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叠开, 直请到正厅。
有年轻媳妇赶忙回避的, 有躲在角落里指指点点的,亦有游廊上坐着的穿红着绿的丫头, 一见他们来了, 飞奔进去报信的。乱哄哄,叫赖大也暗自皱起了眉头往常听他婆娘抱怨说后头的丫头越发没规矩, 失了体统。赖大还不尽信,以为是他婆姨看不惯大丫头们副小姐的做派,心里头嫉妒才背后诋毁。今日一看, 竟是像没个章程管束似的。
赖大喝道“乱跑什么一边站着去。”一面赔上笑脸道“仙师,这边请。”
登时眼花缭乱的场面就肃静了, 赖大虽不常往后头来,可大管家的威风还是有的。
青阳子只目不斜视,步履稳稳的一径往里头去。
将过穿堂, 贾政已迎了出来, 借着挂在廊下的气死风灯看这道人霜雪一般的银发,其中不夹杂一点儿黑, 就连眉毛都是雪白雪白,发须茂密, 整整齐齐的箍在月牙冠中。贾政方见这头银发, 心中已信了三分,猜度这位天师的年纪只怕已过耄耋之年,只还这样龙行虎步,殊为不易也。
一直到正厅亮出, 贾政才看清这道人相貌,不免不大吃一惊,这人竟真是鹤发童颜,面庞红润光泽,只看这脸,说是三十许的年纪也叫人相信。他心道世人常言这真神仙无不邋遢腌臜,可见不实,今日这位天师,才正有宝座道坛上供奉真仙的风姿。
因问“道友在哪观里焚修”
青阳子并不与他寒暄,冷道“你家人口不利,速将那玉拿来我看。”
贾母本在屏风后头,听这道人言辞有如冰雪,很不好说话,怕贾政问的不祥不实,便起身要出去,鸳鸯看见,忙搀扶她。
“真人好。老身有礼了。”贾母看见青阳子形容,也吃一惊,忙问好。
青阳子脸上无别色,脚下却一挪移,并不受贾母的礼。
贾母笑道“原是我那小孙子撞客着了,不知真人有何符水或是作法,只驱赶走缠住他的小鬼便罢了。”
贾母心里虽已信了,只是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一吐口就带着试探的意思。
青阳子面色更冷,道“若只如此,你们铁槛寺的和尚就做的。也罢,你家既非真心求解,就此别过”话音未落,已是毫不迟疑的转身提步就走。
贾母和贾政都愣住了,万想不到这道人性情如此之硬。
展眼之间,青阳子已出了正厅,贾政拦之不及,在后头疾步追赶,赖大原是守在院落里的,见这情形,忙跪地,拦住去路。
贾政好言好语,又把贾母疼爱孙子之心说的极悲苦,才叫青阳子稍霁。
贾母在厅堂里才松一口气。青阳子这样不给留脸,贾政母子却心悦诚服,越觉这是高人真性情。
贾母一面叫鸳鸯亲自去把贾宝玉的玉拿来,一面还道“他们出世的人,一心里只有修行,人情世故半点都不放在眼里,这般耿介,方是他们的好处。”
鸳鸯应下,又问“不知请不请宝二爷来”
贾母迟疑一下,才道“罢了,叫他也来。先往太太屋里住脚,若果然用他,在令他倒这边来来不迟。”
鸳鸯刚出后门往大观园去,谁知登头就碰上一行打着灯笼的人,远远的忙问“是谁”
却听里头一个熟悉的女声,笑道“鸳鸯姐姐,是我们。”
却是袭人有心,她日日留心上院正房里的动静,想要再讨好老太太和太太。她见今日好几拨人急报贾母,忙打听清楚了,又放了一个小丫头在当正的甬道上守着,果然等到了信儿。忙不迭催促贾宝玉穿戴妥帖了,她亲自带着几个粗使的丫头嬷嬷给送到正院里来。
鸳鸯见是袭人和宝玉,便笑道“老太太正要寻宝二爷前去呢。”
袭人推推闷闷不乐的宝玉,笑道“我度量着,必然有这一遭儿。姐姐知道我们这好二爷,很不愿意见那些神仙僧道,我只怕误了事,赶忙央他换了衣裳过来,谁知还是耽搁了,倒烦劳姐姐出来找我们。”
