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于火焰中重生(九)

    温热的汤池内,池面白雾缭绕, 柏易心情复杂, 他跟白二相隔不到一只手臂的长度。

    “这是怎么了”白二笑道,“难道大少忽然回心转意, 发现鄙人的好处了”

    柏易摇头,千言万语,此时却都化为无言。

    就在尴尬气氛渐生之时, 服务生带着一群穿着妖艳的女人走进了小院,如今上港有关休闲娱乐的场所, 都离不开妓,许多周围村镇穷苦人家的女孩,甫一长成,便背负着全家的希望来了这里, 挣钱糊口养家。

    当兵的有今天没明天, 手松, 妓子们挣得可不少。

    服务生领了七八个进来,站成一排,都是统一的高开叉旗袍,头上戴着花枝招展的饰品, 低眉顺眼的站在那, 曲线婀娜,服务员站在一旁“两位先生, 这些都是店里的按摩小姐, 手艺都是一流的, 您二位要不要”

    白二抬抬头,服务生不说话了,也不敢退下去。

    白二转头,冲着柏易挑眉“大少要不要留一个”

    柏易“二爷说笑,让她们下去吧。”

    白二对服务生说“没听见大少的话吗”

    服务生忙不迭送,弯着腰说“是。”

    便带着女孩们走了。

    “大少在俄国,就没有交过女朋友”白二表情平常,“听说俄国的女孩具都貌美,大少年纪尚轻,想来在俄国红颜知己不少。”

    柏易摇头“我去俄国时,我国国力衰弱,云庭力薄,却也想尽一己之力,因此从无一刻懈怠,实无时间心力去谈情说爱。”

    白二没有表示,只能端起一杯酒,与柏易相敬后互饮。

    “大少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白二,“你若不说,我便会以为我白某人魅力无敌,不过泡个汤的功夫,大少便回心转意了。”

    柏易把酒杯放回浮盘上,他嘴边挂笑,眉目间温柔的过了分,他生就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从不似现在这样,温柔真情浮在表面,一望即知。

    白二的脸色忽然冷下来“这是怎么了,我不过问个话,也叫大少想起故人了”

    柏易“二爷说笑,我泡的有些头晕,二爷呢”

    白二冷笑一声“我倒不晕,大少既晕了,自上去就是。”

    柏易竟不觉得白二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可恶,还觉得有几分可爱,于是也不跟他计较,自己走上了池子,准备去室内坐着,泡壶茶,摆好棋盘。

    没过几分钟,白二果然也上来了,两人盘腿对坐着,柏易已经点好了茶,茶香四溢,清香扑鼻,白二看柏易已经执白子落下,自己便拈了黑子。

    “二爷,听说上港要换督军了。”柏易给白二递茶。

    白二看了柏易一眼“大少消息灵通。”

    柏易“还不知道真假,我也是偶然听来,请二爷解惑。”

    白二落子,他笑得狂妄自得“管他谁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除非是日本人,否则没人可在意的,就是太子来了,我也能叫他灰溜溜的回去。”

    柏易“二爷怕日本人”

    白二“大少不必激我,现在英国人法国人在上港都不敢得罪日本人,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的商人呢”

    “刚刚二爷还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以为二爷是地头蛇。”柏易续了一杯茶。

    白二放下了茶杯,表情严肃起来,一反刚才的吊儿郎当,像一个躲藏在阴影中怪物,随时准备割开敌人的喉咙“大少到底想说什么”

    柏易摇头“没什么,只是一时想岔了,二爷还泡吗”

    白二把棋子放回去,抬头看柏易“你输了。”

    柏易低头一看,确实输了他的棋艺实在是烂,就连柏父都说他样样优秀,唯下棋一道实在毫无天资。

    柏易“云庭输了,让二爷见笑。”

    白二笑道“是否愿赌服输”

    柏易也笑“我倒不记得跟二爷赌了什么,我这个人,赌运一向不好,是从来不沾赌的。”

    柏易又说“新来的督军,似乎姓吴。”

    白二“吴忠照,是那边的心腹,看来是想把上港重新捏在手里,得上港者得经济,吴忠照要来的消息我早得了,就等着他正式踏足上港。”

    白二喝完最后一口茶,表情冷峻“我白二这辈子没跟人低过头,他敢来,我就敢去接。”

