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7)三合一

    故国神游7

    张保自来就知道和亲王聪明, 所谓的糊涂王爷可是一点也不糊涂。就像是如今一样, 自己才打听了一点和亲王的事,回头他就知道了,且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给带回了王府。

    他看向和亲王, 嘴里哼哼了两声。

    弘昼轻笑一声这才给嘴里塞着的东西去拔了出来, “说吧你出宫查本王, 到底是想干什么”

    “王爷,借奴才熊心豹子胆,奴才也不敢查您呐。”张保的手脚还被绑着, 他带上几分苦笑, “只是刚好赶上出宫, 想去祭奠一下苏公公。碰巧知道有人打听过苏公公徒弟的事,不免多问了几句,之前并不知道那是王爷的人。”

    查苏培盛的徒弟这事, 确实是弘昼叫人查的,查出来的结果是苏培盛的徒弟钱盛死了一年了。

    可要是皇阿玛活着,那么那天见到的就一定是皇额娘, 跟着皇额娘的嬷嬷也没有认错,就是活着的芳嬷嬷。芳嬷嬷都没死, 那钱盛就真的死了吗

    弘昼故意道“本王打听两个死人而已,愿意打听就打听, 这又怎么了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自家皇阿玛给忽悠了,他老人家就是故意吓唬他呢。在他这里就装神弄鬼的,结果到了四哥那里直接给实锤。偏心眼一万年

    张保却愣住了, “两个死人”谁死了

    “本王也是因着皇陵的事,想起皇阿玛的一些旧事。等想找人询问了,才想起苏培盛那奴才已经没了。所幸就叫人找找他的徒弟,许是知道点什么也不一定。谁知道他那徒弟也是个短命的,一打听都死了一年多了。”

    死了一年多了不可能

    张保面色变化飞快,半年前他还托人往宫外的熟人捎过银钱,那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他幼年受过老太监的恩惠,如今时不时的捎钱回去,叫他的日子过的好一些罢了。那时候还听到了钱盛的消息,怎么可能就死了

    这个脸色变化更加笃定了弘昼的想法那就是皇阿玛和皇额娘可能之前真的就是故意吓唬他的。

    不用再问什么了,他从张保那里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伸手给对方解开绳索,“别怪本王将你绑来了。要不是本王绑了你,如今你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今晚上宫里不太平,你偏又在宫外。本王要是你,就老实的找个地方猫起来,最好别露头。否则,后果我可不保证。”

    这奴才,也并不知道皇阿玛更多的事。

    张保的手脚被解开,活动了活动,这才勉强站起身来,“王爷是说,宫里在查老奴”

    弘昼点头,打发他,“你可以走了,从后门。”

    张保噗通一声跪下,“王爷,实不相瞒,奴才出宫,是因为奴才想知道先帝驾崩究竟是怎么回事”

    弘昼大惊,皇阿玛活着这事迄今为止只自己和自家那倒霉四哥,以及张廷玉知道。现在怎么连张保都知道了。张保还是早一天就出宫的,那就是说他知道的更早。

    弘昼的眼神冷了起来,“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张保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若是主子当年真的就是因病驾崩的,奴才也就认了。可若不是,奴才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

    “也要什么”弘昼直接打断他,“别胡思乱想。”此人暂还真不敢放出府去,“你老实的在爷府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等到安排你的时候,爷会安排。”

    此人对皇阿玛忠心耿耿,十五年过去了,察觉到一点的不对,就立马想着给旧主报仇。这样的人放在皇阿玛身边,自己跟他结个善缘也没什么不好。

    因此他喊小路子,“你去安排,不能叫别人知道他在咱们府上。不管是任何人。”

    小路子应着,这就是连福晋和几位小爷都不叫知道了呗。他躬身请张保,“您请。”

    张保其实没大明白,但是却猜出来了,宫里应该是出事了。主子不想说的时候,他不问。跟着小路子直接出去,只留下弘昼在屋里转圈圈这条线断了,那么从哪条线才能继续找下去呢

    一定得在四哥之前找到,否则真不好说。要是叫十二叔和十四叔闻到味了,怕是要坏事。这两人对自家皇阿玛,可未必就存了善意。倒是十六叔或可一用。

    才这么一想,他紧跟着摇头还是不行这种事,连自家那几个亲儿子他都信不过的。他不敢将皇阿玛的身家性命交托到任何一个人的手里。

    一晚上别人睡的怎么样林雨桐不知道,反正她睡的挺好的。

    早上起来,有点细雨飘下来。空气湿冷湿冷的,但推开门走出房间,感觉却格外精神。四爷跟他出来,两人都没梳洗,直接去了后院。后院墙角的俩树红杏打了花苞了,在细雨里从墙头探出去,很有几分意趣。在现代可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景致了。

