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燕坐在阳台上读书。
现在一天比一天更暖和, 屋里的潮气也越来越重,张妈天天都在抱怨东西又发霉了。
整个家里也就阳台上能吹到风的地方最舒爽。
她手里拿着书, 看书的时间没有她往街上看的时间多。
张妈给她拿了瓶桔水汽水过来, 笑话她说“你这一页书看了有一个小时了吧”
杨玉燕吸着汽水叹气“张妈,你愿意搬到租界里去住吗那边都是外国人,我们怎么买菜呢”
张妈又不会外语,去了那边该更不习惯了吧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她自己的心焦还是她在为张妈心焦, 总之,今天提到要搬去租界后, 好像他们就真的要马上搬到租界去了, 她就开始担心搬到租界去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从她到这里来以后,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幢楼啊。这幢楼就像是安全的壳,她对这里的每一级台阶都熟悉无比,木头味与淡淡的霉味,伴着邻居们大声的耳语,各家的八卦故事, 她太熟悉了, 熟到把这里当成了家。
租界就是另一个地方了。
张妈看她这皱眉低头拿脚尖蹉地的小模样就知道了, 这孩子啊,害怕了
自从姓杨的闹出丑事, 让杨玉燕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她就再也不敢走出家门了。都是朝夕相处的同学, 突然之间都在嘲笑她, 这孩子的心就被伤透了, 胆子就跟着变小了,到现在也不太敢见生人,只有跟着家人出去,有人在旁边壮胆,她才能稍微大方点,不然就自己缩着,跟个小乌龟似的。
张妈在心里叹了一声,从脖子上摘下一个还带着体温的项链挂她脖子上“不用怕,上帝会保佑你的。”
杨玉燕托起胸口的木制十字架,有点反应不过来。
张妈温柔的说“没事,我听洋庙里的神父说过,洋人十有都信这个教,他们那里皇帝登基都要跟这个教上供呢,咱们住过去也不怕,在家门口挂一个十字架,跟他们说话先说一声上帝万岁,就跟他们成兄弟姐妹了。”
杨玉燕问“在教堂里要喊上帝万岁吗”她没去过教堂,还真不知道他们竟然会喊万岁。
张妈说“你这孩子,净问些没意思的。”
张妈还回屋拿了本圣经给她,这也是她去教堂时神父送的,纸还挺好的。张妈把这圣经放她怀里“到时咱们家一人拿一本这个,就是犯了罪躲到他们的洋庙里,官兵都不能来抓人的咱们搬到租界,你妈总算不用再给那些人钱了”
张妈觉得搬到租界的好处最大的就是救火局、治官局、卫生局不能来收钱了她都有点后悔祝家没能早点搬过去了。
张妈又抱着手说“唉,不过我看啊,洋人的衙门估计也要收钱的。”不过她指着杨玉燕怀里的圣经说,“这个洋教,我看还是可以信一信的。”
张妈用上帝安慰了杨玉燕,让她不用担心搬到租界里的生活就继续去忙了。
祝颜舒出门了,不知是不是去打牌了。
杨玉燕在阳台坐一会儿,心事太多,抱着圣经去找杨玉蝉了。
订婚的事结束以后,家里清闲多了,杨玉蝉也不必再算账了。所以她现在想把订婚时所有的花费做一个总结。
杨玉燕敲门时,她正在翻各种花费留下的收据和当时记下的一些零碎的支出账。
杨玉蝉抬头看是她,说“进来吧,什么事”
杨玉燕把圣经放在桌上,看到上面全是钉起来的收据,问“姐,你还在算什么账”
杨玉蝉“我看看花了多少钱。这是什么”她拿着圣经翻了翻,“你哪儿来的张妈给的”
杨玉燕点点头,说“姐,你说我们搬到租界以后,要不要假装信一信上帝”
杨玉蝉反应过来,先伸头往外看,见张妈没注意这边,起来去把门轻轻掩上,才回来说“别让张妈听见了,不然又要骂你。”哪有假装信一信神的信都要真信。
她看到杨玉燕胸口挂的十字架,就是个简单的十字,上面没有耶酥,一看就是教堂白送人的便宜货。
她拿着十字架看了看“这是张妈的那个吧怎么挂你脖子上了”
杨玉燕“她刚给我挂上的。你觉得我们要不要也跟着信一信”
杨玉蝉笑着说“信呗,信也没什么坏处。皇帝和皇后都信上帝呢,咱们跟着信也没什么。回头一起去教堂坐一坐,捐点钱,再请那个神父帮咱们起个圣经上的名字就行了。”
杨玉燕“那起名是不是还要受洗啊”
杨玉蝉“捐点钱就可以请神父办洗礼仪式了,挺简单的。”
