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下半晌谁又讨了贾母喜欢,这天晚上,又赐下一碗御田红稻米粥。
朱绣不愿看别的丫头露出羡慕嫉妒的样子,索性趁着其他当值的丫头还没下差,麻利儿用食盒装了回自己屋子吃饭。
其实现在的荣国府还很铺张的起呢,又不是后来连贾母的饭都没有多余的时候。不说别人,这上院里有些头脸的奴仆都吃得上这些进贡的米。那些人眼馋的,不过是体面两个字罢了。
那一海碗粥,她拨出一半来,又把银丝卷、豆面饽饽、两三样小菜和琥珀送来的一碟子葡萄糕,一起盛放到提盒里,叫过来本处的一个扫院子的小丫头,塞了两块栗子糕和几个钱给她:“把这提盒子送去给你青锦姐姐,这两块糕你拿着吃。”
正院里款待薛姨妈诸人,青锦那丫头忙起来又顾不上吃饭了,她也正长身体,吃得多还饿得快。
小丫头用帕子把给她的糕包好,欢欢喜喜地蹦跳着去了。
吃罢饭,朱绣关好房门,从翠华囊里把自己的私房银匣子拿出来,冒尖的一小堆碎银子,还有三个五两的银锭子。朱绣捂捂砰砰直跳的胸口,要不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呢,这才一年多点的功夫,就赚了这么些了。
拿起称药的戥子,一块一块把那些碎银子称了,够五两就放成一堆,统共有十二个小堆和余下的二两多。
光碎银子就六十二两有余,加上整的,足足七十七两!还有姆妈当初给的三十两,除去一开头买料子的五两,其余都未动。第一次送去绣品后,舅舅那边按京中流行的花样直接送过来底料,她除了要求底料钱必要从分红里扣出来,也就高高兴兴地受了舅舅爱护的心意。
天!她现在就有一百两的身家了!就这还不连逢年过节府里赏的银锞子和铜钱。
喜滋滋地把整一百两放进匣子里,又郑重的做了个封条贴上头,封条上写上百两,年月的字样。
甭管男人女人,银钱都是人的胆、人的腰杆子,朱绣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把二两碎银子放进妆台上的小螺甸柜子里,这小柜子底下磕碰了个角,老太太不要了,鸳鸯要把这搁后头装破烂的库房去,朱绣就讨了来,小柜子里有槅子也有抽屉,装些零碎物件是极好的。
螺甸小柜子,一槅子装的都是些香膏、香丸、各色荷包,二层槅子里装了几吊铜钱,最末一层抽屉里散放着几个打成笔锭如意、齐眉祝寿样式的银锞子。朱绣把碎银放进去,她再有个如意翠华囊,也得放些贵重物件在外头当幌子。
远远听见一颠一颠儿脚步声往这边来,朱绣赶忙把翠华囊系回颈上,贴着肉皮搁好了。才起身把闩上的门栓打开。
在针笸箩旁边坐好了,听到拍门,朱绣道:“门没关,进来。”
一个小丫头兴头头的撞进来,笑道:“姐姐还不快看热闹去!老太太和老爷留了薛姨太太一家住下,就在姐姐住过的梨香院里。现下宝二爷、云姑娘、咱们家的三位姑娘,还有新来的姑娘都在老太太屋里说笑呢!热闹极了!鸳鸯姐姐、琥珀姐姐……都在那里呢。”
这才来头一天,又是接风又是叙家常,还要送土仪、安放行礼,不够忙乱疲惫的。按理说应放人早去歇息才是待客之道,怎的大晚上又招来人家到上房说笑呢。
朱绣想原本薛家这时候上京就是始料未及的事,再加上前两年为贾元春进宫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俩的嫌隙已生了。定然是薛家顺水推舟留下来叫那位老太太不痛快了。
报信的小丫头像个叽叽喳喳的喜鹊,不住的赞新来的姑娘说话斯文、行事大方。
嚯哟,薛家这赏钱没白洒。
朱绣从门边架子上取下一丸云盖香,随手递给小丫头,“放荷包里,能驱蚊虫。比外头买的好使些。”
小丫头忙喜滋滋地接过来,老太太院里的这些姐姐们,论行事温和大方当属这朱绣姐姐,从来也不打骂小丫环不说,还像待执事大丫鬟那样待她们。她平日叫人跑个腿,大家都争相着愿意来。
就是这姐姐不大爱说笑,不当差时要么就去药室鼓捣,要么一个人呆着做活,有心的小丫头们总靠不上。
朱绣理理衣裳,锁好房门,先去小茶房端了些点心果子,才从后面悄悄进去上房。
“这会子都快二更了,怎的太太、姑娘们还来说笑,也不怕老太太走了困?”朱绣悄声问鸳鸯。
鸳鸯正在看云姑娘和三姑娘翻花绳,冷不丁唬了一跳,嗔道:“作死了你!”