    现在每天早上,为了帮助四爷活动筋骨,林雨桐会陪着四爷练练,耍一套剑法,相互推一会子太极,大半个时辰就过去,出一身白毛汗之后才会回去洗漱吃早饭。

    今儿德海不敢马虎,来的是最早的。事实上一晚上他都没敢远离,一直在门房候着呢。这会子听说俩主子已经起了,他才急匆匆过来。

    一入后院,就见男女主子手里的剑你来我往,颇有些看头,就不由的眼睛一亮。自家主子他是有些了解的,后来基本没时间像是现在这样活动活动了。尤其是女主子,以前只听说是贤良淑德,却不知道女主子原来是这样的。

    细雨杏花飘,两道身影在这杏花雨中舞剑,一时间他不敢上前出声打搅。

    他一来,两人就发现了,可等舞完了,四爷才问“昨晚热闹吗”

    热闹

    “傅恒派人去了张廷玉的府邸。”德海给了这么一个消息,“是不是搜出什么来,还得再等等消息。”

    “搜出什么了”乾隆也问傅恒。

    傅恒挺尴尬的,他原本也想着,以张廷玉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最近这些年属于半闲置的状态,他有的是时间写点东西。像是他这样的三朝老臣,翻开史书数一数二,也没几个呀。这样的人,在家写点东西,像是回忆录一类的这才是正常的退休生活。结果,在张廷玉书房里翻出几百封信,这些信没有他还没有看完,但抽看了几封,都是家常琐事。张廷玉也确实是编了一本年谱,整理的却是在什么年份他自己的做的事和心得,但凡是涉及三朝皇帝的,全篇里只有恩遇,只有赏赐,暂时还没发现涉及朝政和机密。

    他把这些发现跟乾隆禀报了,乾隆马上将他和吴书来留在这里,将其余的没看到的齐齐看一边,凡是可疑的都摘出来。

    这边安排了,今儿没有大朝会,他也不想见大臣。后头太后宫里打发人来问昨晚宫里的情况,叫他得空了去后宫一趟。他也正想要跟自家额娘问点事情呢,结果下面禀报,说是履亲王进宫了。

    乾隆一拍脑袋,怎么忘了,还有履亲王。

    他去偏殿召见了履亲王胤祹。这位亲王如今已经六十有六了,可步履依旧利落。

    一见人乾隆就挤出几分笑意,“十二叔来了来的正好,朕正要宣召十二叔进宫呢。”

    胤祹赶紧先见礼,乾隆一把扶住了,“免了。皇叔坐,朕正有事不解。”

    不解胤祹更不解。昨晚上就得了消息,说是宫里不消停。不光是宫里不消停,富察家那边也传了消息过去,说是傅恒晚上并不在家。

    那么傅恒是不是接了什么秘密的旨意呢。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得竖着耳朵的。消息迟了,不知道哪一只教就踩进坑里去了。

    因此,他一早就进了宫。问当然是不敢问的,他只是过来探探风向而已。结果这位万岁爷倒是先开口了。茶送了上来,他跟以前一样端起来抿了一口,就猛的听乾隆说了一声“十二叔,我皇阿玛当年真的驾崩了”

    他十二叔瞪着眼睛,那茶搁在嗓子眼忘了咽了。他不可置信的去看这个皇帝侄儿,一张口要说话,先被自己给呛住了。

    乾隆给拍了好几下才缓过来,这一缓过来胤祹就坐不住了,他站起来看向皇帝,“万岁爷,您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如若先帝没有驾崩,您的皇位又是哪里来的”如此荒诞的问话,他立马意识到,这是出大事了。能叫皇帝相信先帝不死,这是谁的手笔他皱眉,“这话能传到万岁爷的耳中,怕是宫中有人存心不良。”他现在知道昨晚上宫里闹什么了,于是便道,“宫里得用细筛子过一遍了。不仅宫里,就是京城也得过一遍。”

    乾隆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着急,反而说了一句“要是朕现在告诉你,先帝确实可能还在世,十二叔以为如何”

