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双目通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污浊的血还在大股大股往外喷涌。
苍青一言不发地把法杖抽出了他的胸膛, 转身道“走吧。”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瘫倒在地上的尸身竟如泄了气的皮囊般兀自扁平, 血肉白骨尽数化成了数缕黑烟。
“躲开”露里斯抬手招来了三道冰棱, 刚好把袭向苍青的恶咒打偏“注意你身后”
男人眉头一皱, 手中法杖也瞬间化成了枯枝。
银十字传送阵再次如牵牛花般绽开, 维克多拎着法杖走了出来,毫发无损。
“老师, ”少年把玩着手中的长杖,反问道“现在是谁更天真”
他防着他这一手, 冷眼看着他演完了全程。
苍青眼神一凛,抬手直接以十指结咒,四周有荆棘般的金色钢网平地织罗而出, 还有流电雷光再次竞相追逐着劈下
万骨杖顶端的月轮猛地颠倒旋转,深蓝色屏障凭空张开悉数接住,却还是震得那魔法师虎口发麻。
“连法杖都不用了”维克多吊着眼梢道“老师, 你刚才那几句话我差点都信了哎。”
他一叩手中的烟斗,烟青色迷雾再次流淌而出, 整个禁书馆的时间流速开始同步变慢。
季渊拽住小恶龙的手“带我飞过去越快越好”
苍青单膝跪下以手支地, 盯着维克多口中念念有词。地毯上骤然出现长蛇般的裂纹, 连带着双面织毯上的羊毛金丝银线同时昂扬摆首, 化作剧毒黑蚺朝他扑了过去。
维克多脸色一变, 一手扬起法杖念咒召火, 另一手举起火翼之书准备控蛇。
空气中突然有另一个少年显形,长剑刺穿他胸腔的同时把火书横劈着夺下,遥遥扔给苍青“接住”
书页半开的火翼之书被掷入空中,而被二度刺杀的维克多又化成了一张符纸。
“是替身”
“但书是真的”露里斯双手操控着水流让它们凝成冰墙,挡开其他几个方向的攻击道“苍青,用书找他”
男人跃入空中单手接书,下一秒这炽热烈火中有数十页开始急速翻动。
维克多方才打开的传送门再次横拉扩大,越来越多的魔法师从里面走了出来。
“茶灰你去找那把烟斗,”撒缪尔拎着季渊翅膀扑的飞快“杂鱼给露里斯解决”
露里斯闻言高举右手,空气开始急速变的干燥灼热。
越来越多的水珠从四面八方汇聚凝结犹如河流,跟随着他的旨意化作飞刃挡开那些魔法师们召出来的恶灵魔物,一重又一重的冰墙如莲花花瓣般旋转绽开,将暗刺般飞来的无数恶咒挡在了外面
“老板,你到底要去哪”
“把我扔过去,那边快点”
苍青低声念着咒文,手中的急速翻卷的书页猛地一停,竟如同尘埃般猝然散开,映出了虚空中隐遁者的轮廓。
男人掐指结咒,将书往空中横着一拍,两翼如烈日熔炉中的不灭之火轰然张开,迸发出上千道炎流向他追杀而去
“老师,你的速度太慢了。”
维克多哂笑一声,踏着法阵就瞬移到了苍青的面前,抬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指节用力到发白的程度,不顾一切的用力缩紧。
“看着我,”他恨声道“你看着我”
苍青淡金色的瞳孔因为骤然窒息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可也在同一时刻映出了魔书的倒影。
在维克多反应过来之前,他们两同时坠入幻境之中。
世界开始急速下坠,声音时间光影都重归混沌。
维克多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砂砾尘土之中。
他光着脚,身体被残破的荨麻粗布包裹着,喉间泛着干渴过久以后泛着的血味。
年轻的魔法师俯身端详着他的样子“小孩,流浪多久了”
维克多猛地抬头,看见了千年之前的那个男人。
他的一双金瞳犹如被天神祝福过的礼物,声音里带着磁性。