鸳鸯看宝玉带的人里头并无晴雯、麝月、秋纹这样的大丫头,唯有袭人一个显眼的,便知道她意在求功劳,也不说破,只点点头笑道“老太太叫宝二爷先到太太房里坐,许是不用勉强二爷去见呢。只把那宝贝给我,我奉到前头去,看仙师怎么说。”
贾宝玉拧着眉头,方要说话,袭人忙拽他袖子,只得又忍下来。等袭人亲自从他颈上摘下那玉,用自己的帕子包了,递给鸳鸯,贾宝玉才又摔摔打打的泄愤似的往前面去。
袭人冲鸳鸯讪讪一笑,赶忙追上去,一面走一面拉住贾宝玉的手,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
鸳鸯以目相送,只觉得宝二爷待袭人大不如前,心下叹了一回,自己往正厅交差。
厅上正难言尴尬,皆因青阳子丝毫无闲语。贾政叙了几句闲话,也唱不下这独角戏,只得住嘴,厅中原也只留有四人,王夫人还在屏风后面不适合出来,贾母贾政面面相窥,呼吸声都可闻的。偏青阳子不入座,老神在在的半阖着眼,周身无一丝不自在。
鸳鸯进来,都被这情景唬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的把玉呈给贾母。
贾母打开帕子看一眼,忙给贾政,贾政捧着递给青阳子。
青阳子这才睁开眼,眼中精光闪现,接过那玉细端详,却对包玉的香帕十分厌恶的模样,指头尖都不碰触,任由那绣着鲜艳桃花的帕子飘落在地上。
细看一回,竟皱起眉头,道“此物原已被冲克过,应是得了佛家高僧持颂,才复灵验。只怕先前那位高僧必然警语告诉过你家,此物不可再被亵渎,如何不听”
不说贾母二人,就连王夫人也在后头站了起来,惊异出声“真人竟知前事”
贾母已深信,狠狠瞪了一眼屏风,复忙端着笑脸道“那位大师确有说这宝玉不可再被污浊冲克,我家时时记在心上,只是真的并无浊臭沾染这宝贝。”
贾政也道“小儿顽劣,虽近日有些呆木,却也不像上次浑浑噩噩的厉害,病的人都不认。”
青阳子冷道“这原是你家尚有些运道,有命贵过他的血亲替他分担了。只不过此子原本造化过人,是以损旁人十分才补他一分罢了,这般下去,什么时候耗尽贵命的运道,什么时候他就跟上回一样了。你家如今诸事不利,亦有此缘故。”
贾母两个大惊失色,都想起宫里的元春来,现在想来,只觉得桩桩件件都能对上。怪道娘娘坏了龙胎,宫中却无动静,竟是替宝玉分了灾厄不成。耗十补一,娘娘的运道尽了,可不就是说龙胎难保,若龙胎和娘娘不保了,宝玉无人分担,也完了
贾母几乎站不住脚,连王夫人,也顾不得许多,忙忙的奔出来,给这道人跪下,央解。
青阳子却未躲,只皱眉道“我不如那位高僧多矣,不能使此物立时灵验,只能用水磨功夫度它。”
贾母如得了命一般,忙道“仙师尽管吩咐,我们必然听从。”
青阳子道“不止秽物是浊,这粉污更损宝光,这一劫应从此上来。又系属鼠的阴人冲犯,变本加厉,使其命格不稳。”
贾母忙问“如何解可是要将属鼠的女人都打发出去”
青阳子哼道“童子女不犯阴阳,乃外例。你们只把他那处的鼠相妇人远远遣出,就可避一半祸患。再将此物用无根水每日鸡鸣头遍时涤洗,非亲身妻母外,不可亵渎碰触。九十九天后自然宝光熠熠,又可除邪避祟。另有此子须得金命人压住邪气,放能长得清明,许是能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金命”王夫人瞪大眼睛,想起薛宝钗的金锁,大为扼腕。只是如今宝钗早已嫁做人妇,连孩子都怀上了,说甚都晚了。
贾母心里也可惜,忽的又想到湘云腰上常挂着个金麒麟,心下不免一动。
青阳子摩弄一番那通灵宝玉,仍递与贾政,就要回头告辞。
贾母忙请且慢,从袖中掏出一张写了八字泥金笺,请这道人看。
