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负责运送粮草的禁军指挥使下令原地安营扎寨, 统领帐内,几个人围坐在一起。
“咳咳咳……”
“柳大人,您身体还好吗?”
柳洺一身车夫的衣服,坐在几个满身铠甲的将士边上, 显得格外苍白瘦弱, 她勉强压下咳嗽, 摇摇手:“我没事, 今晚西府总督肯定会收到我们到达的消息, 到时候我们按计划行事,不管情况如何, 此次抵挡外虏, 惩治内害, 全要依仗禁军兄弟们!”
“柳大人言重, 我们奉旨行事,职责所在,柳大人不顾安危毅然上前线,才让我们好生敬佩!”
这一路来,病怏怏的柳洺竟然学会了赶马车,侨扮车夫跟着他们日夜兼程,普通士兵都有点受不了这种强度, 柳洺却病了都不曾喊过一声苦,彻底改变了禁军兄弟对书生的看法,对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也对柳洺的指挥命令心悦诚服。
五日后。
总督府与禁军争锋相对整整五日, 终于禁军强不过地头蛇,同意把物资交给总督府官员分配发放,禁军将士们黑着脸在总督衙差得意的目光下,将粮草运往指定的地点。
西府仓库东南西北各有一个,禁军士兵只能运送到仓库门口,不得进入其中,有人不顾阻拦往仓库里看,竟然看到里头满仓的粮食。
“你们不是说粮草用尽吗?这里头是什么?”
“您看花眼了吧,里头空荡荡连个老鼠都没有,哪来的粮食?”
“空仓库有什么不能让我们进的?你把门打开,空的还是满的一看便知!”
“上头定的规矩只能到门口,你们把货卸了就成,怎么?前线的粮食你们也想贪?”
“到底是谁贪污?把门打开!给我们看个清楚!”
突然间,仓库口某个卸货车队爆发冲突,总督府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边人一下子打在了一起,冲突迅速蔓延,仓库前打成一团,堆积的粮草麻袋纷纷破裂,稀少的大米混着砂石哗哗往下流。
禁军的人惊呆了,他们自己都没想到,拼了命运送的粮食竟然是这个样子!但是此时顾不得这些劣质粮草了,把总督府的人拿下才是正事!有没有冤枉人,看看仓库便知!
这样的情形同时在五个地方发生,四个仓库,以及总督府门前。
总督府的人马想要反扑,在冲出营帐前就被人堵在了门口,直接扑灭。
总督府大门被源城等地抽调过来的守备军冲破,在一个瘦小男人的指挥下,饿着肚子的士兵把整个总督府上上下下全都一网打尽。
“你们想造反吗?”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西府总督杨威虎被五花大绑在地,冲着看守他的人嘶吼。
没有人理他。
柳洺等在中庭,等着仓库那边的消息,确定仓库里有充足的粮草兵器,西府总督欺上瞒下后,冷笑着走进关押他的屋内。
“造反?我看是杨大人你想造反吧!”她慢慢踱到杨威虎身边,从衣襟内掏出一份圣旨,“本官奉旨巡访,遇欺上瞒下、贪污受贿、为吏无能、搜刮民脂民膏者,先斩后奏!”
“什么?你——”杨威虎震惊,“你是柳洺?”柳洺不是病倒在东省了吗?他的人照理已经把柳洺医死了!
柳洺轻笑:“是啊,杨大人,不才柳洺,初次见面,多谢你此前种种大礼。”
病倒在东省的是某个负伤的士兵,当日她和士兵互换身份,留下小厮殷勤照顾以便迷惑外人,自己假扮送粮草的车夫一路快马加鞭,不用想从杨威虎不可置信的脸上就可以知道,他必然对那边动了手脚。
“你假传圣旨!小小督军,以为自己是奉旨钦差?”杨威虎压下心慌,义正言辞地怒瞪柳洺,别说,还挺有官威。
柳洺冷笑:“杨大人,你说对了,我既是督军,也是奉旨钦差,奉旨查你们这些置江山存亡于不顾,只想着一己私利的国之蠹虫!”
“就算你是钦差,你也不能没有证据就私自抓人!我是朝廷二品大员,你没有证据就如此折辱我,我定要向圣上参你一本!”
柳洺好笑:“杨大人,没有证据我如何抓你,你看看身边这些士兵,他们比你家的看门老头都瘦吧?朝廷都快把粮仓搬空了,那一批批的粮草去哪了?”
杨威虎这才仔细看向这群“造反”的士兵,一看发现了,面黄肌瘦,眼神凶恶,根本不可能是柳洺带来的禁军!
这是?
