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是非自招

    华灯初上, 苏纯钧将代教授送到祝家楼下。虽然天已经黑了,不过年才刚刚过去, 人们仍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路边仍然有许多摊贩,巡夜的宪兵队还没有出来。

    路边的黄包车看到他二人站在路边, 连忙过来拉客。

    苏纯钧招手示意, 黄包车就在他们身边停下。

    代教授怀里抱着刚从祝家借出来的一本手抄本, 珍惜得不得了。他不急着上车, 回身拍了拍苏纯钧的肩膀, 沉吟片刻, 说了句话“这家人都是好人,你能遇上他们,是你的运气。”

    苏纯钧笑道“教授,我也是这么想。”

    代教授深深的望着他, 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要辜负了对你好的人, 我先走了, 明天还是你去送二小姐是吗到时我们再聊。”

    说罢不等他答,代教授就转身上了车。

    苏纯钧站在路边目送黄包车远去,才转身回去。

    在祝家门前他敲了敲门, 杨玉燕跑过来给他开门, 他探头进去, 看到张妈正在忙碌, 祝颜舒今天陪了一天的客, 已经回卧室休息了, 杨玉蝉也不在。

    “我就不进去了,你们早些休息。”他对杨玉燕轻声说。

    “好,你也回去休息吧。”杨玉燕笑着说,“妈说明天让我姐送我,你就不必陪我了。”

    苏纯钧想起刚才代教授交待的话,摇了摇头“明天我再送你一次,你姐也是第一次去教授那里,我替你们介绍一下更方便。”

    杨玉燕答应下来,送他离开,这才关好了家里的大门。

    第二天,在祝家吃过早饭,三人便坐上黄包车走了。

    杨玉蝉和杨玉燕坐一辆车,两姐妹靠在一起。杨玉燕觉得杨玉蝉脸色不太好,抱着她的胳膊问“姐,你这是放假以来第一次回学校吧要不要一会儿去看看你的同学们”

    杨玉蝉的心里正纠结。在这个短短的年节中,她仿佛已经经历了许多年,足以让她把与马天保的感情做一个切割了。可一回到学校她才发现其实才过去了短短二十几天,而学校里的同学们还都以为她与马天保是一对情侣。假如他们知道了她回家过了个年就要与马天保分手,会如何猜测其中的原因呢当他们得知她是因为马天保的家庭原因跟他分手,又会如何评价她呢这个巨大的难题让她第一次萌生了逃避的念头,而且竟然能够理解当年杨玉燕不肯去学校是为什么了。因为她现在就不想回学校见同学们了。

    与杨虚鹤当时的情形不同,当时她知道是杨虚鹤做得不对,她身为他的子女并没有错,所以哪怕流言纷纷,她也能坦然。

    现在,是她自己心虚,是她成了爱情的逃兵,是她顾忌现实,嫌贫爱富才想分手。或许马天保确实当时爱上的并不止是她的知识与思想,或许他也有过许多盘算,但他毕竟没有伤害过她。

    论心无完人啊。

    而她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心中将他与他的家庭放在秤上盘算思量呢

    如果说有错,那她也并不清白。

    杨玉蝉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五十大板以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在这样的沉默之下,他们到了大学,并步行走过长长的土路,途中遇见了放猪的同学和放鸭的同学,两边竟然还在吵架,于是便驻足看了五分钟的热闹,才继续起程,前往代教授的小红楼。

    大概是他们来的早,今天的小红楼里还没有学生,只有代教授。

    代教授穿着土布衣服,站在门前迎接他们,笑着说“快进来,别介意,我刚起来。”

    苏纯钧了解代教授,说“教授,你肯定昨天晚上又通宵看书了。”

    代教授笑道“拿到新书怎么能忍得过夜”

    苏纯钧便笑起来,因为这话,代教授在课堂上也讲过,当堂并无女学生,所以代教授的原话是“新书便如新娶的娇妻,怎么能忍过一夜再去碰”