青阳子却道“这玉与你家小儿同命,我不见人只观玉还罢。可在别人,我却没这样道行,凭八字解灾厄凶险,还请请出此人,许能医治。”
贾母见他说的这样直白,知他是真有道行不妄言的人,更忙不迭要请他看八字解不利。况且这原是贾元春的生辰八字,怎么可能请的娘娘亲来给人看命。
青阳子只得道“若执意如此,只能有五分准。”
贾母和王夫人听说这话,喜之不尽,就是一二分的准头,她们也要尽力一试的。
青阳子这才接过那泥金笺,一看之下,脸上不免露出了些了然之色,掐指算了半晌天干、地支、八卦、五行,直到贾母等人都心焦了,才道“鸾命,且有石榴结子之相。只是命遇不利,保星变克星。”
唬的贾母等都心惊肉跳,忙问“何谓保星变克星之相”
青阳子沉吟道“看这八字,算其五行,此女应为金命,钗钏金。此金藏于重楼宫闱,是偎红倚翠之珍,枕玉眠香之宝。断其往年运势,必然你家中有旁人八字助益于她,多为其姊妹。不过是涧下水、沙中土,或亦可能是佛灯火,这三种命格皆对钗钏金有济之功效。”
贾母盘算一回,果然如此,早年张老神仙批命时曾说迎春是涧下水,探春为沙中土,惜春是佛灯火。钗钏金遇静水则吉,更喜见沙中土,遇土则生。这也是贾母心中愿弃迎春而留探春的缘故。倒是佛灯火,不过是夜照佛灯火有显耀之相罢了,并无多少助益。
因家中唯有元春是仔细教养的,其余三个丫头并不多受重视,因此,就连王夫人都没在意过她们的批命纸。这会儿和贾政一起,都看贾母。
贾母亦知此理,心里认定三个丫头的命格除了自己并不旁人知道,这会子却听真人娓娓而说,经不住激动道“正是,正是她原有三个妹妹,确有涧下水、沙中土。”
青阳子点点头,道“这就是保星。”
贾母以为是要发嫁迎春的缘故,忙道“难不成是保星外聘之故,若如此,也好说,我明日就命人退了亲事。”
青阳子冷道“保星命格未改,原是她自己的命数有异。皆因其六甲过旺,原本保星对此女当下而言,却是冲克之相。”
贾政也忙道“愿闻其详。”
青阳子却不再掐算,只是道“鸾命得龙种,此女腹中胎儿命势过旺,子强母弱,方有前话。其子未降生,不可算,算则损阴骘。”
这话说出来,贾母三人半懂不懂,贾政因问“难道人之五行还能变化”
青阳子看他一眼,似有赞许之意,道“五行虽前定,世人也可用名字、风水等,或补足,或更动五行气场。此女因腹中胎之故,阴阳气场正有变化。水孕万物,况天河水乃天上雨露,发生万物无不赖之银汉之水,本不忌土,更有生发之意。偏此女并非天生水命,似水似金,禁忌颇多。前之沙中土克之。涧下水可说静水流深,正有底蕴,此女气场比这天生的涧下之水,正是虚羸,也不好。”
贾政自以为懂了,不免连连应是。贾母心里一咯噔,又问“那佛灯火何如”
先前贾母说起来,并未说家中女孩有佛灯火命,这会儿生怕惜春也冲犯娘娘,忙问起来。
青阳子微微摇首,道“佛灯火,微弱火,喜金水,水不能克,得水济之,则更纯粹。倒对这佛灯火有益。”
贾母点头,心道这是说娘娘如今能有助惜春,可四丫头对娘娘却无用。
说道这里,青阳子自将泥金笺递与贾政,拂袖道“灾厄可解,因果亦结,后会无期。”
说着回头便走了。贾政赶着还说话,又请招待,还要送谢礼,这道人早已出去了。
贾母和王夫人还只管撵人去赶,可他一路畅通,早已出去了。赖大听命从后头追出去,入夜的宁荣街上静悄悄的,哪里还有个踪影。
贾母等无心用膳,只商量后事。因多是后宅的说头,贾政累了一天,已是乏了,留下王夫人伺候,自己往前头白姨娘屋子里歇着去了。王夫人心里愤恨,却无法。
贾政还道“老太太只吩咐儿孙,再无不从的。”
头一件就是通灵宝玉,贾母因道“先前的和尚,今日的道人,阿弥陀佛,正是救宝玉命的菩萨。必得依他的话,咱们用心办妥当了才是。不过九十九日,许是累一会子罢了,不上四个月,宝玉好了,阖家都好。”
