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民国欢恨13

    紧张忙碌的医疗所, 因为墙角多了一个人, 气氛慢慢出现了变化。

    进进出出的护士经过韩︱正清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看他一样, 见他身子站得笔直,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医生,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一个病人被推走,下一个病人送上来,在这间隙, 医生们也会偶尔抬头,一抬头,看到今日突兀出现在屋里的生面孔, 再看他视线锁定之处, 顿时心领神会。

    韩︱正清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那个记忆中的小姑娘熟练地处理一个又一个伤患, 分开一百多天, 那个娇俏伶俐的姑娘仿佛一下子成熟了,陌生而又熟悉。

    清韫自然也能感受到那个火热的视线, 但是不管来来去去多少病人,她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不是生气,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送来的伤员治疗了大半,只剩下几个伤势略微轻一点的, 有熟悉的医生笑着开口“谢医生, 这边还有一个伤员在边上等了好久, 你先去帮这位同志看一下吧”

    刚掀开简陋的手术室帘子出来的清韫一愣, 顺着同事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韩︱正清立刻朝她露出一个笑脸。

    清韫无视他,对同事尴尬地笑了笑“先把这批人治疗完吧”

    几位医生护士全都纷纷开口。

    “这位同志的伤看着并不轻,还是先给他看看吧”

    “是啊,剩下的人不多了,我们几个处理一下就好了。”

    “谢医生你也好久没休息了,顺便回去休息吧”

    清韫又看了韩︱正清一眼,见他不顾周围一切,热切地看着她,到底没有忍住,点了点头“那麻烦大家了。”

    “没事没事”众人笑说。

    清韫给了韩︱正清一个眼神“你进来吧,我先给你看看伤口。”说着转身进了隔间。

    “诶”韩︱正清立刻答应,快步跟了进去。

    隔间里,清韫依旧带着口罩,示意后头跟进来的韩︱正清坐下。

    韩︱正清端端正正地坐了。

    “把外衣脱了。”

    韩︱正清脸刷地红了。

    清韫一巴掌拍他背上“让我看看你伤口脸红什么”

    韩︱正清脸更红了,“喔喔”地应着,手忙脚乱地解扣子。但是左手完全无法用力,单手解扣子,又紧张,几次都没有成功。

    清韫看不下去,伸手帮他解了。

    韩︱正清咧着嘴,仿佛看不够她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清韫已经彻底脱掉了他的衣服也没有发现。

    当清韫脱完他的衣服,满身的伤口让她手上的动作全都停滞了几秒,大大小小的伤口,或新或旧,没有几个是妥善处理的,有的还在微微渗血,左手臂上,那个伤口就如外头那个声音说的那样,早就化脓了,一条白纱布粗糙地系着,清韫都不知道,血肉模糊下,这条手臂会不会已经被感染

    清韫眼眶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口罩后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转身拿了几个器具和伤药。

    清韫一边解开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功效,已经渗出脓血的纱布,一边问他“这个伤口是怎么弄的”

    韩︱正清“啊”了一声,从凝视她的傻乐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光膀子了,羞涩了一下,看到满身的伤口,这才发现清韫的情绪有点不太对。

    打了一个哈哈,韩︱正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不小心被流弹擦伤了,还好,不是大伤。”

    清韫刚刚把那块连着皮肉的纱布打开,一点一点地将纱布从腐肉上分离下来,听到这句话,手上一用力,快、狠、准地将最后一点黏连处撕了开来。

    韩︱正清痛得整个人都抖了一抖。

    清韫抬眼看了他一眼。

    韩︱正清觉得这个眼神凉飕飕的,硬生生将痛呼声咽了下去。

    “受伤后是不是从来没用过药”

    韩︱正清偷偷呼出一口气,这一回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前线药紧缺,能用上的药都给危在旦夕的兄弟了,他们不用可能会没命,我这样的伤,大家都是忍忍就过去了。”

