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紫色长袍的高大青年在夜色之中,踏入景行院。
景行院里的仆从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们深谙想要活着, 就少说少看的道理, 对来人视若无睹。
沈隽如同走在自己院中一般, 熟稔地走过种满果树的小径, 迎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光亮, 朝正屋走去。
正屋里的婢女听到响动,刚想朝屋里通报,却发现来人是沈隽。咽下到嘴边的喊声, 婢女朝沈隽微微屈膝, 轻轻颔首行礼,随后转身朝里屋走去。
虽然一路走过来都格外顺畅,没有半点阻隔。但到了这里, 沈隽也不敢再像方才那样直接闯进去。他站在门口, 等着婢女去屋里通报, 藏在衣袖中的手则不断摩挲着掌中的瓷盒。
通报的婢女去而复返。对方悄无声息走到沈隽跟前, 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朝沈隽轻轻颔首,做了个里边请的手势。
从踏进景行院,到真正走到沈凤璋跟前,与沈隽有关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没有半丝响动。整座庭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沈隽走进里屋,手握书卷的青年坐在烛光里,微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落在那只握着书卷的修长玉手上。
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在沈凤璋耳旁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阴影从斜旁打落下来,投在她手中的书页上。沈凤璋有心想无视不请自来的某人,然而大约是那道落在书上的影子实在太过碍眼,原先有趣的文字,不知不觉间就变得难以入目起来。
搁下书,沈凤璋转头,抬眸看向沈隽,“你怎么又来了”
沈隽早已习惯沈凤璋这种态度,他也不介意沈凤璋这种态度。毕竟,他知道沈凤璋心中是喜欢他的,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摸出已经被掌心温热的瓷盒,沈隽看向沈凤璋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他没有回答沈凤璋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手腕怎么样了”
沈隽的视线如有实体一般,哪怕隔着衣服,沈凤璋也觉得被他盯住的手腕有些奇怪。还不等她回答无事,沈隽便直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虽然有些时候,沈隽在沈凤璋面前表现得格外拘谨,仿佛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有些时候,他又表现出一种如虎豹豺狼一般的攻击性。
沈隽直接抓起沈凤璋的手腕,褪去她宽大的衣袖,露出显得越发狰狞可怖的手腕。
沈凤璋肤白,手上的痕迹难退。前几日红色的指印,如今也已变成暗紫色,青青紫紫连成片。
沈凤璋抽了下手,却没抽出来。她只能看着沈隽低垂眼眸,一手扣着她的手腕,剩余单手打开瓷盒,从中挖出雪白的膏体,涂在她手腕的痕迹上。
看上去冷硬强势、锐气逼人的青年,在涂药时,动作却又出人意料的温柔。跳跃的烛火凝在他苍灰的眼眸中,淡化了那双灰眸中的生冷,倒映出几分暖意。
那抹灰色如同烟一般氤氲上升,缓缓翻腾。
沈凤璋凝视着与以往迥然不同的沈隽,心中宁静得不染半丝尘埃。窗外的风声,烛焰爆裂之声,屋外婢女低语之声,周遭一切嗓音都消失不见了。她似是一名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几万里的旅人,跋山涉水终于坐到炉火边,卸去满身风霜,洗去半生尘土。
手腕上的青紫也就那么一点。虽然沈隽特意放缓动作,但终究还是上完了药。他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却在对上沈凤璋那双微微怔楞的眼眸时,略感惊喜。
阿璋果然对他有感觉。沈隽心中暗喜不已。
沈凤璋并未察觉到沈隽的想法。沈隽一抬头,她便瞬间从方才那种意境中抽离出来。
“行了,药已经上完了,你可以走了。”沈凤璋收回手,朝着沈隽淡声送客。
沈隽深知过犹不及,见沈凤璋送客,他并未纠缠不休,而是果断起身,朝外走去。
