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顶着他的怒吼走过去:“对不起。”她不该这么草率地勉强他前来复健,也很抱歉从前误会他是自己逃避才坐上了轮椅。
施胤低着头, 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头发, 狼狈不堪。
“是我对不起。”
他心里充满了恨, 恨这不公的遭遇, 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承受这一切,无数次在内心质问:这世上的恶人这么多, 我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苟延残喘狼狈不堪?
当宣宁走过来, 他满心的恨变成了无力与愧疚。
宣宁仔细擦了他脸上的汗, 扶着他起身。施胤感觉自己就像一滩烂泥,无力地靠在宣宁瘦小的肩上,靠她用尽全力才坐回轮椅。他死死闭着眼睛, 咬破了舌尖才压下心底的痛。
医生帮忙让施胤坐回了轮椅,他斟酌了一下,建议两人:“也许, 施先生可以和心理医生聊一聊这个情况。”
“一般病人身体机理没有问题却丧失功能,很可能是心理上的某些缘故导致的。”
施胤并不想再经历这样不堪的复健, 但是想到了宣宁, 最终默认了他们的安排。
夏医生第二天就来了,听说了当前的情况后,他第一次,希望施胤从车祸开始, 一点点回顾他所有的经历,整理他一路过来的心情,并描述出来。
直面施胤最不想回忆的疮疤。
这段回忆,施胤和夏医生断断续续沟通了十天。
“车祸带走了你最亲的父母,也让你从一个健康自信、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成了一个行走不便身处危机、身体羸弱的人。你的负面情绪在车祸清醒后不断累积,但是因为公司岌岌可危,所有人等着你的康复,你没有时间悲伤、自哀,几乎是生理心理都未恢复,便第一时间冲进了挽救公司的一线。但是这些情绪不是不存在的,你只是为了让自己强大而将它们收进了心底,到了深夜释放出来,所以你长期失眠噩梦,照理正常的腿却无法行走。情况更糟糕的是,你并不是一直沉默,因为创伤应激障碍症易怒易燥,一般人以为你在宣泄,但这不过是你负面情绪的冰山一角,反而,很多次你因为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而陷入更加糟糕的情绪里,越发加重心理负担。”
施胤听得很认真,夏医生的分析几乎说中了他所有的情况。
宣宁却越听越心疼。哪里有人关心他是不是宣泄了情绪,除了亲近的管家、兄弟,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他能不能临危受命,能不能挽救东盛,他们等着判断是否要抛售手里的股份、是不是要找下一家公司,他的情绪他的压力谁会在意谁会关心?
看上去暴躁易怒的人比谁都善良,每一次爆发,他独自承受的自责一次次累积直到压垮了自己。
临睡前,宣宁照例要给他按摩,施胤拒绝了。
宣宁以为他要放弃,破罐破摔。
“明天开始我会按照医生的安排复健,你可以休息一下,不用帮我锻炼肌肉了。”
宣宁欣喜:“你还要继续吗?”
施胤拉住她的手:“至少,以后我能自己坐回轮椅。”而不是让你拖着、抱着我。
宣宁拍他:“有没有志气!复健了还想坐回轮椅?”
施胤跟着玩笑:“不用自己走,想去哪去哪,哪里不好了?”
宣宁说:“施总不一向如此吗?什么时候开兰博基尼换成了开轮椅,这档次降了太多吧?”
这话勾起了施胤的回忆,他以前喜欢自己开车,车祸那天,也是他自己开的车……如今……他只坐在司机的正后方,不敢去看方向盘……想到这,他的情绪低落下来,聊天的兴致也淡了下来。
这次宣宁没有因为他面露倦意就顺势停下,她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不高兴了?因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施胤想低头避开。
她不让,坚持让他说出来:“我想知道你的心情,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好的不好的,我都想知道。”
施胤想到了今天心理医生的话,明白宣宁是在引导他。
他张了张嘴,在心里整理了很久,才开口:“我……想起当时正是我自己开着车……但是现在,我也只敢‘开’轮椅了……”
宣宁心中发闷,抱住他:“咱又不是请不起司机,自己开车多累啊,这样的技能对你来说就是鸡肋,有没有都没事儿!你都这么成功了,还是要给社会创造一些就业岗位的,企业家也要有社会责任心嘛!”
施胤被她的歪理成功拐走了思绪,心底的失落消散了很多,他勾起嘴角:“对,我请得起司机,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
就这样,施胤开始了蹒跚学步和不停看心理医生调整心态的日子。在喜欢的人面前,连跨出一步都无法做到,一次次在她面前跌倒、狼狈,连豆豆这样的孩子都不如,没有任何骄傲和尊严,对于施胤来说,这是非常痛苦的经历。
他每一次都在心底抗拒,想要放弃,但是每次看到宣宁,又咬着牙忍下来继续。
宣宁高兴他的积极改变,也在一次次练习中越来越佩服他的毅力。但是,高兴的同时,却又疑惑他越来越空闲。
直到施胤突然开除了别墅的阿姨和帮佣。
“既然施全这么看重他们,就让他们去他家工作吧!”施胤让管家辞退人时说。
也许因为她的出现施胤发生了太多改变,这几个施全买通的眼线因为沟通频繁,提早暴露在施胤眼前。
这只是第一步,接着,他把秘书室资历最浅的男秘书喊到了家里办公,其他秘书全都被他调整了岗位。宣宁一问,这些人都被他调去施全的手下了。
这是全面开战了?
