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和卫世子从瑞王府出来, 双双苦笑。
楚华茵神志不清, 疯言疯语的,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两人稍一商定, 还是决定先逮住水一程来做个问询。
十四巷里宁莞从名叫水一莟的小姑娘嘴里也大概知晓了一些事情, 将瓮中的虫蛊喂了七叶, 重新坐回到椅凳上, 再问道“说得你母亲这般厉害, 也不知师从何处”
水一莟“我母亲没有师父, 那些本事都她自己学的, 不过, 有一位住在合城的道人,机缘巧合下曾指点过她一二。”
她丧气道“我母亲真的唉。”
用她仅有的学问讲,母亲真算得上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了, 那脑瓜子就跟旁人生的不一样。
今日给宁家这位姐姐下毒也是做给母亲看的,要不然叫发现送信,她自己可就惨了。
宁莞未曾听过她话里道人的名号, 且合城距京甚远, 倒是不指望什么。
她看了眼水一莟,片刻考量, 还是点了炷迷香,是无色无味的,不过须臾就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药房。
小姑娘很快就歪着头闭了眼昏睡过去,宁莞从角落的架子上取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盒, 里面绕着两只苇杆般粗细的蛊虫,曲着手指引了一只放到她身上。
这蛊虫也没什么害处,只人无论去到哪里,她能找得到就是了。
做完这事,宁莞叫了一声浮仲,待人进来,便吩咐道“一会儿人醒了,就放她走。”
浮仲应喏,宁莞走出药房,外面已是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吃过晚饭,宁莞叫住与宁暖一道出去的宁沛,“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去了后房侧屋,两相对坐在圆桌边,晕黄烛光下,可见少年神清骨秀,完全继承了宁家人的顶顶好样貌。再加之这些日子跟着黄秀才学习,亦更添了几分书墨的温润,愈显得沉稳。
宁莞抬眼打量他许久,对于宁沛宁暖兄妹,她照看,更多是在全几分原主为长姐的责任,其实也算不得有多亲近,要真论起来,平日里反倒是芸枝与她相处更更多,更亲熟些。
这还是半年来,头一次两人单独处在一室里说话。
“你就真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宁莞问道。
宁沛搭在膝上的双手攥紧衣袍,犹豫踌躇间还是皱了眉头,回话说道“长姐上次曾问起芸枝姐姐有关晋皇室之事。”
宁莞颔首,“是问过。”
宁沛将挂在脖子上的玉坠子取了下来,双手递给她,说道“便是这个了。”
宁莞接过,左右看了看,并未发觉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只是玉质绝佳,触手如凝脂,“有什么说道”
宁沛想起死去父母叔伯,面有悲色,“这是父亲给的,当时年幼也不知事,只隐约记得晋皇室几字,旁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自小伤了脑子,痴傻愚钝,能勉勉强强晓得一二已是实属不易了。
宁莞也知道这一点,点点头,没再多问,将玉佩放下,与他说道“这事你别再多想,回去休息吧。”
宁沛走至房门,将扶住门闩,又侧过头来,声音沉闷,“长姐,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可以,把它扔了也好的。”
宁莞冲他微笑了笑,及至门再度合上,她才褪了褪唇边笑意,指尖轻点了点玉佩。
扔了
这肯定是不行的,水风岚那里也不信。
直接给水风岚
也不大可取,一旦事发,靖朝这边难以交代。
亮堂堂地交给兴平帝
倒是可以,但这水风岚还是个问题。
说到底,无论怎么做,水一莟话里丧心病狂的水风岚都是个大麻烦。
水风岚是水家庄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单看水一程行事,也能大概知道水家庄的态度,要么就是不想管,要么就是压根儿拿她没法子。
坐以待毙是不可取的,就荷水湾猝死那一场,便可知其毒术确实登峰造极。
医蛊毒不分家,在这上面,她倒不是特别担心。
但水风岚太过神秘,水一莟年纪小,知道的东西也少,也提不出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宁莞眸中映着灯架上的烛火,看来还是得自己想些办法。
