己的夫君这么说话,“是你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轻视我”

    春玉一脸惊讶,“你在金国受到的怠慢比这屈辱多了。你写的那些诗,从金国传到京城,姐姐每日都看,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见人,鬼不像鬼。”

    文王心里总归好受了点,“算她还有点良心。”

    春玉摩挲着手上的珠串,“姐姐那不叫有良心,她这叫自寻烦恼。你的帝位又不是她弄丢的。你在金国的待遇又不是受她所赐。无论皇上让不让她读圣旨,皇上都不会救你回来,皇上对帝位早就志在必得。”

    张宝珠神色已经缓和多了,“我知道你此次回来必不甘心。但是皇上手段狠辣,你还是安心做你的文王吧。”

    文王抿了抿唇,看着两人,诚恳央求道,“你们能不能向皇上进言,求他赎回母后。”

    文王是个孝子,这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太后把持朝政。

    张宝珠没有回答,春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别说是我们俩,就是百官全跪在地上求皇上,他都不会答应的。”

    送三十万两给金人,救一个祸国殃民的太后,皇上又不傻,怎么会干呢。

    张宝珠说话倒是委婉一些,“国库被金人端个空,皇上打仗都要向百官借银子。真的没钱赎人。”

    文王哪里信,“国库没有,但每年的盐税,商业税,农税,那么多钱呢怎么可能一点钱都没有。”

    张宝珠看向春玉。

    春玉经常听林云舒讲些政事,倒也知道一点,“官盐经营权每五年变更一次,今年才是第三年。至于农锐就更不说了。去年大减产,皇上为了养活江南那些难民,从各地调存粮。今年的税粮没有交上来,直接入了库。至于商业税,我不知道。可能有大用处吧。”

    反正就是没银子。

    当然就算有银子,皇上也不可能送给金人。

    文王跟两人聊了许久,也没能想到好法子。

    就在这时,孩子醒了,文王第一次看到儿子,自然是欣喜的,抱着不撒手。得知皇上给起的名字,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晚上,文王独自去睡了,张宝珠轻轻吐了口气。

    春玉瞧见她吓成这样,忍不住笑话她,“你没必要怕他。他就是个纸老虎,以前要不是穿着那身龙袍,身上一点架子都没有。他就是个糊涂蛋。别的皇上都把天下放在心上,他只把家放在心上。输给皇上,他真的不冤。”

    张宝珠瞧了她一眼,“你刚刚也没必要那么嘲讽他吧。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夫君。”

    春玉哼笑起来,“夫君他刚刚可有说过贵妃半个字”

    张宝珠神色一窒。是哦,害死她儿子的凶手过得怎么样了

    春玉搂着儿子,小声哄他,“他这个国君在金国都受尽屈辱,贵妃一个弱女子处境只会更难,可他丝毫没有提起。我们这些女人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半点位置。”

    张宝珠拧着眉。皇上多情,对她好,对贵妃也极为宠爱。所以明知道她的孩子是贵妃害死的,却以证据不足为由,没有严惩凶手。

    张宝珠恨恨道,“她那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回她身上的罪孽。”

    她的儿子那样乖巧可爱,贵妃因为失去孩子,怀疑是她动的手脚,就害死她的孩子简直罪大恶极

    三日后,文王搬到宫外府邸。也在雨前街,离顾家只隔了三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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