    此话固然有些不够文雅,却恰如其分。

    最有意思的是代教授说完这句又添了一句,“话虽如此,我却并未娶过娇妻,实不知娇妻与新书有何区别。”

    反倒是堂下学生十有八九都娶过妻了,没娶的也定了亲。站在堂上数一数,到这把年纪仍未有妻的竟然只有三个人,就是代教授,他与施大头。

    他若是还在家,现在也差不多该谈亲事了。施大头是穷,他能跟着代教授读书乃是代教授自己写的推荐信,把他给拉过来的。代教授说他混迹在各个教室,一半是为了学习,一半就是为了找学生,要真是听校长和各局领导的只能凭推荐信找学生,那他到大学里来教书干什么

    代教授开门让他们三个进来,就指挥苏纯钧去升炉子,煮茶待客,他回楼上换衣服。

    杨玉燕领着杨玉蝉来到了茶室,拉开窗帘,窗外的景色便映入眼帘。

    窗外的草坪已经由黄泛绿,仿佛这短短几天,春天就已经快来了,它的脚步近了。

    一个人背着柴从远处走来,沿着小径从落地窗前经过,往厨房去了。

    杨玉燕拉着杨玉蝉坐下,说“代教授很和气,姐姐你坐。”

    杨玉蝉坐下也坐不安稳,如坐针毡。杨玉燕不知道代教授是何许人,她可是一清二楚。在校长亲自请回来的一群归国教授中,代教授是相当有名气的一位。不止是他的才气,还有他的脾气,他是出了名的眼里不揉砂子。当然,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在某些方面特别认真。在治学上,一些不太认真,更爱沽名钓誉的教授遇上他就恨不能落荒而逃,而学生中一些更愿意仗势欺人的,他也从不客气,被他退学的都有好几个呢。

    这时门外有人声,杨玉蝉立刻弹了起来。

    却是苏纯钧,他推着一架推车,上面有热茶、面包、黄油还有煮鸡蛋,非常丰富的一顿早餐。

    杨玉蝉一看就愣了,昨天在祝家吃饭的代教授并没有表现出他喜欢吃西餐,相反,他说了很多他在当奴隶时爱吃的饭菜,其中就属油渣最受他推崇,他说油渣怎么吃都好吃,空口吃好吃,就馒头就饼都好吃,包成包子、饺子也好吃,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但这一推车却全是西餐。

    苏纯钧早已脱下外套,切了面包抹上黄油放在盘子里递给杨家姐妹,说“吃吧,这都是别人送教授的,他都是待客的时候才拿出来。”

    说话间,代教授已经换好衬衣西裤过来了,他大步进来,看到这个就高兴的说“我要饿死了。”

    苏纯钧赶紧也给他切了厚厚的面包,抹上黄油。

    他接过来却先对杨玉燕说“燕燕,你知道吗俄国的面包很难吃”

    杨玉燕这几天听了许多俄国的事,充满了对俄国的好奇心,马上抬头“他们的面包很难吃吗”

    代教授痛惜的摇头,肯定道“难吃又硬,又咸。可能他们的国王吃的会好一点,我吃过的面包店的面包都不怎么好吃,只能泡在热汤里吃。他们那里最好吃的是各种点心和糖,因为他们会放很多的奶油、黄油、奶酪和糖进去,还会放很多坚果、果脯、巧克力,所以非常好吃。”