王夫人忙道“很是,只是他说的属鼠的阴人却立得找出来,撵出去。”
贾母笑道“这是一样,今儿晚了,你回去盘算一番,宝玉屋里到底哪个属鼠”
“还有一则,每日鸡叫头遍,须得用无根水洗他那玉,况且亲身妻母,不可触碰。却要累你不得安枕,为宝玉尽力作为。”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说的哪儿的话,我自己的儿子,焉有不尽心尽力的。只要他好,不说只九十九日,便是九十九年,又如何呢。为着咱们的心,我也必得虔诚照办的。”
贾母点点头,笑道“这就好。嘱咐他屋里的丫头们,若是谁的手长,敢在这些日子碰他那玉,我准不答应,一概都打板子撵出去。”
王夫人因道“还要请老太太示下,宝玉在园子里住着,甚为不便,倒不如把他先挪到我屋里一则方便取玉涤水,二则在我眼皮子底下,不怕那些丫头们作夭。这九十九日,断不可坏在下人手里。”
贾母想一想,也是这话,便点头应允了,又问那无根水。
王夫人笑道“往年林丫头倒爱弄这些,常用瓮储下雨水、雪水的,埋在地底下来年吃茶。只不知她那里还有没有,不若明儿打发人去问问,若有,送两坛子过来也使得。”
贾母却不同意,她道“你方才没听真人说宝玉命不稳,需金命的人帮他。我不是不疼林丫头,只是林丫头属木,她又姓林,草木十分不利宝玉,且别节外生枝。宁肯费些功夫,也别耽搁了宝玉。”
王夫人忙道“是,是。还是您想的周全。只是这无根水,这会子倒往那里寻去。”
贾母不以为然,笑道“雨雪霜露,都是天水,哪里不能得叫丫头们早起收些露水,或下雨时接了雨水,过一月,霜降时还有霜化的水。”想了想,又道“倒是要点相合属相的人。明儿叫出去给丫头们算命打卦,你且上心些就是。”
王夫人没法子,只得应了。
合计一番,王夫人因探问道“姑娘们的事二丫头还罢了,马上就要出门子。只这三丫头,却叫我犯了难。”
贾母眉头紧皱,也是不好下决断。王夫人见她这样,忙道“仙师说娘娘的龙胎运旺,老太太度这话,是不是说娘娘怀的许是个皇子若果真有个皇子,不独娘娘,就是宝玉的前程也尽不必忧心了。”
贾母想起荣国府就要有个皇子外孙,哪里还顾的了别个,只道“这也罢了,你是三丫头的母亲,她的亲事原该你们做主。只好生挑个女婿,打发她尽快出门子就是。”
王夫人心里快活,忙笑道“三丫头虽不是我肚里生的,却真真儿养在我跟前的,我疼她比疼娘娘也不差了。她的终身,必然得好生为她打算。”
又合掌道声佛,喜道“宝玉的灾解了,自然不必再拖累他大姐姐。二丫头三丫头出门子了,也冲犯不了娘娘,只怕娘娘很快就大安了。咱们且得打起精神,预备着进朝谢恩。”
贾母也欢喜,想一想,又道“那这三丫头的事再不能拖,八月吉日多,早早定下了。早一日过门,家里就早好一日。原也是为着她们着想,娘娘好了,她们也有倚仗。”
王夫人笑道“上几个月,珠儿媳妇说有个官媒婆成日弄个帖子上门求亲,是个什么兵部候缺题升的孙大人。他祖上是军中出身,当日也是咱们两府的门生,这么论起来,倒是世交之子弟。我想着,时间紧得很,寻旁人不如寻知道根底的,这位孙大人家资饶富,生的也好,未满三十岁,家当人品都相合。三丫头许给他家,十分妥当。老太太想着可好”
鸳鸯等丫头已在屋里伺候,听王夫人这话,琥珀的脸先变了,鸳鸯生怕引人注意,忙寻个由头支使她出去。
琥珀出来,泪珠儿就掉下来,在院子里没头苍蝇似的胡乱绕了几圈,不知该怎么办。鸳鸯隔着纱窗子瞧见,少不得出去,嘴里道“老太太的水都凉了,你去催催。还要预备下好克化的粥饭,等着屋里传饭。”一面嘴里无声作“琏二奶奶”的口形。
琥珀听了,有了主心骨一般,忙一径往凤姐那里去。