    荒谬

    这个答案乾隆毫不意外,转身走到案边将那副字打开,“那您再看看这个。”

    什么

    胤祹移步朝前走了两步之后,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后疾步朝前,颤抖着手去摸那个字,然后将摸过字的手指放在鼻下闻,这是新痕迹。

    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胤祹看向乾隆,“这是怎么回事”

    乾隆看他“皇叔,朕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胤祹急忙道“临摹必是临摹而来”

    弘历便将第一页的字挪开,下面是临摹出来的一大摞子,“这是朕昨晚自己临摹的。结果您看。”

    临摹的再怎么像,可到底不对。那股子气势,连弘历这个九五之尊都临摹不来。

    “可这不可能呀”胤祹不停的摇头,面色不停的变幻,“这绝对不可能。”

    乾隆不说话了,等着他消化完这个消息。

    胤祹这个消息消化的极快,转脸就说了一句话“万岁爷,这事必须是谣传,只能是谣传。”

    乾隆的眼里闪过一丝流光,面上却不动声色,“十二叔,那是朕的皇阿玛。”

    “万岁爷的皇阿玛是先帝,先帝爷已经驾崩了,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胤祹就道,“人若能死而复生,百姓将来言必谈鬼怪。鬼怪之说,害人深矣。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若圣人言都不可信,那从万岁爷开始,满朝大臣们,全天下的读书人,又该以何治国驭民这可是动摇国之根基,民之信仰的大事,绝不是万岁爷的私事。您是天子,天子何来私因此,以奴才看来,此事除谣言外,再不能有其他。此谣言若不除,贻害无穷。因此,奴才请旨,彻查京师,查验京师人口。无论是皇族勋贵,还是文武大臣,亦或是寻常百姓家,家家需得严查登记,对可疑人员,来历不清人员,着重排查。然后从京师到京畿,再推之各省,逐次详查,如此这般,多深的马脚都得露出来。对此等逆贼,不可姑息。但有发现,必诛之。”

    诛之

    乾隆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然后慢慢松开,看向胤祹。

    胤祹不解“万岁爷,这绝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乾隆缓缓点头,但还是问了一句“不问不审便诛之是不是有些过了”

    胤祹摇头“连万岁爷都被蛊惑的心里起了疑,可见其危害之大。今日一副字叫您犹豫了,那往后这些朝中的大臣谁再收到这样的字了,他们该如何若是人人都收到这样的字,人心岂会不乱。万岁爷啊,乱人心者,该杀”

    乾隆起身在屋里转了转,好半晌才停下脚步,“十二叔乃是朕之忠臣,但有些事朕却不能叫十二叔去做。您先回,这有些事得着人去办,不能叫您的手沾了自家人的血。”

    胤祹眼睛眯了眯,说到底,万岁爷还是坚信先帝活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起身告退,不管这谣言怎么起的,临走他还是留了一话“万岁爷您宽和待人,比之先帝得人心何止千倍百倍。您着实不用也不该忧心,这天下是您的天下,满朝的臣子,都是您的臣子。他们敬您而畏先帝,先帝若真必不是众人乐见其成的。因而,奴才请万岁爷当断则断,万万不可犹豫不前。且不论这事真假,便就是真的,那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先帝当年是弃天下于不顾。若是假的,更不可犹豫,犹豫便是对反贼的姑息,还请陛下尽快决断。”

    履亲王走了,乾隆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他说的自己何尝不知

    皇阿玛若真还活着,那他此刻就是扰乱人心的祸患杀之,何错之有

    可那个代表杀的令牌藏在袖子里,从昨儿到现在,他依旧是没有下这个令。怕皇阿玛有完全的准备这个顾虑肯定有。但更多的则是朕为何一定要杀

    朕奉遗诏继承皇位,堂堂正正,皇位来的再是正当不过。这皇位本就是先帝传给朕的,朕何惧之有登基以来,朕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每日里卯时便起,无一日例外。论起勤政,朕不输给皇祖父,也不曾输皇阿玛。每日里朝中大事,不敢有丝毫积攒,夜里秉烛,不处理完不歇息。凡是军国大事、急事,几时送几时处理,哪怕是半夜三更寒冬腊月,可曾有过懈怠朕后宫有佳丽,可除了先皇后,朕夜里从不在后宫留宿。召幸嫔妃之后,随即便送走,不算是沉迷美色。这些年,不管是文治还是武功,不说尽善尽美,但也倾其所能做到了最好。