“看着才四五岁,这种世道能活下来的人都不多,到处都在打仗,”旁边有人粗声道“给他点黑面包,我们走吧。”
魔法师蹲了下来,笑意不减“你睡在悬崖旁边,翻个身就没命了,知道吗。”
维克多张嘴想反驳他几句,嗓子却嘶哑的只能发出气音。
“走吧。”他把他抱了起来,光滑的指腹擦了擦男孩脸颊上的血“就当我多收了一个徒弟。”
烟斗还藏匿着不断逸散流烟,时间的流速越来越慢。
“靠这延迟赶得上我大攻防推老王了”季渊抱着撒缪尔的腰道“那两个怎么回事还开始深情对视起来了”
“苍青把他拉进幻境里了”露里斯抵挡着不断增多的魔法师道“快点把那个烟斗关掉,时间越来越慢了”
茶灰还在虚无中穿梭往来“我正在找,但是维克多造了几百个幻影,好多都是假的”
维克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跪伏在十门徒之中。
尊上坐在不死鸟之巢形状的讲座上,殿堂中有上千个虔诚听学的信徒。
他在讲魔法的本源和分支,讲不同种族的变幻之道。
男人的声线始终从容低沉,他会注视这满堂的学徒,却不会凝视他哪怕一眼。
他的眼睛里有太多人。
维克多身侧的门徒都在专心听学,只有他抬起头来,在读咒声中仰望那一双金眸。
老师,这些我都学会了。
老师,你夸我一句好不好。
老师,他们都太蠢笨,你为什么能不厌其烦的教他们第二遍第三遍,却不肯多陪我一会
老师,是不是把你囚禁起来,把你身边的人都悉数驱逐,你才会多看看我
“我找到真的了”空气中突然传来茶灰的声音,但语速已经被稀释了五倍,几乎变成了破碎的音节“这个怎么关啊”
“你堵住”撒缪尔吼过去“拿手堵拿嘴堵嘬一口都行”
季渊眼看着自己终于飞到了传送阵的上空,掐了一把撒缪尔的腰“把我扔下去快点”
撒缪尔闻言一个急停把季渊空投出去,然而因为时间流速越来越慢,连坠落都变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维克多猛地从幻境中抽回神思,掐紧了苍青的喉咙狠厉道“你又来这一套”
男人笑着道“不管用么”
他声音被烟雾点染的很慢,连抬手的动作都无比迟缓。
可那只冰冷的手掌还是抬了起来,再一次覆上了维克多的侧脸。
“我要杀了你,”少年掐着他的喉咙厉声道“我要把你践踏到只剩一层血泥”
可他的双眼还是不受控制的凝视上那双金瞳,再次看见了火翼之书的倒影。
他们回到了他十八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一个人拎着法杖毁掉了烛魔之窟,右手从来指骨到肩胛被啃噬的如同风笛。
那个人坐在他的身侧,十指交叉如奥秘玄塔,在亲手缝合治愈他身上的伤。
维克多疼的连呼吸都在颤抖,看向他的时候却眼神发亮。
“别动。”男人淡淡道“再动你自己修。”
维克多任由他触碰着自己,低着头慢慢开始讲自己这一路的见闻。
他见到了海盗,见到了人鱼,穿越充满迷雾瘴气的沼泽,如何召唤雷火去杀死那些魔物。
他知道他在听。
维克多心头炽热,一边讲一边想,老师永远是最好的人。
没有人能及老师一半的好。
尊上的手指很冷,光环火焰浮在他的指节指尖周围,一点点浸融入维克多的肌血里。
“你做的很好,”他抬眸道“维克多,比起从前,你”
“尊上”门徒叩门道“又有一批人来拜学了,是玄脊城那些贵族的少爷小姐们,他们想要见您。”
男人抽回了手,打量了一眼少年完好如初的右臂“下次自己当心。”
然后和一众追随者消失在了夜色里。
维克多捂着手臂,还在看他的背影。
老师,你有我一个门生,你有十个门徒,还不够吗。
他站起来的时候,重新愈合的神经还在适应对方,以至于每个动作都疼的让他脸色惨白。
一路隐了脚步声跟过去,果不其然,又有新的学徒满脸虔诚热爱,在跪伏着亲吻他的袍角。
维克多立在黑暗里,看着他和他身边环绕的众人。
太多了。
你要注视的人太多了。
你要分给他们的爱也太多了。
季渊高高喊了一声记得给我续费,终于以02倍速掉进了维克多的传送阵。
