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热情

    将牛车停靠在木头指的位置, 看着他和人说好, 帮忙看车之后, 焦裕丰跟着他进了院子。这是个“匚”字型的院落,从下一横左面进入就是照壁,看着似乎不起眼,可一个转身,就能看到那郎阔的院子,右面的空地上还栽种着一颗硕大的枣树,显得生机勃勃。

    也是这一个院子, 让心下已经有了定论的焦裕丰对木头的身份又有了确认。虽只是三间两耳的寻常宽度, 可这院子里的屋舍青砖黛瓦,看着就十分的结实齐整。比寻常品不入流官员家中都像模像样些。那枣树的边上留出的大块空地, 虽也学着别家那样, 开垦了一些种植了点子菜蔬姜葱之类,可院子里既没有什么鸡鸭, 也没有做其他零碎活计的痕迹。由此可见,这木头家的日子相当的不错。完全就不像是守门的底层官兵家的模样。

    就焦裕丰所知,这些吃兵粮的人家里,哪怕是有了品级的, 家里妇孺在外头做些针线补贴家用的都不在少数,像是木头这样连品级都没有的,家中妇人在外头接点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老人弟兄,做点简单的手艺活换点银子, 更是常事儿。而木头这里

    “这屋子可真是不错,如今在京城,这么一个院子,怎么也有一二百两吧。看样子,木头叔,往日那些人说你家祖上颇有能为,还曾做过官那是没错了。不然也不至于留下这么个好宅子。只是,你若是有银子,怎么不打点了去那些轻省的衙门做事儿这城门口风吹日晒的,难熬的很。”

    焦裕丰是个谨慎的,即使心下对于木头的身份有了确定,可嘴上却没停,完全就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心下有些好奇八卦的模样。看到什么就问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样子。你别说,他这直白的询问,还真是戳中了核心,这本就是木头常被询问的话题,早有准备不说,连着对焦裕丰的剩下几分疑惑也一并去了。毕竟就正常人来说,猛地见到和木头如今这身份不相称的好宅子,不说不问,才显得心里有鬼呢。

    “这是贫民地界,地价不值钱,房子又能值几个我这若是卖出去,能有百两就不错了,不过我也不会卖倒是真的,这是我祖父留下的,是他当了一辈子七品攒下的家业,也算是祖业了,我就是再不济,也没脸卖。”

    先说了一下自家宅子的问题,木头转头给焦裕丰端了一碗水,引着他在枣树下的凳子上坐下,这才回复焦裕丰关于调职的问题。

    “我这银子嘛,若说没有,那也不尽然,混日子总是成的,祖宗积德,多少还留了点底子,确实比弟兄们过得舒坦些,可调职去其他衙门呵呵,你啊,那还是知道的少了。像是我们这样的,使了银子能去的地方其实也有限,若是不想去京营被日日操练受苦,那能去的多半是兵仗局,将作监,兵部各个仓房,听着似乎挺好,十分的清闲不说,还能轮换着在屋子里磨时间,可实际上呢那里一级扣着一级,一个盯着一个,一个不好,就容易被上官之间的事儿给要是遇上上头贪心些,贪墨的过了,被查出来,得,那是连命都容易赔进去。到时候我这家业,可就成了别人毡板上的肉了。和这些危险比,风吹日晒算啥再说了,城门口也有旁的好处,比如这每月月底这进城费若是可观,弟兄们多少也有点分润,除此之外,若是遇上打听事儿的,豪门子弟出入时帮上忙的,还能得些赏钱,这么一算,岂不是更划算”

    老实说,木头说的这些也确实在理,听着确实是那种有点家底,不想折腾,求安稳的人能琢磨出来的想头。可焦裕丰更知道的是,这城门口的优势在于人流复杂繁多,消息灵通便捷,结识人脉什么的,也不容易引起注意,方便接头。而这几点正是当密探,特别是打听消息的一方,最稀罕的地方。所以喽,也就难怪这木头不忍离开了。

