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莘莘再见到谢栩, 是在数日后的城郊十里亭。
他瘦得让人心惊。
谢栩终于熬了过来, 天子力排众议,以案情不清证据不足饶过谢栩一命,兑现了他的诺言。但在丞相与太尉施压下, 即便躲过了性命之忧,却让谢栩陷入另一个困境。
朝中决定远派谢栩前去边关, 近来大陈跟东北部的突厥摩擦越发加大,边关不安,大有剑张弩拔之势, 朝廷打算派军前去镇守, 若突厥人不知收敛,只能开战, 但问题是,当朝廷的力量集中在东北方突厥,那西北方的兵力必然空虚,而西北方的柔然国也非善茬, 若是他们借此机会蠢蠢欲动,那一个西北一个东北, 朝廷便被两头夹攻。是以朝廷决定将主要力量放在东北方突厥, 至于西北方的柔然, 则派另一支队伍镇守,那便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既然主要力量在东北方, 那西北方的兵力必然不够, 只能起到牵制作用。
大陈朝类似古代史上的宋朝,重文轻武,兵力孱弱,国防方面顾此失彼可事到临头没有选择,谢栩被指派到了柔然那一支部队,以“戴罪立功”的借口,领了个随军参议的职位,随大军一起出发。
这是一支不同寻常的队伍,人人都知道,这一支部队,是为了牵制战场而存在的,说穿了它就为了拖延时间,尽量绊住柔然人蠢蠢欲动的脚步,让大陈朝好有时间全心对抗突厥,能拖一天是一天,至于能不能拖到最后,凶多吉少。毕竟柔然国虽弱,但也有十万大军,而派到柔然去的牵制军队,只有不到三万。
悬殊太大,可以总结为送死的炮灰队伍。
故而这支队伍里,大多是罪臣或者军中平庸之辈,反正让他们将功赎罪,或者给机会斩头露角嘛。至于精锐的,当然是调到突厥的主要战场。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这也是太尉与丞相肯放谢栩一码的原因,反正谢栩去是送死,这跟在刑牢里处死没区别,无非多活两天罢了。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暑夏最酷热的三伏天出城,浩浩荡荡奔向边疆。
顾莘莘则是收到消息,前来送谢栩。
起初她收到消息是震惊的,但事已至此,皇命已下,只能接受,无论如何,他能活着熬过来,已是最大的幸运。
相送的地点在城郊十里亭,大军打这路过,不少送别的家属等在这送别。
看着那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顾莘莘终于等到了谢栩,上次一别是刑狱里,后来她就再没有他的消息,再知道后便是他随军赶往边关的消息。
郊外斜阳落在山坡上,渲染出淡薄一层金色,十里亭里,不少送别的家属因为不舍而哭泣,顾莘莘却是呆呆瞧着谢栩。
她太久没有用正常的方式见到他了,最后一次正常的分别,是在那个夜市,仲夏夜里,他摘下了她的面纱,微微笑。
此后再见,他已身处囹圄,浑身血痕,昏迷不醒。
眼下他终于醒来,身上的伤口虽然结了痂,身子却是消瘦得惊人,可见那几天在刑狱里的折磨。顾莘莘暗自庆幸,得亏那天去送了药,不然没准见不得他了。
此刻,小书童扶着他,小书童虽一同关进牢里,但不是主犯,并未受重刑,他一路扶着谢栩,谢栩已无性命之忧,但脸色仍然苍白,不住轻咳,见到顾莘莘,他大概没想到她会一路追着大军来送他,有些意外。
彼时对视着,他的状态有些憔悴,这番蹉跎给了他人生中一个大坎。原本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似锦前程近在眼前,陡然打入囹圄牢狱,身负不白之冤,受百般折磨,又被遣派千里,未来生死不明,不亚于从天堂跌入地狱。
可顾莘莘想说,他已经做得够好了,这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曾输。他心有光明,却被黑暗吞噬,他心怀公正,却被当权者倾轧,他人微言轻,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朝野这不是他的错,是朝堂斗争的卑劣与阴暗。
思绪翻飞,顾莘莘走到谢栩面前,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从没想过两人会落到这样的局面,这一路结识,从边陲林县到京都,从他是乡间无名小卒到朝中后起之秀,再到以罪臣身份发配边关。