    皇阿玛若活着,他倒是想问一问朕这个皇帝,做的哪里不好

    杀

    朕不杀朕不做这个弑父之君

    但是,十二叔也说的对,凡是危害天下者,不论是谁,都不可姑息。因此,还是得把人找出来。

    谁去找呢

    弘昼不行他太感情用事了。找到先帝,他会二话不说先听皇阿玛的话,才会想起他这个皇兄。

    十二叔不行十二叔是非杀不可的。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傅恒不这事只能放在自家说,傅恒到底是外戚,不可叫他过早的知道。

    那么谁去呢谁去不会下杀手,却也不会偏私皇阿玛。

    乾隆想到了一个人十四叔。

    被自己皇阿玛圈禁了那么些年的十四叔,便是最好的人选。十四叔是在自己登基之后才重获自由的,他有什么理由不帮着自己。

    有了决定,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叫了吴书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吴书来领命去办,乾隆跟着傅恒一起,将张廷玉家里搜出来的东西挨个的看了一遍。

    一直忙到晚上,才算是大致的看完。看完之后,反正傅恒是打心眼里佩服。一生辅佐三位帝王,接触秘闻秘事无数,可查抄来的这么多东西里,竟是无一字跟秘闻秘事有关,甚至是无一事跟朝政有关。谨慎若此,张廷玉当真是人老成精。

    乾隆将手边的东西推过去,“张廷玉啊张廷玉可叫人说什么好呢罢了给送回去吧。没叫人察觉吧”

    “不曾,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张阁老病了,夜里咳嗽不止,药就没停歇过。”

    乾隆点头,知道那么大的事,没病都得吓出点毛病。病了倒是真不稀奇。但还是低声道“安排人,看着张家,也看着和亲王”

    傅恒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的,但还是一一的应下来了。

    如今,御前的消息不好打听了。但有谁进宫了,有谁出宫里,这个消息却容易得。比如说履亲王几时进去的,几时出来的,这些就很容易能判断出,乾隆是见了履亲王的。而履亲王出来不久,宫里就有人出来,绕了一圈子之后,去了恂郡王的府邸,从后门入内的。

    德海将消息报给四爷,然后默默的等着。

    四爷没说话,林雨桐却先笑了“这是好事。”

    德海看向主子娘娘,以前这样的事后宫是不干涉的,现在好吧也无所谓后宫了,主子娘娘之于主子来说,是不一样的吧。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就关注重点,这怎么会是好事

    四爷僵硬的嘴角稍微松了一分,“这说明弘历没想对皇父下杀手”

    这样的决定,里面有几分是父子情有几分是弘历的自负决定的各自心里都有些思量。

    但就只这一个不杀,弘历就给自己挣来了机会。

    果然,就听四爷问德海“弘昼是不是在外面瞎转悠呢”

    是这位和亲王的鼻子特别灵,派人跟着图辉,使得现在见面很不方便。

    四爷就道“引他来吧。”不用老这么遮遮掩掩了。与其叫十四查来查去,折腾的人心惶惶,那倒是不如直接见见。

    然后弘昼就被引来了。

    这条巷子就是一普通的民巷,要问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四通八达,进来感觉怪绕的。

    绕来绕去绕到一家杏花出墙的人家,走到正门,不见图辉的身影了。小路子正说不知道去哪找呢,就听身后这户人家虚掩的大门被拉开,里面走出一人来。很规矩的样子,朝弘昼欠身“王爷,主子让您进去。”

    弘昼一愣,从马车上下来,这脚却不好迈出去了。

    什么是近乡情怯这就是了。

    好容易鼓足了勇气要进去,小路子在身后拉了拉,低声道“主子,要不再等等。”万一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引主子过来的呢

    正说着呢,见里面又出来一人,可不正是那日在永璜府里见到的那个嬷嬷。

    芳嬷嬷朝和亲王福了福身,“五爷来了,里面请。”

    这一声五爷,叫的弘昼激灵一下。他再不犹疑,抬脚就往里面去。院子小小巧巧的,可却好几个高手隐在院子周围。站着的人他扫了一眼,有些眼生,没见过。但是站在屋门口的,他瞧着眼熟。

    小路子在后面低声道“他就是钱盛。”

