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唇角的轻吻让楚郢愕然又无措。 隔着两层轻纱软缎, 薄薄衣衫, 贴合在心口的手,能明显地感受到有些快的心跳, 和着她根根细白的指尖, 灼得他掌心发疼, 腕间发软。
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惦念牵挂了很多年。
上一辈子, 这一世, 几多日夜, 小心翼翼。
这样的温和亲昵, 只在前世最后的那个春雪天里。
弥留之际, 认错了人,槅窗外雪花簌簌,她伏在他的肩头, 他依她所言,捏着一段郁兰莘新摘来的红梅枝,别在那蓬松散散, 添了几丝门外风雪的云髻上。
她一边说着“裴公子, 我都快要忘记你了。”
一边轻轻笑出声,掩在墨发青丝里的苍白容颜上, 浅浅弯眸,却是他所见过的唯一的真心实意。
坐在相辉楼里的国师,是众所周知的温静平和,荣辱不惊。
在所有人面前, 她都是这样的,只有那个男人,是唯一的例外。
现在,她说、说
楚郢微张了张嘴,一时语结,“我”
宁莞闻声仰头,睇眄流光,“是不信刚才说的话吗”
楚郢摇头,目光清沉,正正有神,定声说道“我信。”
她犯不着骗他,也不会骗他,她说的话,他都是信的。
宁莞笑靥盈盈,却又见他长眉低落,便语意柔缓,再度出声道“那就是还有旁的问题了你要说,你要问,这样我才知道啊。”
楚郢愔然片刻,在她含笑的注视下,声音艰涩,“对不起。”让你上一世那么难过。
宁莞不懂他这突然道歉的三个字里的含义,她轻眨了眨眼睛,等了半天,也不见再继续说什么,便干脆转过身,取了碗筷来递给他,“不说这些了,先用饭吧,再挨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楚郢轻嗯了一声,端着碗汤,两人对坐着,安静用食。
郁兰莘从门口退出来,艳红的裙摆一曳而过,她瞪了瞪一双尾端上扬的美目,滞了半天,俏丽的容色上一点儿也不见平日的盛气凌人。
裴中钰裴中钰
是那个裴中钰吗
楼外楼说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常说的九州一剑
她站在木楼梯下面,支着手指算了算,惊悸了一瞬,大晋和盛年间,距今得足足有好几百年吧
唬谁呢信她的是傻子吧
郁兰莘嗤笑一声,转而到了楼下,坐在矮凳上用饭。
直到楚郢离开,她才搁下筷子,到最后竟是浑浑噩噩的,提不大起精神来。
郁大小姐深觉这两人的对话不可信,却又实在忍不住往里深想。
就这么撑着头,靠在椅子上歪了一下午。
屋里说话的时候郁兰莘在外面,这个宁莞是知道的,对方动作不算小,也没做遮掩,走路的时候从头到尾钗环玎珰的,隔着扇薄木门而已,想听不见都难。
对此,宁莞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听见了便听见了,这位大小姐的人品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但有一点是好些人都比不得的,那就是知恩铭恩。
有魏黎成这一层关系在,她就是想破了头,也绝不会故意去外面说些什么不像样的话。
当然,就算传出去,宁莞也不在意就是了。
下午时间一到,宁莞就带着医书回了十四巷,刚到屋里将东西放下,许久不见的晏四少春风得意地上门来。
晏呈垣身上还是他最爱的一套亮紫色长袍,摇着扇子,指使着人,往里搬了不少好东西。
宁莞一进中堂,就见一箱一箱里堆就的绫罗绸缎,轻薄如雾有,流光溢彩有,都是市面上少见的名贵料子。
她好久没见着他了,甫一进来,望着人险些没认出来,打量半晌,方才笑摇了摇头,一旁落座,“你这是作甚”
晏四少也不客气,直接鼓趺而居,咧嘴笑道“这不是闻得好事,心里头高兴嘛,正巧得了些好缎子,送过来叫宁姐姐你们也沾沾喜气。”
晏呈垣停不下来话,“郗家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连着郗溶的一家子,还有赶巧去串门的晏三儿,一个没落下,全被收押在刑部大牢里,一听到这个,我高兴得是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他和晏三儿的争斗正是最紧要的关头,马上就要见真章了,一个转头,对方就进牢里了。
晏家大权,不费吹灰之力,自然而然然的收入囊中,现在的悦来馆已然尽由他做主了。
而郗溶和晏三儿哟,可真是一对苦命鸳鸯,这都造孽的到牢里去吃饭了,哈哈哈,该,叫他们暗通款曲不说,还背后给他捅刀子,这下可不遭报应了。
宁莞看了眼晏呈垣幸灾乐祸的样子,笑而不语。
这事不难想,郗家会出事,自然是因郗耀深北岐庆王的身份,这里头牵涉的东西多,若非她身份特殊,当日在紫宸殿又说得清楚,宁沛宁暖几人怕是也要过去走一遭的。
宁莞收下,请浮悦送人出去,再看着屋里这一批锦缎,想了想还是交给芸枝归置。
她回到屋里,继续研究医书。
间或抬起一眼看看天色,及至彻底暗了下来,宁莞才揉眉叹气,单手支颐,半阖了阖眼。
失忆,她明日得去把个脉,尽快拟个法子出来,然后将需要的药材一一备好。
约莫早朝事多,拖得晚些,宁莞穿过宫墙门,朝政殿外还是空荡荡,安寂的一片,不见人影。
到相辉楼,里头却有意想不到的两位客人。
一个身材瘦削,清瘦修致,穿着圆领青袍,正侧头与郁兰莘说话。
一个白玉堂堂,一身藏蓝锦衣,半低着头,眉间有几分书生意气。
这两人宁莞都认得,正是长公主府的魏黎成和卫莳她哥,国公府的卫世子。
魏黎成刚和郁兰莘说完话,一回过眼,最先看见人,忙拉着卫世子一道起来,拱手做礼,“姑宁大夫,也不对,也不对。”
他笑着,再度说道“是国师。”
宁莞语意缓缓,笑言,“你哪里这么客气,还是叫我宁大夫吧,听着也顺耳些。”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轻掠过,旋即又收拢来,慢步走至上首,敛裙坐下,问魏黎成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来得这样早,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魏黎成一笑,“是,是有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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