想说的有很多,问问他身体如何,药是否发挥了作用,去那么远的边关,路上是否撑得住,随身用品带够了没有
无数话语在脑中盘旋,最终竟是谢栩先开的口,在定定看了她很久后,他说“那天那句话,你忘了吧,不作数了。”
“什么话”顾莘莘问。
谢栩却是摇头,不再答了。
在这一句话后,他突然退后一步,态度转成了淡淡的疏离,不愿再多语,只道“你回去吧,不用送了。以后自己好好过,不要再惦记我。或者,就当不认识我吧。”
“啊为什么”顾莘莘一怔,而谢栩已扶着小书童转身走。
这一刻,周围有哀哀哭泣传来,多是送别家属的,众人心知肚明,这支队伍,多数去了就回不来,这一别可能是永久。
便是这时,顾莘莘忽然发足追了过去,拦在谢栩面前,在谢家主仆怔愣的瞬间,她从腰囊里掏出一颗药丸,往谢栩嘴里一塞,谢栩猝不及防,一下吞了下去。
看着谢栩的不解,顾莘莘道“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但这药是好东西,你吃了就知道。”
嗯,这是她来十里亭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关于这颗又有不同神奇功效的药丸。
谢栩咽下,淡淡道“多谢。”
大军再次发出集合的号角声,催促大部队出发,与亲人们难分难舍的士兵们无奈擦掉眼泪,继续赶路。
人群里,小书童搀扶着谢栩,主仆两随着大军越走越远。
送亲的人群再次哭出来,很多人追上去喊,被这情绪感染,顾莘莘忍不住看着谢栩的背喊“保重”
“照顾好身体”
“怎么可能当做不认识你”
“方便的话给我写信”
然而,无数句呼喊,他却打定主意不再看她,再不回头。
谢栩走后良久,顾莘莘仍站在十里坡,久久看着大军离去的队伍。
她先是不解,随后便想通了,谢栩为何离别时对她淡淡疏离,他如今顶着罪臣的身份,在京中结了怨,而她还要在京中生存,他怕拖累她,才故意大庭广众下疏远她,撇开关系。
正因如此,这一刻的心情才更复杂,不舍、沉重、担忧、感伤,五味杂陈。
直到很久后,小爵爷喊她“顾莘莘”
顾莘莘回过头,看向宋家表兄弟,今日不仅她来了,小爵爷跟宋致也来了,谢栩对他们来说算不上知交好友,却曾并肩作战过,加之知道他是冤屈的,他们来送送也是个心意,只是不好大庭广众下贸然出面,便在后面远远看着。
如今看大军走了,顾莘莘失魂落魄,凌封安慰道“莘莘,你还好吧,想开点,谁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顾莘莘点头,“嗯,谢谢小爵爷。”
多留也无用,顾莘莘转身回去。
十里长亭便有十里坡,正是暑夏,坡上植物茂盛,一片翠绿分明,夹杂着炙热的蝉声,顾莘莘慢慢沿着山坡往下走,凌封跟在后面,再后面便是宋致,送别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有说话,只看着顾莘莘的背影。
凌封问“表哥,你怎么了”
宋致瞧着顾莘莘纤瘦的背影道“谢大人不是顾姑娘的表哥吗他走了,顾姑娘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日后怎么办她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的”
说到这,他低低自语,带着懊恼,“可恨我姻亲未解,不然我就”
后面的话顿住了,声音小,凌封也没听见,宋致再不多言,继续看着顾莘莘的身影。
凌封联想起顾莘莘的身世,不由也是叹气。
几人走后,谁也不知道,山峦底下一双眼睛正看向这里,追逐着顾莘莘的身影,在无人看到的场景,他终于抛去先前故作的冷淡,露出浓烈不舍。
离别时他说“那天那句话,你忘了吧,不作数了。”
那一句,灯火阑珊下,揭了面纱就娶你。
如今山高水远,边关凶险,生死难测,就当我从未说过吧
我心爱的姑娘,曾经对你有无数猜测,你的身份,你的奇特,你的温暖与美好,现在都不重要了,从今以后,只希望你长安久,多喜乐,一生和美,一世无忧。
别了,我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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