比如一切的推动者,水风岚的拥趸者,那位北岐已逝的阳嘉女帝。
女帝啊
“浮悦,时候尚早,你替我跑一趟,买幅画回来吧。”
女帝的画像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有的,更何况这里不是北岐,而是关系一直不好的大靖,原以为会费些功夫呢。
浮悦悄声解释道“明面儿上是难找得到的,但暗里还是有的。”
大晋女相卫檀栾,北岐女帝公西笏,其声名盛极,这两位的本事风姿,就是天下男儿也逊色三分,私下的崇拜者自然也是不少的。
宁莞明了,接过画来,笑着让她自回房去,旋即便转去后房与正在给洗澡的芸枝说了一声,这才前往画室。
楚郢隐在暗处,陡然见映在糊纸格窗上的人影眨眼间消失,微怔了怔神,他悄然落地,往里一探,果不见了人。
两处烛台蜡泪滚滚,隐有青烟蒙在后方北岐阳嘉女帝的面容上。
他抬手碰了碰画纸,又转眼落在案上的画像。
剑拂青霜过,人从叶间来。
这是裴中钰。
宁莞静静站在原地,头顶是天花藻井,脚下是锦绣毡毯。
眼前帘幔重重,轻纱如絮,隐隐听得琵琶声响,古琴相和,还有阵阵不歇的欢声笑语。
看这彩槛雕楹,绮丽陈设,还有旁边手执拂尘的宫人,该是北岐皇宫无疑。
宁莞将定下心神,一侧生得长脸宽额,两颊下陷的内侍半弯着腰身,小步上前来,姿态甚是恭谨,说道“大人怎的不往里走陛下闲时休憩,您进去作陪也是好的。”
听到大人二字,宁莞先是一顿,后才顺势应了声好。
她也不忙着往里走,而是抬手扶额,虚了虚眼,佯装着糊涂打探了一番现今的情况。 内侍不疑有他,一一应答。
宁莞稍作梳理。
现今是北岐阳嘉女帝初登皇位,正是二十三年前,大靖还是太上皇当政,离他禅位,换兴平帝践祚还有四年,离原主在盛州出生约莫还有五年。
知晓了现是何年何月,宁莞便要往里走。
刚抬了抬脚,正殿大门被缓缓推开,猛然随之灌进来的夜风,叫这一片悬落的轻纱软帘飘忽来飘忽去,团团绕绕似烟如雾。
宁莞转过身,就见一穿褚色绫纹袍,腰系白玉带的男子领着一队宫人大步进来。
这人约莫二十一二的模样,生得俊秀,偏偏有一双轻挑的狐狸眼,在夜里卸去两分清隽,平添几许旖旎。
宁莞面上浅笑盈盈,暗里却琢磨着这人是谁,方才与她说话的内侍已然先一步迎上去,“云公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云宿“正叫小厨房熬了养生汤,特意给陛下送来的。”说着,他看向没有动作的宁莞,掠了掠唇,“真是巧了,宁大人也在啊。”
宁莞听得方才对话,转了转神思,小厨房养生汤什么的,这位云公子该是女帝后宫的某位吧,至于那怀里的小儿,应是哪位皇子了。
“宁大人”
宁莞回神,含笑回礼道“云公子。”
两人说话间,进去禀话的小宫人已经出来,恭声道“您二位请吧。”
云宿抱着小儿走在前面,宁莞落后两步,穿过堆叠的帘幔,琴箫笙乐更是清晰不少,婉转悠扬,声声入耳。
最后一扬柔纱落下,可见里面坐着十数郎君和一二女侍,或持琵琶弦拨,或抚琴轻弄。
坐在最上首雕花刻鸟长案后的公西笏,束着银莲冠,身穿黑裙广袖,襟前以银丝勾绣祥云,懒散悠闲地斜斜靠坐在榻椅上,一手支头,一手端杯。
阳嘉女女帝瞥了眼进来的几人,不咸不淡道“自坐吧。”
宁莞学着云宿做了个礼,到一空位敛裙坐下。
云宿抱着小儿近前说话,宁莞也不出声,只暗自观察。
恰这个时候,阳嘉女帝抬手止了乐声,四个青衣郎君放下乐器,慢步往宁莞走来,一人与她倒酒,一人与她举杯,一人与她整袖,一人与她捶肩。
阳嘉女帝抬了抬眼皮,“你看看喜欢哪个,就收回府去吧,若四个都中意,也可一并带走了。孤身寡人的,恁地给朕丢脸了。”
宁莞“不、不必了,师父。”
阳嘉女帝冷哼一声,“没出息。”
宁莞“”
阳嘉女帝搁下酒杯,懒得再是多言,将小儿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耀儿在玩什么”
小儿话还说不太顺溜,但却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抬了抬胳膊递上手串,露出一个笑来。
阳嘉女帝一笑,捏勺喂了他一口汤水。
宁莞嘴角亦噙着笑,只是落下的目光含着几分不明的意味儿,耀儿那就是公西耀了即是郗耀深啊。
嗯,这神经病才一岁呢。
公西耀窝在阳嘉女帝怀里,还捏着手串拨来拨去,不怎的,突觉脑门儿发冷,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张着嘴长长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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