    是了苏培盛的徒弟。

    那么那扇门的后面就是皇阿玛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从来没觉得脚上的这几步路这么艰难。手搭在门上,却失去了推开门的勇气。

    心里盼望着是皇阿玛,也坚信是皇阿玛。可真的是皇阿玛吗万一不是怎么办

    因为太渴望是了,所以,就越是惧怕失望。

    钱盛欠身“五爷,进去吧,主子等着呢。”

    弘昼看向钱盛,钱盛缓缓的点头,一脸的笃定,特别轻的语气道“主子等着呢。”

    手一用力,门啪的推开了,他抬眼看去,坐在上首的不是皇阿玛又是谁他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没哭没喊,只怔怔的看着,然后慢慢的跪了下去,就跪在门口默默的流泪。

    弘昼今年都三十八了,也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了。蓄起了胡子,看上去比现在的四爷还显老。这种老儿子跪在眼前,别说四爷的眼圈红了,连林雨桐都忍不住鼻子一酸。

    不哭不喊,不说不动,就这么对着亲爹流眼泪。

    林雨桐走过去,伸手扶他“老五,起来吧。”

    这一声老五叫的,弘昼哇的一嗓子,就抱着林雨桐的腿大哭起来,“皇额娘皇额娘”

    其实,弘昼跟原主皇后能有多少感情呢

    不过是人死了二十年了,坏的都忘了,好的倒是记在了心里了。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哭嚎着,哭的是皇额娘吗不哭的是没有皇阿玛和皇额娘之后,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林雨桐拍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起来,进来说话。”说着,轻轻的将人一带,弘昼不由自己的就站了起来。

    他心里惊讶,但好似这才是理所应当。

    被顺手带进去,他朝前走了两步,就又噗通跪下,一步一步膝行到四爷跟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阿玛”

    他委屈巴巴的,抬眼偷瞧,却见自家阿玛好像看见自己并没有多高兴。

    这是几个意思

    四爷指了指屋子当中间“孽障,跪那儿去”

    啊

    弘昼蹭的一下收回手,然后老实的退回去跪着去了。紧跟着就见他阿玛蹭的一下站起来,他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阿玛年轻的下巴。

    “混账东西糊涂王爷做的过瘾了朕看你是假糊涂变成了真糊涂大事且不说你,你要是有上进心,也不是现在这德行。你大事不爱管,我当你能把你自己管多好结果呢福寿膏你也敢碰朕就问你,你有几条命能这么霍霍看看那些吸食的人,有哪个不是骨瘦如柴,有哪个不是吸食成瘾。你是眼瞎呀还是心盲了”说着,尤自不解气,手边只有书,拿着书照着弘昼扑头盖脸的就打。

    可弘昼这次却是一边哭一边笑,知道疼了,才感觉到真实了。

    皇阿玛真的活着呢。真的有人来管教他了。

    林雨桐知道四爷,他教孩子从来不打的。也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孩子真的动了手。

    但那位四爷不一样,弘昼熟悉的皇阿玛,应该就是眼前越是关心越是急躁的皇阿玛。于是,他动手打了。那书就薄薄的几十页,是那种很软的纸质,是打不疼了。打了有十几下了,林雨桐就给拦了,“好了,说了就知道错了。”

    弘昼马上道“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不敢了。”

    “不敢了”四爷收了手,坐在上首还一副大喘气的样子,“今儿能精神奕奕的跑出来,出门之前你没抽”

    弘昼咯噔一下,连这个都知道了。

    看来老爷子这是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清楚着呢。

    他讪讪的笑笑,“以后再也不抽了”

    “能戒了”四爷冷哼一声,“太平王爷当惯了,受不得这个苦了。”

    “冤枉啊皇阿玛”这冷嘲热讽的语气,还是熟悉的老配方啊。他答的特别溜,“儿子哪里是太平王爷呀儿子被四哥欺负惨了。”开始拉弘历下水,而且不遗余力。

    “他欺负你不是你给他捣乱朝堂上殴打朝廷大员,你好大的胆子”

    这都哪一年的黄历了这您都给翻出来了。

    弘昼垂着头,放弃抵抗了。越说事就越多,越多就会发现犯的错越多。他现在不想一件一件掰扯了,因为他相信,自家阿玛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朝堂。

    他委屈巴巴的,“皇阿玛,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您怎么现在才回来”他不敢提驾崩的事,因为提了那个就可能牵扯到皇阿玛隐在暗处的某些势力。因此,他换了个角度问。