    “来个国人,总比来个日本人好。”

    如今各地军要,都有日本人的影子,为日本人做事的国人不少,在某些人眼里,当个国人,不如当个汉奸。

    柏易忽然问“如果来的真是个日本人,二爷准备如何”

    白二眼睛微眯起来,杀气纵横“白二不才,流的却也是国人的血,若真是日本人来也只能赌一把了。”

    “日本占了山东,难道还想占了上港”白二紧抿着唇,“让我当亡国奴”

    柏易拱手道“二爷大义,我替上港民众,谢二爷了。”

    白二伸手,包住了柏易的拳头“我知道大少的意思,大少放心,不管谁来,我的主张是绝不更改的。”

    吴忠照是嫡系出身,他还有个兄长,兄弟也是军人,出身书香门第,学贯中西,为人不差。

    但他虽然是个将军,时局却不是他能左右的,这次他来,也是奉命握住上港,拿下经济上港的经济命脉,让上港完全变成他们的上港。

    如今的上港,能与他抗衡的,只有白二。

    白二一声令下,整个上港的码头和商户,都唯白二马首是瞻。

    柏易对白二一笑。

    白二忽然轻声说“大少今天,不如在我家歇下我们秉烛夜谈,也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醉翁之意不在酒,柏易却欣然答应“还请二爷派人去我家说一声,好叫家里人不要久等。”

    白二没料到柏易答应的这么轻易,毕竟他习惯了柏易的不假辞色,柏易但凡给他一个好脸,就足以叫他称奇了“这是自然,我白二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

    柏易站起来,做了个手势“二爷,请。”

    白二走出院子,去了更衣室。

    等二人穿戴好,柏易才觉得重回人间,他跟白二坐上汽车,回到了白公馆,刚踏足大门,门房便走上前,在白二耳边说“二爷,家里来了客人。”

    白二一边往前走,一边问“谁”

    门房“是个男人,他说自己姓吴。”

    白二笑了一声“下去吧。”

    等他们走进客厅,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的青年,他穿着一身驼色西服,梳着背头,是标准的剑眉星目,脊梁笔直,一看就知道是军人出身。

    那人看见白二走进来,便站起身,一脸亲近笑容“白二爷,久仰了,吴某不请自到,还望二爷不要嫌我不懂礼数。”

    “我备了一份薄礼,已经叫下人收去了。”那人说的爽朗,“可不要怪我空手而来。”

    说完话,那人便冲着白二伸出手来。

    白二却走到对方对面坐下“吴先生不必这么客气,我以为吴先生还要再过半个月才到,等吴先生到了,也应当是我去拜访。”

    吴忠照的手僵在原处,他嘴角抽了抽,似乎想发火,最终还是按捺了下去。

    白二在上港树大根深,白家经营几代,其中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

    吴忠照看向柏易,问道“这位是”

    白二“云庭过来坐,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吴忠照先生,上港新上任的督军,以后上港的安全,都得仰仗吴督军。”

    然后他又对吴忠照说“这位是柏易,柏家大少爷,刚从俄国留学回来不久,是我的朋友。”

    “留学归来,爱国学子啊”吴忠照笑道,“我们长官很喜欢这样的人才,不知柏大少可有报效家国之心”

    柏易摇头“我学识有限,只想过安生日子,为国为民此等大事,还是要仰仗吴督军您这样的人物,我嘛,还是读读书,看看报,纸上谈兵的好。”

    吴忠照笑“大少真是风趣,怪不得能成为白二爷的好友。”

    柏易单只是笑,并不多加言语,他做到白二身边,下人给他上了茶。

    刚刚在汤池喝了一肚子酒和热茶,这会儿是一点也喝不下去了。

    吴忠照“二爷这些年,在上港过得还不错”

    白二“是还不错,不过我一个商人,只要生意还成,能养家糊口,喂饱做工的工人,便算过得不错了。”

    “哪怕是在京城,我也能听到白二的大名。”吴忠照倒是没有自持身份,他心里清楚,想在上港站稳脚跟,首要就是得到白二的支持,等脚跟站稳了,一个没有枪杆子的白二,就不足为虑了。

    吴忠照“难道二爷只想在上港不想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白二摇头笑“故土难离啊,白二虽然是商人,却也是个俗人,胆子小。”