可是他一副很闲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开战的样子。
“施全做了什么?”她不明白就问。
“知道我最近开始复健,为了让我有更多的精力恢复健康,他和董事会集体决定,由他暂时替我主持集团事务,除了重大事件我亲自审批签字,其他事都由他代为裁决。”
“这不是架空你吗?你同意了?”
“嗯。”
“为什么?”
“我要复健不是吗?”
宣宁梗住,她不信施胤会因此放弃公司掌控权,但是复健的确花费了他太多精力。
施胤看着她两难的神色,笑了,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傻瓜,逗你的。”
第一次,他主动对她有了亲呢的动作,两人都顿在那里。
施胤轻咳了一声,收回手。
宣宁神色恢复自然,拉着他的手臂晃:“快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是不是?”
“近乎一半的股权在我手里,除非他买下其他股东的股份,否则无法动摇我的地位。就算他拿到了实际控制权,但该董事长签字的地方,必须经过我的手。而这掌权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下属也好合作商也罢,谁不是人精?施全才能不足野心过大,只会一场空。”
“如果他真的买下了其他股东的股权呢?”
施胤笑她多虑:“不可能的,东盛集团这几年股东成分复杂,首先他没有足够的钱,其次,这些股东不会全都愿意抛售股份。从他们手里买股权,可能比从我这里拿还要难。”
他说的没错,前世到最后,施全掌控东盛还是因为继承了施胤所有的股权。以施胤的心智能力,施全想赢不容易,所以他用尽下流手段,从施胤身边心腹开始攻克,让施胤一次次经历背叛,击碎他的心理防线,最终让他自我毁灭。
“他要是丧心病狂真的针对你……”
施胤冷笑:“又不是第一次……之前我对他没有防备,以后绝不会给他机会了。”
所以,眼前的局面都是施胤自己促成的,施全这么轻易联合了其他董事,是不是也有施胤的功劳?
宣宁握住他的手:“以后我陪你!”
施胤眼中有了笑意,握紧她的手。
自从放下了心里的枷锁和宣宁敞开心扉后,施胤眼中的笑越来越多了。
……………………
宣宁自从来照顾施胤,经常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有时候被她妈催婚催急了,一个多月才回去,平日里只在晚上打电话沟通问候。她不肯相亲找对象,她妈妈也懒得看见她,按母上大人的话说“眼不见为净”。
但是马上母上大人五十五岁的生日要到了,她这个不孝女也得回去给老母亲过寿。
她开玩笑问施胤:“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让想女婿想疯了的宁教授看看未来女婿。”
施胤立刻摇头:“我怕把你妈的寿礼毁了。”
宣宁不高兴他这样诋毁自己。
施胤笑着转移了话题,主动提出:“虽然我不去,但是我可以陪你去挑生日礼物。”
“真的?”宣宁眼睛一亮。
施胤点头。
“哦对了!”说到礼物,宣宁突然想起来,“你等着,我有东西给你!”
她匆匆跑回房,拿出了当时逛商场给他买的衣服。
“那天去和豆豆的妈妈吃饭,有人瞎吃醋,害我都忘记把买的衣服送出来了。”
是一套男士休闲装,是施胤的风格,但不像他往日一身黑,颜色沉重,上衣细节上的点缀让穿上衣服的人明朗了许多。
“给我买的?”施胤接过,仔仔细细地看着。
“那天本来以为要自己打车,所以就提早了一个多小时出门,谁知道你一边生气一边还给我安排了车,我提前到了商场,就逛了逛,看到这件衣服很好看想买来送给你。早就该送出来的,后来发生太多事,忙忘记了。”
施胤捧着衣服,觉得那晚喝酒自虐的自己真是傻极了。
他牵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谢谢,我很喜欢。”
宣宁弯腰凑到他眼前:“只亲手吗?”
施胤红了脸。
宣宁好奇地看着他的羞涩:“这八年你没有和女友亲密过吗?怎么还这么害羞?”
施胤黑脸:“这八年你和男友有很多亲密吗?”
宣宁理所当然地说:“谈恋爱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施胤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有多亲密?”
宣宁笑:“咱们都有过去,这个就不用提了吧?”
施胤气闷,暗自想象了一番,更加生气了,瞪着眼前一脸无所谓的人,咬牙:“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宣宁被他这醋包的模样逗乐了,张口想说什么,施胤怕她说出更加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先一步按着她的脖子堵住了嘴。
宣宁踉跄了一步,扶着他的肩站稳。
施胤先是气恼地咬她,但还没咬下去便收了力,所有的气愤都化为温柔。
宣宁心底软成一片。
龇牙咧嘴的小狮子其实比小白兔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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