平儿握着她的手,忙问怎么了。
琥珀只摇头,见了凤姐才道“二奶奶救救三姑娘吧,太太要把三姑娘许给那个孙大人”
凤姐正半躺在榻上,方才彩明已来回过话,她知道青阳子一行很是顺利,心下正得意呢。
“什么孙大人你慢慢儿说。”
琥珀哭道“就是前头来求亲的那个叫孙、孙绍祖的二姑娘好运道,有奶奶和二爷,没叫这姓孙的得逞。平儿跟我们说着这劳什子的孙大人,好色、好赌,好打人他如今快三十的人,老家也曾有妻子,只叫他生生打死逼死了,以三姑娘的性子,对这样的恶人再不能退让的,岂不是没命可活”
平儿向凤姐点头“二爷打听说这孙大人实在不堪的很,我跟鸳鸯几个评说过。说幸而咱们二姑娘还有二爷和奶奶做主,若不然,叫他家骗去,可怎么了得。”
凤姐横眉竖眼,呸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又安慰琥珀道“好丫头,你们几个都是好的,好心必然有好报,我替你们三姑娘谢你们你只放心,必然不会如了这劳什子孙大人的意”
琥珀这才淌眼抹泪的回去办差。
平儿问“二太太这是想什么,三姑娘素日对她恭敬孝顺,论体贴,十个宝玉也及不上三姑娘一个。就是养个猫儿狗儿,这些年,也该有些情分,她如何倒把三姑娘往火坑里推我可不信二太太对那孙家一点不知底细,他家遣了个官媒婆,见天儿赖死赖活的说和,却也是几月前的事情,这会子他家都死心了,偏二太太自己提出来,是个什么道理”
凤姐冷笑“还能是什么道理,就是不愿探丫头过的如意罢了。先前鸳鸯还跟咱们说二太太不愿叫三丫头和亲,很有些慈母心肠,这会子只怕也明白了。什么不愿意叫三丫头和亲,分明是不愿意叫三丫头嫁到高门里去,就是和亲这等苦事,因和亲女沾着朝廷封号,她也见不得。这是佛口蝎心,三丫头活到泥地里去,她才遂意呢。”
又命彩明“给你二爷递话,叫他明日千万回来见二老爷,把三姑娘的亲事作准了。我这里,最多拖住两日。”
向小红道“你去见白姨娘的茴香,告诉她”
王夫人把贾母送回荣庆堂,自觉神清气爽,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不说,就连几个眼中钉也快要能拔掉了。
回去屋里,先命玉钏儿几个,叫她们快到园子里取露水,今晚鸡叫投一遍就要用的。
大观园里草木葱茏,白日景致还好,可晚上树影斑驳,阴森森的,那地方又大,几个丫头撒出去,哪有不怕的。玉钏儿咬着唇,她虽是奴才秧子,可打生下来,从未受过这样的罪。这等苦差事,就是粗使婆子都嫌弃的。
玉钏儿知道,太太不过是因着她姐姐的缘故,故意作践折磨她罢了。
贾宝玉早回去了,王夫人带着四五个陪房、一众婆子,喝命将角门都上锁,一径上里来。
宝玉正因为拘束了半晚上不自在,和袭人赌气,嫌她管手管脚,闹得正不可开交。忽见这一干人来,忙迎出来,道“太太如何这会子来了”
王夫人笑道“原是高人的话,你老爷已下了命,叫你暂且搬出园去,百日后解了灾厄再搬回来。”
宝玉满心不愿,却不敢违抗,站着生闷气。
王夫人却并不露出心软疼惜的神色,只坐在椅上,命中所有丫头仆妇都到这里来。
袭人忙赔笑问何故,王夫人的陪房费婆子扫了她一眼,并不答应,只催促。
大丫头、粗使小丫头,并婆子们,乌压压的在院子里站了一地。
费婆子问“都在这里了”
底下无人应声,费婆子恼道“你们难道是死人,没长嘴不会回话的我问你们,服侍宝二爷的人可都在了。”
丫头们便窸窸窣窣的小声说话,七嘴八舌的回答“都在。”还有婆子笑出来来的。
费婆子问“笑什么”