    吴忠照“长官向来很欣赏二爷这样的企业家,实务救国,不耍嘴皮子,只动真格,只要二爷愿意,我回去就跟长官通话,让二爷得个体面的差事。”

    白二抬起手“不必了,我知道督军一片好心,不过如白二刚才所说,我胆子小,只想吃口太平饭。”

    吴忠照笑着说“二爷这是连长官的面子都不给了”

    白二叹气道“哎,督军是知道的,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是不想参与争斗的,只想混口饭吃,您找好落脚的地方了吗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在我这儿住一段时间。”

    看白二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吴忠照只能顶着一张笑脸说“我已找好了落脚处,还请二爷多想想我说的话,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能把握住就要把握住。”

    说完,吴忠照也不再给白二面子,转身走出了大门。

    亲兵看他出来,连忙凑上去,弯着腰说“将军,姓白的怎么说”

    吴忠照点了根烟,骂道“他奶奶的油盐不进,跟我打官腔我看他姓白的是不想活了,真以为自己是上港的土皇帝”

    亲兵“要不要做了他”

    吴忠照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要是能做了他,我今天还上门送什么礼他白二还敢跟我这么说话他是看准了我不敢动他,一次能做了他还好,若是做不了,让他留下一条命,这个上港我也就不必待下去了。”

    亲兵吓了一跳“他一个做生意的,还有这样的本事不都说商人逐利吗咱们有枪,他一个不听咱们的,我就不信其他人的脖子也比枪杆子硬。”

    吴忠照“屁话,你以为白二为什么有恃无恐你知道上港的商户都依仗着白家才有饭吃”

    “他们不是傻子,有白二在,大家相安无事,都能平安挣钱,白二没了,就要争个头破血流,小商人连生意都不一定保得住。”

    “再说了,他们的胆子早就被白二吓破了,早成了家猪,没了白二的庇护,只能任人宰割。”吴忠照叹了口气,“我能灭了白家,毁了如今上港的商线,毁灭容易,怎么重建起来却很困难。”

    亲兵“那现在岂不是拿他毫无办法”

    吴忠照“急什么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备车,我去赵公馆”

    柏易正在看报,报纸上文章不少,多是忧国忧民的,不过都是提问题,却没有一个提出了确切的解决办法。

    白二看柏易看得入神,也凑过去看,两人头挨着头,柏易甚至能感觉到白二的呼吸,白二“布尔什维克俄国的这上头说的什么”

    柏易解释道“讲的是工人阶级的胜利,列国变革,都是靠的精英阶级,唯独俄国不同,因此也叫庶民的胜利,这文章几年前发表过一次,如今又发表了一次。”

    白二“工人”

    柏易点头“正是。”

    白二却不在意这个,他对这一方面没什么兴趣,不过听一耳朵。

    柏易“那个吴督军,看来来者不善,二爷要小心才是。”

    白二按住柏易的肩头“怎么担心我”

    就在白二以为柏易要反驳的时候,柏易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吴忠照这次过来,肯定要拉拢二爷,若是拉拢不了二爷,定然要在上港找想将二爷取而代之的人物,届时上港商户易主,二爷的这条命,也就不值钱了。”

    白二笑道“哎,你不必为我忧心,那吴忠照初来乍到,想从上港策反人,实在是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没到两个小时,赵公馆那边就派了人来赵正勋是除了白二以外,在上港家业最大的,此番派来的就是赵家的大少爷。

    赵大少爷穿着长袍,带着圆眼镜,一副落落大方的文人模样,进来先问了好,然后请白二私下说话。

    白二谴走了下人,对赵大少说“贤侄不必担心,这位是我的好友,口风是紧的,但说无妨。”

    白二和赵正勋称兄道弟,于是就多了个比他年纪还大的“贤侄”。

    好在“贤侄”本人并不在乎,此时就说“那个姓吴的刚去了我家,我爸让我来给您报信。”

    “他怎么说”白二满不在乎地问。

    赵大少“他说,若我爸能成事,他就上报长官,让我爸当上港经济厅的厅长。”

    白二“他倒是很大方嘛,这样的诺也能许的这么轻易。”