    “若是这么说倒是也

    对,什么都没有安生重要,拖家带口的,可不敢胡乱冒险。只是这和上官不怎么接触,这城门又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升职可就难了,木头叔,哪怕是个九品呢,我那兄弟也能称一句官宦子弟,家里好歹也算是恢复祖上荣光了,如今这样怕是有些难啊。”

    虽然对于木头的心思心知肚明,不过焦裕丰什么都没说,只一脸替他操心的样,说起这求上进的事儿。听得木头心下有些感动,只是这脸上却露出几许无奈的说到

    “有舍有得,咱们能选一样,已经不错了,多少人没得选呢。”

    说是这么说,可所谓的无奈却虚的很,那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渴望,焦裕丰心下忍不住想,只怕这九品他还没看在眼里。一个密探,能看不上这个官职,那只能说暗地里他的官职必定比这个还高些,而能给一个密探更高职位的嚓,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所以这木头很可能就是皇家密探,和锦衣卫一个档次。

    不自觉客串了一把福尔摩斯的焦裕丰想到这个,心下又是一跳,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在这个木头叔面前有没有露什么穿越破绽,会不会被皇家抓去切片。可心里刚起了头,一想还在人家家里,就又生生的压了下去,反过来附和了一句

    “这倒也是,还是木头叔想的透彻,咱们比上不足好歹比下有余,求一个知足常乐吧。”

    “说得好,你小子,也是个看的开的。”

    等着这些寒暄过了,焦裕丰又人家孩子病了,想过来看看,准备帮忙的,既然忙没帮上,走人忙乎自己的事儿去也正常,所以木头倒是没多想。可走出门,重新驾上牛车,转头往焦大家去的焦裕丰自己却又寻思上了,这木头的身份老实说,他感觉很别扭啊,这以后相处起来只怕不自觉的就会警惕几分,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会不会让人看出来哎呦,这个问题,他得回去好好想想。唉,所以说,这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儿,看看,这就是实例。

    焦裕丰一路吐槽着到了焦大家,这人还没敲门呢,就听边上刚好走出来的邻居开始打招呼了

    “哎呦,这不是焦大的侄子嘛,今儿怎么来了你别敲门了,你大兄弟带着媳妇儿子去了丈人家走亲戚,你若是寻焦大,直接去宁府就是,如今焦大可是教习,那个体面的”

    这谁啊,话怎么说的这么酸呢,你有本事,你也去当教习啊,在他面前这么叨叨是个啥意思

    焦裕丰心里在吐槽,不过面上却带出几分笑来,一边点头,一边感谢

    “多谢您告诉了,您忙着,那我往府里去了啊。”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和世家大族打交道多了,还是挺有好处的,最起码这里外两张脸的技能是锻炼出来了。说话滴水不漏不说,连表情都控制的相当的到位。社交能力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看,这不是,等着他转身了,那一嘴酸味的邻居都忍不住说

    “焦大这福气可真是不错,自己上去了不说,连着侄子都挺像样。”

    焦大如今却是得意了,焦裕丰采到宁府的后门,那看门的小子就忙不迭的迎了上来,一脸笑意的套着近乎

    “焦二哥今儿怎么来了可是要寻焦爷爷焦爷爷这会儿正在演武场呢,估计还有两刻钟才能歇着,要不你先到我这儿歇会儿我让人在演武场看着,等焦爷爷歇着了就告诉他可好”

    虽然对于到了这边就立马从大郎变成二哥有些不怎么适应,可这些不适应怎么都没有焦爷爷这一句让他震惊。乖乖,这小子比自己如今也没小几岁吧,居然就喊焦大做爷爷生生的把自己的辈分往他家小子这一伙子里拉,这关系