    四爷和林雨桐隐晦的对视了一眼,其实这种情况两人都觉得荒诞,一直都没想到有什么合理的说辞来解释所谓的死而复生的事。可是,神奇的很,他们自己将这个天大的漏洞给补上了,并且坚信不疑。

    行吧省事了。

    四爷现在才回来这个问题是这么回答的“路过若不是永璜病不好,你皇额娘又恰好瞧出你吸食那个要命的玩意,我们早走了。”

    啊

    弘昼瞪大了眼睛路过早走了

    这是啥意思纠结了那么长时间的问题,答案竟然是这个。人家压根就没想在京城里多留。

    可这不多留,能去哪呢这些年,您在哪您从哪来,又到哪里去

    是得道成仙了吗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年轻

    四爷哼了他一眼,转身没搭理。

    林雨桐扶了弘昼起来,打量他的脸,“想年轻呀你起来,我看看。”

    弘昼被拉起来坐在凳子上,就见自家这崭新的皇额娘手里拈着针。那针蹭蹭蹭的往脸上招呼,倒是不疼。但就是眼睛余光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银光闪闪的针屁股,他的心肝都颤了,“皇额娘儿子不在乎好看不好看”儿子都有孙子了呀,真不用这么折腾的。

    林雨桐不理他,只喊钱盛,“进来,扶你们五爷去榻上躺着。”

    然后屋里消停了,弘昼顶着一脸的针眨巴着眼睛,想说点什么,好像也不行,嘴角有针。

    屋里一下子就静谧了起来,他听见皇额娘在劝皇阿玛,“您也别生气,这小子不管好歹,还给咱们添了几个嫡出的孙儿”然后皇阿玛就说,“他现在也就这点用处了。”

    “这孩子就这性子,打小就这样。都说三岁看老,如今都过了三十了,掰不过来了。”

    絮絮叨叨的,弘昼却难得的心里踏实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没听两句话,就真给睡着了。

    不光睡着了,那鼾声都震天响了。

    四爷和桐桐这才住嘴,两人对视一眼这孩子心可真大。

    弘昼一觉醒来,屋子都掌灯了。肚子骨碌碌的叫,他才说要喊小路子,结果一看周围的环境不对。这才理智回炉,一下坐起来,“皇阿玛”

    可别是大梦一场。

    醒来发现不是。屋里灯光昏黄但是温暖,桌上好像刚摆上饭菜,皇阿娘亲自在摆筷子。皇阿玛拿着一本书坐在边上,翻看着。

    他愣愣的出神,抬手摸了摸脸,早已经没有针了。他也不知道那针是干嘛的,不过是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的,很是自在。

    林雨桐招手叫他“醒了就吃饭,饿了吧。”

    饿了

    饭菜简单,但是味道很好。他看向皇额娘腰里的围裙,便知道饭菜是皇额娘亲手做的。他不安起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张保皇阿玛还记得吗正在儿臣府上。儿子回头就把人给送来不送这里不行,这里太简陋了。儿子另外有园子,皇阿玛和皇额娘住过去吧伺候的人儿子亲自挑”

    “张保送来就送来吧。”四爷却不说搬家的事,“不用那么麻烦,我们留不长。等你和永璜的身子彻底好了,我们也就走了。”

    弘昼一时不知道这话真假。可想想,也没有作假的必要嘛。住在这里也确实不长久之计,要是长留,皇阿玛说什么也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吧。

    可这说走就走,弘昼心里不得劲,“我四哥都知道了您要是走了,这要是再有别的误会”

    “哦那叫你四哥过来见见就是了。”四爷说的云淡风轻,然后又冷哼了一声,“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这是连带四哥也骂了吧。

    这一顿饭弘昼其实吃的有些心事重重。之前的担忧是怕父子相争,可皇阿玛明显没有这个意思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四哥愿意放皇阿玛再走吗

    他心里转着无数的念头,很多话想问,但是一句话也没问出来,放下饭碗就被撵出来了。

    他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小路子却惊恐的看着自家主子的脸,“您您这”

    弘昼这才摸脸,赶紧道“西洋镜给爷拿来。”

    对着镜子,弘昼恨不能大笑三声。这才扎了一次,竟像是年轻了十岁一般。

    所以,看起来年轻没什么奇怪,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这是医术,并不是什么巫术或是神仙鬼怪的东西。

    他催车夫,“快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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