    赵大少冷汗都从额头流下来了“我爸对二爷忠心耿耿,这不他刚走,就派我过来了吗我们赵家有今天,全靠二爷提拔,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当白眼狼,我爸的意思是,二爷说一,赵家绝不说二。”

    “那就让你爸明天约吴忠照去你家,在你家杀了他。”白二轻描淡写地说。

    赵大少瞪圆了眼睛,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说,结结巴巴道“这、这”

    白二挑眉“怎么刚刚不是还说我说一,你们不敢说二吗他吴忠照还没接手上港,我白二也还没倒台,我的话就不顶用了”

    赵大少急的一脑门的汗,“扑通”一声就给白二跪了。

    “二爷,二爷”

    他最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

    白二忽然笑起来,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我跟你说笑的,快起来吧,回去告诉你爸,这事我知道了,他的忠心我也清楚。”

    “如果,我是说如果,让我知道一点他跟吴忠照掺和在一起的消息,吴忠照我不好动,赵家我还是动得的,到时候可没人能救你们。”

    赵大少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说道“我明白,二爷,我全都明白。”

    “行了,站起来吧,别跪着了。”白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白家的孝子贤孙,你是坐自家的车来的”

    赵大少摇头“怕被吴忠照的人看见,我坐黄包车来的。”

    白二“那我就不派车送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常来我这儿,茶总是要给你一杯的,这回辛苦你了,回去跟你爸说,这次码头上的货,我给他两成。”

    赵大少这时才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等赵大少走后,白二才对柏易说“赵家未必不心动,谁都不想头上压着一个人。”

    柏易也说“长此以往,赵家心思必然活络。”

    白二“大少有没有想过从商”

    柏易“曾经想过,奈何家父不允,便也歇了心思。”

    白二一脸遗憾“那真是可惜了。”

    用过晚饭之后,白二领着柏易去自己的房间“既然要秉烛夜谈,还是在我的房间为好,大少不必担心,我这人别的不行,人品是可信的,你不许,我绝不会有唐突之举。”

    柏易微笑道“二爷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

    白二的房间最大,带着一个阳台,室内还摆着书桌,书桌上放着纸笔,出乎柏易意料的是,纸是宣纸,笔是毛笔,竟然不是钢笔。

    白二看柏易看得入神,解释道“我自幼学的就是这个,教书先生说,钢笔是洋人的玩意,国人还是要学毛笔字。”

    柏易“若要我说,便是都学为好。”

    白二坐在室内的沙发上,他阳台摆着不少盆栽,都被理了个“光头”,水仙花还没开,倒很像蒜苗。

    “我跟大少讲了不少我的事,却不曾听大少讲过自己的事,只知道大少留过学,家里有三个兄弟姐妹,除此以外,真是一无所知了。”

    柏易知道白二说的是假话,凭白二爷的本事,还查不出柏家的事

    不过他还是说“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家简单,亲戚也不多,母亲向来不怎么跟父亲一起走动,只打理家里的产业,父亲是个文人,以前还当过国教的校长,如今失业在家。”

    “我嘛,现在也没有工作,二弟被送去当了兵,三妹喜爱交际,平日就陪着赵厅长的太太打打麻将,四弟如今还在留学,估计再要个两年才回来。”

    柏易又说“我倒是很想找个工作,可惜家父不许我从商,也不许我从政,我看实在不行,我倒可以去当个教书先生。”

    白二“教书可挣不了什么钱。”

    柏易笑道“总能管个温饱,以后也能养家糊口。”

    白二眼中带笑“我这里倒有个职位,既不叫大少从商,也不叫大少从政,很是安稳,不知大少意下如何”

    柏易问道“不知二爷说的是个什么职位如今这世道,还有这样好的工作”

    白二走到柏易身边,握住了柏易的手,低下头去,与柏易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正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两人目光交缠,鼻息缠绕。

    白二压低了声音,既暧昧又充满柔情。

    “我说,白家二太太这个职位,大少觉得如何”

    “白二虽没什么大本事,能给的也不过这点白家家业,但真心一片,还望大少不要嫌弃。”

    “说得粗俗一些,有白二一口喝的,就有大少一口吃的。”

    柏易回握住白二的手,眉梢微挑“白家家业,可不能说是只有这点。”

    白二叹气道“哎,我白二无才无德,一身铜臭味,除此以外,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大少若看得上,尽管拿去。”,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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