    拉的,可真够可以的。还有这态度,又是歇脚的地儿,又是使人去等着,怎么听着自己好像比那些来宁府拜山头的低等官吏都体面呢

    不过对于这样的好意,焦裕丰是不会拒绝的,毕竟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推脱那不是规矩,是不给脸,不给人家交好你的机会。说来这也是这些世家世仆们的潜规则暗语给你方便,那是交好的意思;拒绝就是生分,还容易得罪人结仇。这些日子因为他常来送菜,和金管家也算是熟悉,说的上话,宁府的小子们对他没少亲热,焦裕丰对于这一套,已经不算陌生。若非这一次架势实在是有些大,他也不至于给惊着。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我这给你添麻烦了,这样,也不用使人等着,若是方便,时间差不多了,帮忙传个话就是了。对了,我几日不来,哥儿们可好我大伯是个直性子,人也粗糙了些,哥儿们可还受得住”

    这是拐弯抹角的打听今儿为啥有这么一出,虽然他从这态度上看,估计自家大伯没闯祸不说,得到奖赏看重的可能性更大。可作为侄子遇上这么一个变故,多关心几句也是应当。而这话里话外的也多做描补,是生怕有什么得罪人的事儿。毕竟这一府的人,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一个心思,一个看法对吧。

    你别说,他这还真是问对了,那热情的快要烧着太阳的小子也是个嘴快的,立马就说了。

    “焦爷爷是什么人咱们国公爷最是知道,能让焦爷爷做教习,那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刚开始几日,确实哥儿们有些受不住,琚哥儿一炷香就要歇歇,那汗出的,都能流成河了,珍哥儿也哇哇大哭,把大奶奶心疼的直抹泪,还曾求告大爷,想停了这武课,还是国公爷发了火,这才坚持了下去。可等着过了开头那几日,哎呦你还别说啊,这练武就是不一样啊,两个哥儿那是吃饭都多了,睡觉也香了,前日府里的大夫给例行诊脉你猜怎么着居然说两个哥儿气血都旺盛了好些,若是能在继续下去,往日换季常得的风寒都可能避免了。为了这个,不说国公爷给了焦爷爷大大的赏,就是大奶奶也乐的给了上等的封。如今焦爷爷在咱们府里,那是这个。”

    看门的小子竖起大拇指,满脸的羡慕和崇拜,连看向焦裕丰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热切。

    “焦二哥,你说这焦爷爷的本事若是咱们这样的去求,有被教导的份不能不生病啊,这真是比什么手艺都值钱,精贵。”

    得,知道了,热情的缘由在这里啊,这是看到练武的好处了,又是有赏钱,又是能不生病省药钱,所以动了心了,想谋算着也跟着练练呢,难怪连着爷爷都肯喊了。

    焦裕丰虽然对这些人有了好处就立马跪舔的不要脸有些看不上,可反过来说,若是宁府的人多些跟着学武的,不管是对贾家,还是对焦大,其实好处都不少。贾家的那些不说,对焦大来说,就这师徒的恩义,情分,足可让他在这宁府,直到老死都不用担心被人欺辱了去。像是后来那什么马粪堵嘴之类的,更是不可能发生,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

    不过这只是他的考量,焦大是不是愿意不好说,还有贾代化那里,也未必同意,毕竟如今焦大可是他孙子的教习,再教导仆人这有点拉低档次。当然了,这话他不能说,对着这热情的看门小哥,还要给出更合理的答案,不然这眼神都能烧死他了。于是焦裕丰沉吟了那么一下,然后用一种咬耳朵的架势,对着那人说道

    “这我可说不好,说实在的,大伯连我都没教,毕竟他那点功夫,都是战场上的杀人本事,这到底是在京城,万一出去没收住手只怕心下有些顾忌也是有的。在一个,这也要国公爷同意不是,咱们是武勋,有些事儿”

    焦裕丰没说行不行,只说顾

    忌,这是将话头说的模棱两可,任你怎么想都成,偏偏还十分的在理,到哪儿都找不出错来,这水平,绝对很不一般,最起码这看门的小子就半懂不懂的跟着点头。还一个劲的砸吧嘴

    “京城这要注意的是多了些,万一本事太好,遇上惹不起的,冲动一下,那真是”

    亲,你这是想哪儿去了这还没学呢,难不成你已经感觉自己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呵呵,想的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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