连带着让随身携带的数百个高清超大图层也掉进了传送阵里。
愚蠢的年轻人哟不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是要遭天谴的
出现吧超大原图文件爆炸系统瞬间蓝屏之术
爸爸的一张图都有几十个图层好几个g哟
维克多错愕地猛转过头去,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庞大到难以计量的质量在强行滚过法阵完成传送,他的魔力在这一瞬间被不受控制的抽空和透支。
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怎么会
这怎么可能
季渊滚过去发现自己没断胳膊断腿,一扭头看看维克多开始吐血了,咕噜一翻身又滚了回来。
维克多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满腔的血因为巨额魔力透支被逼着翻涌而出,五脏六腑都卷搅破碎揉成一处。
他还是不肯松手,用最后一丝力气逼着苍青看向自己,逼着他和自己重新回到他的二十岁。
蓝瞳涣散放大,澄净清透疯狂绝望。
“维克多。”
“老师,什么事”
“你今天过生日”
“是的,”他轻声道“二十岁。”
“时间过的好快。”男人翻阅着卷轴,任由他帮自己把其他几根羽毛笔擦净排好“总觉得你还是十五岁那会,现在都有些陌生。”
维克多把他的书册放回了远处,低着头道“老师,我也可以不长大的。”
“不长大也好。”男人卷轴一合,揉着鼻梁道“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带你去见人鱼王。”
“很久没有单独带着你出去了,明年守望崖开海,时间刚好。”
维克多怔怔地看他,竭力把笑容压住。
“老师,我等你啊。”
然后一等就是数百年。
龙族和兽人爆发战乱,第六国诞生扩张,地狱诸魔肆掠人间,精灵举族迁徙原音山丘。
尊上带着门徒一出去便是许多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深渊里的人却越来越多。
“老师,”少年眼睛通红一片,咬着牙道“你都忘了。”
“你全都忘了。”
他的身体开始如同墙灰般剥离碎裂,一点点的化成灰烬。
苍青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重华之馆的那段日子。
季渊那时候还在每天带着梅川打竞技场。
他出去,有梅川撑伞,有绵羊陪伴。
他回来,露里斯就守在门口,手中还端着温热的茶。
苍青那时候还在熟悉身体和记忆,每天不管有多忙,季渊都会在晚上八点整准时回来,一边碎碎念,帮他修补手臂脖颈,帮他画那柄连光环都没有的法杖。
他握着他的手刻画着肌肉纹理,偶尔揉揉脖颈嘟哝几句。
“大人很累的话,明天再画吧。”
“没事啊。”季渊笑道“每天晚上八点以后,我的时间都是留给你的。”
绵羊在睡觉,梅川在擦剑。
他伏在他的身后,在一节节的画他的脊梁和腰身。
指腹温热,指尖柔软。
每晚八点,风雨无阻。
“你就是这样。”维克多的下半身已经飘散不见,手指如风中沙开始飞散。
他却置若罔闻,还在看着苍青“老师,你根本没有心。”
少年笑容苍白,眼眶含泪。
“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你生命里的唯一啊。”
苍青望着飞尘中与记忆重合的季渊,无意识地低声呢喃。
“我怎样才能成为你生命里的唯一”
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成为另一个人的独一无二。
是要一起同生共死,经历惊涛骇浪。
是要成为独特又强大的存在,耀眼迷人到无人可及。
还是要清除对方身边的所有人,才可以得到他唯一的感情
维克多见他还在走神,厉声吼道“赫德尼”
“赫德尼你看着我赫德尼”