屋外,夜幕漆黑,月色撩人。沈隽走在小径中,回想起沈凤璋方才的神情,大步朝前走去的步伐轻松又自信,带着意气风发。
他虽然不是情场高手,风流浪子,但他自认自己还算是个高明的猎人。
捕兽,尤其是这样美丽又警惕的猎物,一方面要小心翼翼,绝不能贸然靠近,以防惊动猎物。但另一方面,又不能一味等待,而是要抓住机会,一点点靠近,然而在猎物感觉太近之前,停下试探的脚步,如此一次次,似是温水煮青蛙一般,不知不觉间走入猎物领地范围之内。
带着初春夜里的寒风吹在沈隽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月光之下,沈隽苍灰的眼眸亮若寒星,又如两团不断跳跃的冰冷火焰,显露出勃勃野心。
他正把得到心爱女人的过程当成一场狩猎。
作为一名高明的猎人,他对自己信心十足。
离宫变已经过去两日了,这几日建康城中,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早已从宫变变成了始兴郡公府里的事。
这件引起无数人热议,又与沈家有关的事,并非沈凤璋的身世,而是沈隽的身世
谁也没想到,沈家先前那个被所有人羞辱,逆来顺受的私生子竟然会是当今至尊之子这还是当今至尊亲自承认的
别说是其他人了,连沈家人都对这件事震惊不已。
原来当年宫中妖妃作祟,谢皇后被妖妃逼得自尽,她知晓沈老郡公忠心耿耿,自己死后妖妃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孩子,便将自己的大皇子托付给沈老郡公。
可惜中间出了一番变故,沈郡公沈懿将大皇子带回来之后,尚未安顿好他,便急病而亡。
这个由沈隽根据实情亲自操刀修改的故事以极快的速度在建康城中流传。
众人议论纷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昔日风光无限的襄阳王如今已成阶下囚,往日里被人忽视冷落的沈家私生子如今却名正言顺成为太子,并即将登基为帝。
事实上,除了那些远离宫廷朝堂的百姓,其他官吏们都知道这里面猫腻重重,然而谁让沈隽如今手握重兵呢那些披坚执锐的士兵就守在城内城外,看着那些士兵,哪怕是再蠢之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乖乖听话就是了。
他们这位新帝和之前的老皇帝可是半点都不像。这位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新帝登基,所有一切都翻篇重来,对于深受老皇帝宠信,以老皇帝作为靠山的那些臣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这却又是一个重新洗牌的好机会。
无数人都在思索该如何讨得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帝欢心。
有人把主意打到美人身上,也有人把主意打到沈凤璋身上。
外人并不知晓沈凤璋和沈隽之间的复杂,他们只知道新帝当初留在沈家避难之时,被这位沈家小郡公多番羞辱。以己度人,他们要是当初龙困浅滩,落魄不堪之时,遭人如此践踏,一朝得势,是绝对不会放过当初羞辱过自己之人。
和沈隽当初想的一样,那些先前在沈凤璋炙手可热之时,只能忍气吞声之人,如今抓住机会,开始不遗余力弹劾沈凤璋。弹劾沈凤璋的奏章如雪花一样朝他书案上飞来。
除奏章外,当朝弹劾之人也不在少数。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阶段,有点卡文:3
之前暑假里有段时间在修文,但是修改后的内容没发出来。这次沈隽给阿璋上药,突然想到之前修的一段,故事开头阿璋给沈隽上药。索性放出来。
失去衣袖遮掩,青青紫紫的胳膊彻底出现在沈凤璋眼前。
早已消失的那一点愧疚再度出现在沈凤璋心头。她下意识放松紧箍住沈隽手腕的手。
“把药瓶拿出来。”沈凤璋控制住语气,冷声命令。
沈隽伸出左手,举着象牙瓶。沈凤璋拔开塞子,塞子塞回到他手中,摊开手掌,轻抬下巴,一个字,“倒。”
浅红的药油缓缓流入白皙的掌心中,沈凤璋翻手覆住沈隽手腕上的青紫。
沈隽不喜欢肢体接触,被沈凤璋抓住手腕时,便是强行克制。此刻,温热的掌心贴住手臂,他后颈上汗毛直竖,下意识想躲,胳膊轻轻一动,却终究没有挣脱。他紧咬牙根,握着药瓶的手下意识用力,不知不觉间,象牙瓶上的裂纹一点点加深。
淤青处开始发热,沾了药油的掌心滑腻似刮去鳞片后的鱼,沈隽喉结一滚,逼迫自己忽略从淤青处蔓延的异样感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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