    清韫喉头发堵,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只专心给他清理伤口。好久,情绪缓和了一点她才出声“你以为你这是小伤吗你不要这条手臂了,还是不要这条命了”

    韩︱正清侧脸看着她,发现她眼眶早就充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才状似正常。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在学校也不是没学过这些卫生常识,就算没学过,我也叮嘱过你,小伤没关系,这样的伤,你什么药都不用,就这么让它烂着,你是打算好不要命了是吗”

    韩︱正清张了张口,说不出再多的理由来。在受伤的时候,他有太多理由不能从前线退下来,可是,这么多重大充分的理由,放到了一心爱他记挂他心疼他的清韫面前,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随着清韫处理程度加深,韩︱正清也没了精力说话。

    韩︱正清的伤不是什么小伤口,长时间不治疗,最后的结果就是肌肉坏死,到了那一步,若不及时截肢,感染到全身,还会有生命危险。医疗所里,这样的病人太多了。而韩︱正清若这次按他原先打算的不留下来下次再过来时,必然要截肢了。

    所以,清韫对韩︱正清明知故犯,几乎不要命的做法又气又心痛。

    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后,韩︱正清和清韫两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中期被清韫喊进来的护士也脸上冒着汗珠。韩︱正清是痛的,麻醉药有限,效果也没有特别好;清韫和护士是聚精会神中累的。

    大伤口处理好,清韫感谢了进来帮忙的护士姑娘,对方笑着出门继续干活去了;清韫拿了别的伤药,又小心翼翼地一一将韩︱正清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上药包扎好。

    “腿上有吗”

    韩︱正清捂着腰带死命摇头。

    清韫心情放松了,看他这副模样脸也红了起来,又好笑“我看得多了,你这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

    韩︱正清“”虽然能理解,医生嘛,的确看得多了,但是还是有些心塞,不想说话

    清韫笑坏了,韩︱正清一脸“宝宝不开心”的低落模样,又恢复读书时的那副蠢萌了。

    一脸郁闷的韩︱正清微微抬起眼皮,见她口罩上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也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真的不用我给你上药我反正都做习惯了。”清韫再次确认。

    韩︱正清抓着裤子,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犹豫了好几秒。

    清韫被他弄得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就处理一下腿上的伤口而已,上半身都处理过了但是这家伙这么一别扭,清韫也尴尬地想多了,没法像一开始那么强势“那我喊男医生来给你上药吧”

    韩︱正清连忙拉住她的手“别麻烦别人了,你来吧,反正等打仗赢了,你就得嫁给我”

    清韫白了他一眼“想得真多,不就上个药”

    韩︱正清在清韫的帮助下穿上了上衣,又脱了外头的长裤,果然腿上的伤比上半身有过之而无不及,上面甚至还有一个中弹的伤疤。

    清韫摸向那里。

    “当时部队里有两个医生,是医生处理的,所以现在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清韫对这种伤,后续的后遗症非常清楚,他的话真真假假其实她心里都明白。但她没有吭声。

    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口,清韫帮他穿戴好,带着他出门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也给别人腾出隔间。

    清韫的屋子都是几个医护人员合住的,现在大家都在医疗所忙着,所以屋里没人。

    清韫给他倒了一杯水。

    韩︱正清吊着左手臂,右手接过水杯放到边上,也不喝,再次傻傻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清韫,我好想你。”

    清韫所有为自己树立的防线,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击溃,她扑进他的怀里,哽咽“我也好想你”

    韩︱正清笑着红了眼“你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不是让你去安稳点的吗”

    “那你呢,半途转了火车,以为我不知道吗”

    韩︱正清右手紧紧拥着她“我也怕你猜到,但是太想你了,还是忍不住寄了信对不起,我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

    清韫哭着想打他,却又怕真的打到他的伤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这一百多天,我每天害怕看到手中的伤员会是你,又怕你受了伤没能及时被送过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受了伤竟然打算活活耗死自己”