杨玉蝉对圣经这本书并不陌生。因为现在翻译过的西语书籍并不多,圣经在西方的社会中又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要学习西方文化,就绕不开圣经和基督教。
不过杨玉蝉学的时候纯粹只是当成一门课来学,她还能说出基督教与新教的爱恨情仇呢,信是不会信的。
杨玉蝉对西方社会一面宣扬文明与开化,一面又与神明纠葛极深的复杂关系十分的感兴趣,这也是导致她无法信基督教的原因,毕竟当一个教跟政治和世俗有着极深的联系之后,再将它的主奉上神坛,相信它拥有超脱世俗的力量就很难了。或许这世上有上帝,就跟有着二郎神、王母娘娘等诸多神佛一样,但它绝没有地上代行者。人只是因为私欲而利用而已。
两姐妹干脆坐下将基督聊了一个透,杨玉燕手拿圣经,杨玉蝉将课堂笔记搬出来,两人从神造七天说起,到亚当与夏娃,到该隐与亚伯兄弟的争风吃醋,到玛丽亚马房产子,等等。
比起杨玉蝉在课堂上正正经经由教授带着学圣经,杨玉燕只读了半本故事书就摇着头说“神的嫉妒心真强啊。”
杨玉蝉瞪着眼睛,很想让张妈过来听一听。
杨玉燕啧啧道“他要求所有人只能爱他,要比爱父母爱子女爱丈夫妻子都更爱他,他一出来,儿子也要往火里扔,老婆丈夫都要瞬间抛弃,父母都不能比。”
杨玉蝉“你看东西的角度怎么这么奇怪”不过她回忆了一下,又觉得杨玉燕说的其实挺有道理。
她说“其实这都是基督教为了扩大权力才搞出来的东西,君权神授这句话影响了整个西方社会。”
杨玉燕说“我觉得很奇怪。早年基督教有自己的十字军,确实是靠打把权力拿到手的。可是没听说现在基督教还有自己的十字军啊,它是怎么把权力保持到现在的为什么现在英国那些国家国王登基还要让教皇加冕呢”
杨玉蝉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推锅道“你问你苏老师嘛。”
苏纯钧在办公室打了个喷嚏,旁边一个长衫中年男子马上像关心亲爹那样关心的问“啊呀苏主任,您没事吧”
苏纯钧连忙摆手“不要这样叫,我只是暂时代管而已,等何处长回来,一切还要由何处长来负责,唉,这样大的责任,我怎么担的起哟。”
中年男子悄悄问“何处长真的受了重伤吗听说是市长打的”
昨天就听说何处长挨了训斥,今天早上财政局更是流传起了一则丧心病狂的谣言说何处长在市长家里挨训,被市长让人拖下去打断了腿。
结果今日何处长还真的没有来上班。
现在正局副局都不在,财政局只有何处长是定海神针,结果今日何处长不到,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苏纯钧就在这个时刻被市长的司机亲自送来了。
苏纯钧就当着众目睽睽用钥匙捅开了何处长办公室的门,进去打电话,找文件,然后就坐在里面办了一上午的公。
然后,苏纯钧就从副科长,变成了苏主任,升官速度比皇帝退位的速度还快。
苏主任说,何处长生病了,病体沉重,没办法来上班,他就暂时代何处长管几天。至于升官实在是因为有一些工作,不到级别就办不了,他这才只能腆着脸上位,假如有人认为他不能坐在这里,等何处长回来以后,他还照旧去干自己的工作,不会一直占着主任之位不撒手的。
他这么一说,办公室里全都是表忠心的,没有一个说他德不配位。
等到消息传开,上下三层无数的人上门表忠心加恭喜他订婚,啊呀一边订婚一边升官,苏主任真是高明啊英明啊厉害啊
苏主任享受了一上午的吹捧,终于身体受不了了,打了个喷嚏。
苏主任带病坚持工作实在是可歌可泣。
苏主任帮何处长辟了一下谣,何处长绝不是被打断了腿。
而是被市长扔过来的一只烟灰缸砸断了鼻梁。
市长也不是在砸何处长,市长砸的是别人,但准头不好,误中了站在角落里的何处长。何处长用脸接了市长扔出来的烟灰缸,孝心可嘉,因为那个水晶烟灰缸是蒋校长送给市长的礼物,要不是市长气晕了头,也不会砸这个宝贝疙瘩,真砸坏了就太可惜了,现在牺牲了何处长的鼻子,烟灰缸毫发无损,实在是可喜可贺。
但何处长伤了鼻梁,毕竟有损颜面,他也不想天天留在财政局替人受过,趁机脱身,一手拱苏纯钧上位。
苏纯钧临危受命,义不容辞的替何处长受罪来了。
唉,他也是无可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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