一个与她家有亲的婆子上前一步,小声笑道“老姐姐,你糊涂了。宝二爷是什么人,也叫我们近身。你听听那些个小蹄子们平日是如何说的,什么我们到的地方儿,有你到的一半,还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宝二爷的屋子,我们连迈进去都是罪过,更何况近身伺候。老姐姐莫不是拿我们说笑的罢”
费婆子想着宝二爷的脾性,才大悟,忙进去里头向王夫人耳语几声。王夫人道“这还罢了,只把那些丫头们带上来。”
二十来个大小丫头便被带到王夫人跟前。王夫人挨个打量,看到晴雯时,皱眉道“这个水蛇腰、穿红戴绿的丫头是哪个”
王善保家的忙回说“是晴雯,因她针线好,老太太赏给宝二爷的。”
其实王夫人那里是不认得晴雯,她很知道这晴雯。原是因这一群丫头里头,这晴雯生的比别人都好,袭人麝月两个捏一起都及不上她。王夫人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晴雯一看就是宝玉喜欢的模样,她已认定这样的丫头不会安分,思索着要不要借这机会撵出去一了百了。
面上给了晴雯一顿难堪,晴雯咬着唇低头不言语。
王夫人暂时放下,又问“你们里头属鼠的站出来。”
众人不知何故,纳罕一阵子,到底有三四个出列,袭人和晴雯都在里头,另两个是不起眼的粗使上的。
王夫人狐疑看向两人,她原本很喜欢袭人粗粗笨笨,又忠心,只是自打那年元宵宝玉惊魂,王夫人连袭人也疑上了。
若只晴雯一个,撵出去也还罢了,只是还有个袭人,王夫人想着两个大丫头一并都撵出去,不仅不能服众,还叫宝玉委屈。不若索性抄检一番她们的箱笼,自己闹鬼作夭的,撵出去也是活该。
就道“宝玉被属鼠的阴人冲克。”
四人听闻,皆跪下求饶。
王夫人才道“虽如此说,查一查去疑,若果然是好的,并不为这个撵出去。”
叫麝月指出她们的箱笼匣子,王善保家的亲自搜检。
两个粗使丫头的不必说,袭人和晴雯的也都是平常动用之物,无甚别个私弊东西,只晴雯的衣裳比别人多谢,也更鲜亮些。王夫人只不信,命再细查。
王善保家的无法,两手捉着箱子底子朝天,尽情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之物尽数都倾出来。
先弄的晴雯的,晴雯气的咬牙,她身旁的花袭人却突然脸色煞白。
还不等袭人巧嘴说话,那边王善保家的同前一样,把袭人的箱子也倾了出来,只听哐当一声,袭人一个匣子底竟掉出一块板子来,正正好砸到王善保家的脚面上,疼的她嗷嗷叫了一嗓子。
王善保家的的还只顾脚疼,费婆子已两眼放光的扑上前,从那匣子里拽出一方叠好的布来。
这不像是寻常帕子,倒似绸缎床单子上铰下来的。费婆子展开,上头一块发乌的血迹这竟是元帕。当日袭人与宝玉成事的时候年岁尚小,并不知道先准备元帕。袭人过后才悔,也只得把那床单子上铰下来那块,秘密藏起来,待日后做了姨娘,这也是女孩子的念想。
忙忙的呈给王夫人,王夫人气的脸紫胀,一巴掌把袭人打到地上。狠命叫搜晴雯的,却一无所获。
王夫人冷道“一个个妖精似的东西,都来害我的宝玉。还藏得这么严实,只怕这样的还有。”说着,竟都不相信,令费婆子等人挨个查看这些女孩儿是不是都是童女子。
平白遭此大辱,下头的人不敢恨王夫人,却对花袭人咬牙切齿,怨她自己不检点,带累了众人。
费婆子等人早恨这些副小姐,恨得牙痒,巴不得一声儿呢,在隔出来的一间丫头的屋子里,四五个婆子检查。
末了,除了袭人,在屋里伺候的大丫头们皆是没破身的童女,倒是外面有几个粗使的,已被破了身子,这却与贾宝玉不相干。
王夫人这才正眼看晴雯一眼,按下心思,先不发落她。对袭人,却万万忍不得。
只把贾宝玉这几年身子愈弱都归结在她身上。当下命她跪倒外头去,不许起来,等明日再收拾发落她。