    韩︱正清被她哭得心疼,也落了泪“对不起,因为真的缺人至少我还活着好多同学,他们才走上战场不到一个月,就都死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要护着你们离开我没打算放弃,就算了少了一个手,我也会活着来见你”

    清韫心酸,不能骂他,又无比心痛,只能捂在他胸前不断地流泪。

    两人抱在一起哭,对才刚走上战场一百多天的他们来说,惨烈的战场让他们快速成长,但是内心的无助崩溃被深埋在心底,只有见到了最信赖的人,这才释放出来。

    许久,两人慢慢缓和了情绪。

    韩︱正清给清韫擦去了泪痕。

    清韫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

    韩︱正清侧过来脸,探寻着,小心翼翼地,唇瓣一点一点地蹭着她的脸颊,然后是嘴角,最后闭眼含上了她的唇。

    清韫能感受到他双唇的颤抖。

    她微微抬起头,迎上了他。

    韩︱正清停滞了一下,仿佛收到了鼓舞,下一瞬,少了许多忐忑,多了一分激烈

    韩︱正清既然被清韫亲自抓到了,就别想立刻回去部队了。清韫给他安排了床位,让他和所有病号在一起接受治疗。

    韩︱正清想和她说大义、大道理,告诉她部队里缺人。

    清韫回他“我们这里也缺人,你既然两条腿一只手能干活,就在这里干吧还是说,你北平军校的高材生,看不起我们这边的部队”

    韩︱正清顿时无话可说,郁闷地躺回他的病床。

    几个小时后,他收到了谢医生的特殊照顾,护士同志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草药过来,忍着笑说“谢医生说,如今药品紧缺,这附近的山上有不少草药,正好能用来治伤,只是疗效好不好,还待检验,以后就辛苦韩同志了。”

    韩︱正清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草药“你的意思是,以后我来试验这中药”

    护士同志很不好意思地点头,似乎对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谢医生说,您思想觉悟高,必然会同意的。”

    韩︱正清噎住了

    “你们谢医生不是学的西医吗”

    “额谢医生好像会把脉的,应该懂中医的”

    这话听着怎么挺没底气的韩︱正清接过那碗药,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药,问“真是清韫要你拿来的”

    护士确定地点头。

    韩︱正清一仰头,将苦得让人想吐的药汁子全都喝了下去。这速度,让原本还准备接受他推脱的护士看得目瞪口呆。

    韩︱正清看她惊讶地模样,抹了抹嘴巴,笑了“我相信你们谢医生。”

    护士接过空碗,听到这句话有些感动,回去就和清韫详细描述了一番韩︱正清的反应。

    “谢医生,你未婚夫好爱你啊真的,说那句话的眼神骗不了人。”

    清韫脸色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韩︱正清相信她,她也的确并不是真的只为了惩罚他啊。这些中药的确是对他身体好的。

    等到清韫去病房复查的时候,走到韩︱正清这一边时,韩︱正清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口罩后面的清韫默默地笑。

    “医生,那个中药太苦了。”

    “我知道,不过,你不是说药品紧缺,要把药让给更有需要的人吗我觉得这想法很对。所以我想了个办法,以后你大部分的治疗都喝中药好了,药你也可以自己煎,省得我们护士还要煎药,虽然苦了点,但是总比你少了一只手或者丢了命好吧对不对,韩同志”

    韩︱正清的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脸。

    边上的护士病友全都忍笑。

    然而,当众人都同情韩︱正清的悲惨遭遇的时候,韩︱正清却真的每日自己拿着一个老乡家借来的药罐子,自己守在医疗所外头的炉火边,按照清韫的方法给自己煎药,煎完药当场喝了。不止给自己煎,还给其他的病人煎,护士的这项工作,他扛起了大半。一边煎药,一边还时不时往里头瞧一瞧,看几眼里面忙碌的清韫。

    清韫时刻注意着他的伤情,别的都随他,也不让别人去帮他,这人精力充沛,还想表现争取,那就让他先忙乎着吧,省得一天到晚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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