    代教授说完以后,就又教了杨玉燕两个词,一个是面包,一个是红菜汤。

    杨玉燕听了半天俄国难吃的面包和泡面包的热汤,对这两个词的记忆格外深刻,听一次就记住了。

    勉强又吃了一顿早饭,代教授就催苏纯钧去上班。

    “你这一天天的,不去上班四处闲逛,是什么道理”代教授拿笔敲着苏纯钧的脑袋笑问。

    杨玉燕正在学写俄语字母,她自己在家也模仿着写过,写得十分怀疑人生,可祝颜舒和杨玉蝉都说俄语就是这样,字母不但难写,书面和手写还不一样,而且词都巨长

    但在代教授的教导下,仿佛这字母也没有那么难写,不就是横杆加撇加捺加竖弯钩吗

    听代教授教训苏老师,她没有半点同志情谊的在旁边笑。

    苏纯钧见她适应得不错,就决定先告辞了。

    代教授放下笔,笑着说“那我送你。”说完就推着他出去了,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大门前,代教授才说“我有两件事要问你。”

    苏纯钧见代教授神色严肃,连忙也郑重道“您说。”

    代教授“第一,你这份工作打算做到什么时候又打算做到什么地步你不必答我,自己想清楚。”

    苏纯钧一怔,话到嘴边就又吞回去了。

    代教授“我观你与二小姐也算情投意合,她的年纪虽然与你相当,却是个相当天真烂漫的孩子,我看她只能过小日子,当不了贤内助。你在政府部门步步高升,是想让她日后去当一个官太太”

    苏纯钧神色微动,没有答话。

    代教授盯了他一眼,望向天边“从以前你在我这里时,我就看得出来,你心中有大志向,只是我不知道你这志向到底指向何方。本以为你早早毕业投身官场,结果又与良家女子牵扯不清。”

    苏纯钧苦笑“教授,你这说的好像我是那勾引少女的坏人。”

    代教授“少废话,你自己想清楚。我可以不管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心里自有计量,无需我多言。我只盼望着学生幸福,不管是你,还是二小姐。”

    苏纯钧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教授。”

    代教授说“还有一件事,关于杨同学。”

    苏纯钧反应过来这是指杨大小姐杨玉蝉。

    代教授“你已经毕业了,可能没听说。我听人说她与一个男同学谈恋爱,现在那个男同学遭了难,她就抛弃了人家。”

    苏纯钧马上反驳“这是胡说这是谣言”

    代教授皱眉“你嚷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这是谣言这件事我已经通知杨同学的教授和系主任了,学校会澄清谣言,但学生之间肯定还是会有所流传,这件事,我昨天不好直接对祝女士明言,毕竟我身为教授,一旦开口,就有可能是代表学校的。你今天回去要告诉祝女士,如果流言太伤人,最好让杨同学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再回学校。”

    苏纯钧已经气得不轻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是什么人在传流言”他脑筋转得快,马家出事时已经差不多是过年了,马天保也快要毕业了,更何况马天保在出事后就被金家关着,后来就直接去医院了,他不可能自己跑到学校里来传流言。

    综合起来,只能是杨玉蝉与马天保共同的熟人。

    “读书会,是他们的人。”苏纯钧皱眉道。

    代教授并不意外“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祝女士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是不在乎金钱与物欲的人,资助读书会完全是出自公心。但在其他人看起来,读书会未尝不是一个收获名利的好地方。现在杨同学就快要毕业了,往她头上栽脏,正好可以将她赶出读书会,再将读书会收入囊中。”

    苏纯钧惊讶的看他“教授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代玉书笑道“我五岁就被卖掉做奴隶了,可比你们这些公子哥见的世面多。不就是勾心斗角那一套吗没意思得很,偏偏有人前赴后继的。”

    苏纯钧冷笑“祝家的钱买来的书,哪里容得下别人伸手”

    他不欺负人就算了,还让别人欺上门来吗

    代玉书一下子就笑了“你姓祝吗怎么管起祝家的钱来了还是你打算入赘”

    苏纯钧“那又何妨”他这个姓本就是母姓,再换成妻姓也未尝不可。他转身回去,说“教授,借一下电话。”

    代教授点点头“在客厅,去吧。”

    他看苏纯钧快步进去,自己走在后面,心道这孩子倒比自己的事更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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