男人回过神,抬手覆上了他的双眼,声音平静。
“错了。”
"我是苍青。"
一瞬间灰飞烟灭。
魔法师彻底消亡的那一刻,时间烟斗和万骨杖同时坠地,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茶灰还保持着双手捂着烟孔的姿势,有些狼狈地回头看季渊“先生你还好吗”
“他好的很”小恶龙拍着翅膀道“还悄悄放了个屁”
季渊大怒“胡扯是梅川放的”
苍青站起身理了下衣襟,扫视了眼一片狼藉的禁书馆。
三法器重新认主,如同行星般环绕在他的身边。
季渊把袖子里的小狮子跟雪球似的扔给小恶龙,拍着肩上腿侧的灰道“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走吧”
男人没有吭声,无名指按在了食指上。
悬浮在半空中的烟斗倏然倒转,烟雾开始以截然不同的汹涌速度往外流烟。
这原本就是他亲手造出来的禁器,只有他知道完整的使用方法。
露里斯神色一凛“你”
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地毯上骤然跃起竖条长蛇将他紧缚,第一时间锁住十指禁止解咒。
吊顶水晶灯坠落而下,即刻变幻作澄净剔透却又悬满棘刺的半透明牢笼,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挣扎的空间。
雷电鸣啸着升起,如鹰隼般环绕在露里斯两侧,把他带到半空中,电光一闪挟着他直直沉入深渊。
茶灰瞬移到季渊的面前,可烟斗也同时漂浮过来。
苍青的指节悬空一敲,少年就被定在了半空中,如同玻璃棺中的标本。
男人凤眸一扫,看向了远处的小恶龙。
“别。”撒缪尔摆手,借着长袖的掩护把小狮子藏进了领口“我对这位没意思,你放我回家。”
苍青淡淡道“永远不要回来。”
“废话,鬼才回来。”撒缪尔尾巴一转,旁边的墙壁自动分开让道“散了散了,拜拜”
他哧溜烟就飞没了影子,茶灰也重新消散入空气之中。
冰墙外的魔法师们在瑟瑟发抖,书馆中只剩季渊一人愕然站在原地。
“苍苍青”
深渊之主左手一抬,火翼之书就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一步一步向季渊走去,缓缓单膝跪下。书封如火翼再次燃烧着展开,璀璨如不死鸟的烈羽。
“不疼的”苍青轻声道“大人等一等我。”
在书页翻开的那一刻,成千上万缕不同颜色的记忆从季渊的额前飞散而出,而他自己却像是被钉在原地,手脚俱是动弹不得。
那些细密的记忆像水草也像柳枝,纷乱无章的相互缠绕发散,在不断地往外涌出。
苍青眼神深邃,食指在淡金色丝线上点了一下。
其他颜色的记忆在这一刻猛地一震,相继溶解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季渊瞳孔一缩,手指开始颤抖。
苍青垂着眼眸食指又是一点,虬曲盘结的金色丝线开始梳理着重新定型,在他的旨意下温顺地改写着过去。
丝线再次隐去的时候,季渊双膝不受控制的发软,在摔下的前一秒被苍青接在了怀里。
“大人”男人轻抚着他的软发,声音温柔“一切都结束了。”
我重新夺回了我的一切,没有人可以成为威胁。
那些碍眼的存在,也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眼前。
他抬手覆上那双失神的眼睛,让季渊沉入睡眠的同时信手编织了一场温柔的好梦,俯身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从今天起,我是您唯一的仆从。
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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