杨威虎突然意识到,就算自己早就封了西府,但是还是有人走了空子,并且背叛了他。
杨威虎气血上冲,恨不得立刻将那走漏风声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带去牢房严加看守!”柳洺不再和他多费口舌,挥手让人将杨威虎及其家眷全部扣押看守。
源城逃兵其实根本没有真的逃离,守备严守成宁可自己被朝廷问责砍头,放了所有士兵去种地,这些士兵到了附近的山上村里,一边找粮食一边力所能及地帮一把百姓守护他们安宁,能苟活一日是一日,再远却不能走了,一个没身份文书,一个国破家何在?逃了也没用。这些士兵都懂得城破了,逃到哪里都没用了,朝廷上那些所谓的一品二品大官却不懂。
此次柳洺到来,蒋晋联系到了这位严守备,并通过商人们复杂的人脉关系,联系到了三位品级不高的西府官员,文官武官皆有,都深知源城告危他们也会唇亡齿寒,并且对杨威虎不满久矣。
不想要束手等死,哪怕不了解柳洺但好歹是一线希望,这些人集结了所有力量,严守成召回大部分士兵,偷偷来到省府,与柳洺里应外合,成功拿下杨威虎。
最大的毒瘤被控制,柳洺迅速下发一道道命令,将包括蒋晋在内的四人提拔起来,文官协助她处理西府政务,武官重整各地守备军,准备驰援疆城。而那些为虎作伥者,不管他官职多高,有多大本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拘押,空出来的岗位有替代者大胆提拔,无替代者她自己直接管理。
托张蔚恒的福,柳洺出发前了解到西府各辖区官员民间口碑,心中有了大概的数,加上自己实地考察,一切进展神速。
疆城之围因为柳洺让商人暗中资助勉强持续了半个多月,城里什么情况无人知道,但是西戎至今未能破城。
柳洺和禁军押送来的粮草只有三分之一有用,其他全都是掺了大量砂石,柳洺一边写奏折将近日所闻所见上报朝廷,一边快速整理出有效的粮草兵器,送往军营,令源城等三城守备军抽调部分将士前去支援疆城,等待西南军到来。
一群武将中,柳洺显得又瘦又小,还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平复呼吸,但偏偏她强得让一群大老粗心生崇拜,被拿掉总督的西府快速运转,比过去还要井井有条。病痨一样的柳大人上府衙下军队,盘粮草定计划,每天连轴转马不停蹄,竟然依旧神思清明没有病倒一次。
被人崇拜不已的柳洺却心情沉重。
“粮草兵器都比预期的还要少,看来京城那些人私底下还扣了不少。”柳洺看着整理出来的账簿,语气凝重。
“这帮庸蠹!拿着边关将士的血泪锦衣玉食,这还是满嘴圣贤的朝廷命官吗?连人都不是!畜生!这帮畜生!”
蒋晋到源城任职才一年,却沧桑得像老了十岁,鬓间竟然有了不少白发,他深受这些贪官之害,更是对治下的百姓有心无力,满腔悲愤痛恨。
柳洺由着他发泄情绪,亲眼看到好友老了这么多,她心酸不已,也理解他的痛恨,等他平静下来后,说起自己的计划:“西南军的情况不知如何,如果也和西北军一样,那这些粮草大大不足,至少我们要让人吃饱饭才能去拼命。”
蒋晋看着好友,他了解柳洺,他这样淡定冷静肯定是心里有了办法。
“西府百姓没钱,当官的却有钱得很,我打算请求朝廷支援的同时,通过民间采购,向内陆买粮食。”
蒋晋明了:“抄杨威虎的家?”
柳洺勾起嘴角点头。
“但是如今杨威虎下狱,照理这些家产都要充国库…… ”
柳洺:“我会在密折里写明,离京前皇上允我看情况处置西府之事。”
蒋晋放下心,他虽然想要解边关之危,但是不想好友因此落下口舌。突然,他想起一事:“这个密折是怎么递送的?一路的驿站可能也已经出问题了。”
说到这,柳洺真心笑了:“此次真的要好好感谢张家大哥了,你的消息是他传给我的,西府的情况调查他又帮了很多忙,我给皇上的密信写了暗语,没经过驿站,也是通过张家大哥的人手传递的。”
蒋晋明白了,一脸赞同。他一直觉得张蔚恒人很好,是个君子,如今更觉得,张家大哥像心怀天下的隐士。
“此事过后,要为张大哥请功才行。”
柳洺赞同点头。
说起张蔚恒,柳洺又要找他帮忙了。
她想要抄杨威虎的家买粮食,那也得有买粮食的渠道,张蔚恒生意天南地北地做,她想拜托他帮忙联系商家。
张蔚恒答应得很爽快,言道粮食他会尽力满足她这边的需求,但是兵器受朝廷掌控,他没太大把握。
皇帝自然也想到了兵器的问题,他直接提拔了在工部四年的赵焱,命他督办此事。两个好友在前线命在旦夕,赵焱不可能不尽心尽力。
这一切繁杂得好似半个月都处理不完,实际柳洺只用了五天。
五天后,西南大军到了。
疆城是西戎人打进中原的必经之路,正因此,疆城主帅哪怕没有粮草没有支援依旧死死守着这个城,到后来,终于陆陆续续收到了后方微薄的一点粮草兵器,却让疆城上上下下振奋不已,更加死力支撑,等待他们坚信的援军到来。
西戎军队对于半个多月的围城已经开始不耐烦,原本只是想要来试探中原兵力的戎人在这段时间发现中原军队不堪一击,轻松就能取下一城,对中原的野心从抢夺财物到攻城略地,期间心态转变的时间不过三个月,而如今,面对超出预期依旧挺立的硬骨头疆城,眼见得他们连妇孺都上了战场,心中钦佩之余起了快攻的心思,疆城消耗殆尽援军至今未到,西戎自己也损伤极大不可久耗,这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这一日,西戎大肆攻城,疆城危急,主帐里,驻守疆城的周将军右手裹着渗出大片血迹发了黄的白布,脸色苍白如雪,听着一道道告急的通报,左手一把握住长刀站起身:“命所有愿意上战场的百姓同我去城楼!西南大军马上就能到,所有人死也要堵在城门口等朝廷援军到来!”
“将军,只剩下老弱妇孺了!百姓的青砖房都已经拆了!城里的石砖都快用完了!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满身是伤的士兵声音哽咽,接近崩溃。
周将军一把扯起伏在地上的人:“给老子憋回去!省下力气去杀敌!源城的援军不是来了吗?你只要多坚持一刻钟,西南军也能到!”
将士硬生生憋回了眼泪,努力站直了身子大声喊:“是!”
周将军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留下孩子,其他老人也好妇人也好,让大家带上能用的武器,全都上战场!哪怕为了这些孩子,疆城不能破!”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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