贾宝玉又不知犯了什么痴病,袭人满眼含泪只看他,他却双目无神无距,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晴雯抱着贾宝玉的行礼跟在后头,看袭人可怜至极,忍不住避着人轻轻拽了一下宝玉的袖子。
宝玉呆呆的,忽然哭道“将来终有一散,不如各人去罢。你们顾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
晴雯听呆了,心里都凉了,手松开,不自觉的就退了一步。
王夫人只当他又说疯话,也不理论。回到荣禧堂,亲手把通灵玉从他颈上摘下来,自己收着,又嘱咐任何人不准碰触他的玉,又叫贾宝玉这百日只把玉带在衣服里头。
忽然想起给真人看玉时包着玉的帕子,因问“那绣着桃花的帕子是谁的”说着,眼直直的看晴雯。
晴雯一愣,麝月回道“可是素帕红桃枝的”
王夫人点头,麝月忙道“是袭人的。袭人爱桃花,她的帕子常有这个。”说着,就把自己的帕子和晴雯的帕子都捧着给王夫人看。
王夫人又问“先前送宝玉过来的也是她”
麝月道“正是,因她说有正事,不叫我们跟着二爷,指派了我们别的事。”
王夫人想起青阳子嫌弃那帕子的样子,一点儿不肯触碰,更确信袭人正是那个冲克了宝玉的阴人。
王夫人白日忙乱了那些事情,心情又一时愁闷,一时欣喜,一时生气的,种种不宁。叫她实在睡不安稳,方才睡熟,就听彩云叫她“太太,太太,鸡叫头一遍了。”
王夫人只觉头痛欲裂,问“是么时辰”
彩云回道“丑时初。”
王夫人只得起身。夜凉如水,玉钏儿等人将将收集了一碗露水,端上来,王夫人手指伸进去,凉的一个激灵就醒神了,忍着将通灵玉涤过露水。
不过盏茶功夫,就弄完了。只是王夫人走了困,饶是头胀痛的紧,却也睡不着。
彩云服侍她躺下,放下床帐,走到外间,因悄悄跟彩霞道“这还了得,天天这么着,不得做病”
彩霞指指倒座方向,小声道“玉钏儿儿方才都站不住,那边才厉害呢,恐怕不几日就起不来床了。”
次日晨起,王夫人身上起了烧,只一日就酿成了疾,卧床不起。
王熙凤院子里,凤姐把心腹使唤的团团转,却是在悄悄收拾箱笼。
一时茴香来了,把白姨娘的话悄悄告诉她知道,又说“昨儿晚上,太太叫玉钏儿姑娘在园子里收露水,玉钏儿姑娘跌破了手肘,疼的我们姨娘跟什么似的。”
凤姐似笑非笑的看她,看的茴香心里打鼓,才道“我说你们傻,你们还不认。这多好的巧宗儿,你还来我这里告刁状”
茴香忙赔笑问是何意。
凤姐笑道“太太且忙着宝玉呢,况且听说她身上不好,正是精神短的时候。告诉你们姨娘,不趁着这时候叫她妹子出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现成的由头,收罗无根水累病了,谁能挑的出错处。”白姨娘又不是不知道。她妹子玉钏儿的身契已换出来,正在自家手里捏着呢,只等了了这桩事,就要兑现把身契给她。
茴香千恩万谢的去了,平儿悄悄来回“二爷回来了,径自往二老爷书房去了。”
凤姐整整衣裳,笑道“好了,一场大戏该收尾了叫猴儿们皮都紧着些,很快,咱们就先离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本章命理皆为胡诌八扯。另外荣国府的大戏马上落幕了,飞鸟各投林了。
注“是偎红倚翠之珍,枕玉眠香之宝”“天河水乃天上雨露,发生万物无不赖之银汉之水”引自百度百科五行。 ,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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