“你还不知道呢,老太太留下薛姨太太一家在府里,许是今儿高兴,才要热闹一会子呢。”鸳鸯附在朱绣耳边,小声道:“这位新来的薛姑娘,太太已发了话,命宝二爷称呼她宝姐姐,咱们以后也得叫宝姑娘了。”
朱绣就看厅上,薛姨妈在上座,和贾母正闲话家常,王夫人也陪在那里,落地罩里头贾宝玉和这些姑娘玩在一处,隔着珠帘子,倒也不显得吵闹。
落地的自鸣钟响了九下,贾母便道:“我乏了,往后头歇歇去,你们只管聊着。还有她们姊妹,别拘着她们了,小孩子家,新认识了都新鲜,晚睡一会子也无妨。”
王夫人见贾母乏了,正欲散去各人歇着呢,听着这话,只得扶着贾母进去后又转回来。
见薛姨妈眼角眉梢都带着倦意,王夫人有些没好意思的,悄声道:“再稍坐一会子,宝玉她们姊妹也该困了。”
说着就往落地罩里看,谁知正看见湘云气恼的丢开手上的红绳,把那绳子啪的一声摔在宝玉身上,掐着宝玉的胳膊不知在闹什么。旁的姑娘丫头笑作一团,只宝钗坐得远些儿,和迎春在下棋。
王夫人的脸呱唧一声就掉下来了,都不顾在薛姨妈跟前。
薛姨妈也瞧见了,安抚的拍拍姐姐的胳臂,笑道:“她们小孩子玩在一处,一会这个恼了,一会那个急了,都是常有的事。我还羡慕呢,宝丫头性子闷,叫这些小姐妹带带才好。”
正劝着,却不料里头生了什么变故,宝玉忽的站起来,从脖子上摘下挂着的玉,狠命摔到地上。
王夫人急的眼都红了,等不得丫头掀起珠帘,已走进去,骂道:“好好儿的,又摔这命.根子!孽障孽障!”
宝玉只不听,还要拿脚去跺那玉,几个姐姐妹妹都拉不住他。
这落地罩里地方不大,先前少爷小姐们就占了大半的地方,故而奶妈子和众多丫头都在另侧耳房里候着,这里头的奴才满打满算也就三个,一个薛宝钗贴身的,下剩的就只朱绣和鸳鸯。
朱绣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宝二爷发痴病,摒去他身上的光环,只看这一个人,发起痴症来就好似那些躁狂的病人犯病一样,宝二爷的那脸,扭曲着也挺吓人。
薛姨妈也抢步上来,她们老姐妹俩个倒把落地罩堵死了。
探春、惜春还小,湘云大哭,迎春和宝钗大些个,也拉不住宝玉。王夫人、薛姨妈光会叫人拉开宝玉,一堆奶妈子丫头堵在外头。
朱绣暗暗翻个白眼,趁贾宝玉抬脚的功夫,飞快把那玉拾起来。
鸽子蛋大小的玉一入手,脑袋里边滴滴滴个不停。朱绣别的没顾上,倒惊喜的发现翠华囊由原来半间屋子大小扩成了一整间屋子大小。
唉哟,这还真是个宝贝,朱绣一伸手,从鸳鸯腰上把她的手帕子拽下来,擦擦那玉,才又托在手帕上奉与王夫人。
王夫人见把玉抢了回来,正松一口气,就听见贾母的声音颤巍巍的传来:“又怎么啦!宝玉又摔他那命.根子了不成?!都出来,有什么事跟我说!”
就见贾母已脱了外头的大衣赏,只穿着中衣,扶着丫头的手,急急忙忙从后头出来。
王夫人和薛姨妈赶忙上去搀扶,贾宝玉和众姊妹也跟出来,朱绣捧着玉走在后头。
贾母先把贾宝玉搂在怀里,看他满面是泪,心疼的了不得,一面给他擦一面怒道:“方才还好好儿的,我才去歇着,又出了什么事惹着他?”
见三春都噤若寒蝉,便指着湘云道:“云丫头,你说!”
湘云亦有些怔怔的,贾宝玉就抢了话道:“何曾惹着我了!只是这劳什子,家里姊妹和云妹妹都没有,来了个姨妈家的宝姐姐,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便一噎,知道肯定是方才他们姊妹说话间有人不注意,赞他这玉稀罕贵重,惹得自家这小祖宗性子又上来了。
朱绣在人后站着,满满的槽点都要溢出来,照她看来,这就是从小儿大人教坏的——这荣国府简直把这玉奉成祥瑞了,不管主子下人,常常提,日日说,还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贾宝玉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有他的奶妈子丫鬟跟供奉神灵似的供着他那玉,小孩子嘛,也下意识就知道这玉是全家的软肋。
只怕开头的时候,他也只是拿那玉吓唬人,谁知这一吓唬,他所有不该被答应的要求都立刻被满足了,这就坏事了,贾宝玉越发兴头了,有什么都作势要扔玉。等真摔上一回,发现这玉竟摔不坏,可不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其实这贾宝玉真厌恶他那块玉吗?只怕不见得,朱绣觉得,他心底恐怕也是喜欢的,若不喜欢,何必上赶着问小姐妹有玉没有。
这贾宝玉倒有点那个‘表演型人格’的意思。
常不常的,尤其是在新来的姊妹面前,摔回玉,就像是故意砸坏了宝贵的东西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况且他这玉又摔不坏。说到底,不就是小孩子在漂亮姐姐面前显摆存在感吗。
若不然,怎么原书上,贾宝玉和薛宝钗互看玉和金项圈,宝钗也说他那玉稀罕才要来细细赏鉴,贾宝玉怎么不发狂摔玉呢。不外是那时候都熟悉了,又只她俩人,不必在找甚存在感了。
才想着,这就是打的轻,若是她,摔一下揍一回,看他还作不作了。朱绣腰上就被鸳鸯捅了一下,鸳鸯只朝前努嘴。
朱绣赶忙捧着进前去,贾母接来,亲自又给贾宝玉带上。
出了这一遭儿,众人也都要散了,贾宝玉擦干脸又颠颠的跟在史湘云后头妹妹长妹妹短的。
贾母也不理论。盏茶功夫整个荣庆堂又清净下来。
鸳鸯和朱绣出来,见朱绣手背上还有半个鞋印子,唬一跳:“没窝着手罢?快擦干净了瞧瞧。”说着就往腰上摸手帕子。
摸个遍也没寻着,却见朱绣笑嘻嘻拎着一条,可不是她的那条么。
“不舍得用自己的,倒拿我的去擦脏东西……”鸳鸯刚出口就知造次了,赶忙停住,愤愤的瞪朱绣。
朱绣拉着她,笑道:“好姐姐,我出来的急,没带手帕子才用了你的,明儿我给你做个好的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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