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34
和敬是乾隆和孝贤皇后所出的嫡女。这位皇后孩子生的不少, 可活着的只剩下和敬公主了。以乾隆现在对孝贤皇后的感情, 可想而知,对和敬该有多疼爱。
和敬的额驸出身科尔沁蒙古勋贵,这一支勋贵很不一般, 是孝庄太后娘家那一支。这几个孩子便是孝庄亲哥哥的曾孙子, 九岁便养育宫中。跟皇子们一道儿读书教养, 说起来,这孩子跟和敬也算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到了婚龄, 乾隆心疼女儿, 把当做半个儿子养的少年指给自家的女儿做了额驸, 出嫁后也舍不得女儿去蒙古,便叫夫妻常驻京城。若不是去年额驸的长辈身体欠安,和敬也不会陪着额驸回了一趟蒙古。这不, 才去了半年的工夫,宫里来来回回的就派了好几趟的人了。
她婚姻顺遂,跟额驸感情极好。成亲四年, 头一年便已育有一子。对外孙乾隆尤其珍爱,名字取了十二个字的长名字, 可见其有多宝贝。后面三年和敬是为她母后守孝,并没有子女出生。
如今才二十岁, 备受宠爱的固伦公主,跟和婉的气质是完全不同的。
和婉是被拉着来的,来时因为仓促, 穿的是日常的便装。因着失仪,她进门就请罪。
但和敬则不同。她肯定是知道和婉朝这边来,才快速赶来的,也来的急,穿的也是便装,但她却丝毫没有和婉的拘谨,一进门就笑盈盈的叫祖母,跪下叩头时满眼都是欢喜。林雨桐伸手拉她起来,她也顺手抱着林雨桐的胳膊,很自然的流露出十分的亲昵来,“皇祖母,早就该来请安的。还想着等回禀了皇阿玛再来,却不想朝中事情不断。孙女说要来,额驸偏拦着,说冒冒失失的不像个样子。这不,今儿听奴才们说妹妹来了,孙女便厚着脸皮跟来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林雨桐拉着她坐着,“原也没想着惊动你。不过是永璧过来,说和婉身上有些不协,这才带过来给我瞧瞧。”
和敬马上抚掌“莫不是有了”
和婉眼眸一暗,微微摇头,“就是夏日天热,食欲不振。大哥偏当大事来办。”
和敬眼里就有些羡慕,“有哥哥惦记是福气。”
和婉倒是不好接话了,和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没了。
这不是一个好话题。
和婉随即马上跳过这茬子事,“姐姐如何知道我来的必是又叫人给我送东西去了”
她是和亲王弘昼和吴扎库氏的嫡女,也是和亲王府唯一的格格,自小便过继宫中,养在皇后富察氏膝下。和敬对这个妹妹也还算是照顾,得了什么好的,便着人给和婉也送一份。
和婉这么一问,和敬倒是愣了一下,刚才太着急,也没问下面的奴才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内务府的奴才就是这样,她得宠,下面的人总有什么手段跟她卖好。不过以后要再是如此,只怕就要得罪人了。她将这事记在心上,就道“是啊原是下面的奴才从江南带的胭脂水粉,颜色是极好的,我叫人给你送去,却不想还不到地方就瞧见你出门了。这不,都是些没出息的,东西都没给你,直接回来先告诉我。”
和婉抿嘴笑“原也是我的不是。该叫人跟姐姐说一声的。”
和敬拍拍她的手,很温和的样子。
这么一来一回,林雨桐就看出这两姑娘的性子了。和敬很好,被宠着,但又因为没有同胞的兄弟,因此不曾恃宠而骄,为人很有些独到的地方。
和婉呢她不知道和敬来的快不正常吗知道可知道还给对方递了梯子,为何因为对这种的事她其实是无能为力的。当跟一个人不能相比也永远不可能比的过的时候,你就得学会比别人低一头,永远叫对方舒服。而和婉就做到了这一点。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同她阿玛有许多相似之处。
和敬很周到,跟和婉说完了,就问林雨桐,“怎么不见永琅我来还给他带了不少东西。您瞧,这还都没见过呢。”
弘晖不在,今儿外面那么热闹,他也待不住。见和敬问了,林雨桐瞧着也快到饭点了,叫就嬷嬷,“去瞧瞧人在哪呢。”
人还真不在书院。
今儿报名的人员很杂,有四五十岁花白了头发的老者,也有七八岁孩童。有浑身锦缎,被家仆簇拥着的权贵子弟,也有背着干粮,身上打着补丁的寒门子弟。更有好些个前来会试的举子,他们成群结队,有心动想要报名的,也有坚持科举是正途,从而带着挑剔的心态在这里来回瞧的。
好些个宗室子弟也来了,但是本人却不往里面挤。这里较城里凉快的多,书院对面的大路两边,林木茂盛,里面亭子游廊,假山石凳,便是石板地上坐着乘凉的也大有人在。当然好地方是被这些权贵给占着的,别的人自然而然的也就走开了。
这些人在一块,就说,这老圣人住哪呢来的差不多都是永字辈的,四爷跟他们又远了一层。这些孩子不是把他叫叔祖,就是伯祖父的,也都基本没见过他。心里本就好奇。又是突然没了突然又出现的,这就又好奇加好奇,都在猜,人是在哪住着呢。
想着去找原本在这里念书的那几个同宗兄弟打听打听,到哪这人现在都在书院里面帮忙呢,只说晚上忙完了,兄弟们一块儿聚聚。当然了,这是客气话。因着当年弘晳的事,宗室子弟很少成群结队的往一块儿凑。这会子这里这么多人,都属于你跟我熟,我跟他熟,但你跟他肯定不会熟。因为便成群,大家还是不要有太多的交集的好。不过因着每年过节祭祖,宗室里总要聚在一处的,也算是都彼此认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大家聚在一块才没事。找人套近乎,被人家算是委婉的拒绝了。这就没戏了。有人对十四家的孙子略有微词,觉得这就抖起来了。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呢,就见永璧带着人骑马过去了,一路连停都不停,不知道有什么事。没法子,这位有时候也不是谁想巴结就能巴结着的。他也是不敢惹是非的。
谁知道他出去有一个多时辰吧,就又回来了。架着马车,从道儿上过去,直接往书院去了,不过入的是侧门。真猜着永璧忙什么事呢,紧跟着,就见和敬公主府的马车又进去了。看那前呼后拥的架势,还有公主的华盖,这必然是和敬就在里面坐着的呀。
一行人就起身盯着马车,马车又从侧门进去了。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明白了。之前不知道老圣人在哪住的,现在好似找到了。人就在书院里呢。
这一群宗室子弟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并不光鲜,年纪已经在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他紧紧的盯着马车,然后慢慢的垂下头,缓缓的朝后退去。树荫下,此人显得跟别人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子弟都像是跟这个人不熟,对此人也不大怎么兜揽。
他们自己说自己的。这个说,要不要递帖子。
那个说,递帖子也不知道要往哪里递。
后面不知道又谁就在撺掇永宣,说你去你去合适。
永宣是老怡亲王的孙子,若是去见老圣人,永宣比较占优势。老圣人肯定对怡亲王这一支后人会宽容许多。
永宣却摆手“不成不成等入了学了,该见的时候也就见了。”
这话一出,大家就觉得没劲。来的人里,有几个是能考上的
正说着话呢,就见大路上有一男童溜溜达达的走来了,这孩子一身蜀缎白袍,手里拿着把小扇子走的悠哉悠哉。可他身后跟着的人大家却都认识,此人正是之前在太后宫里伺候的张保。
劳动张保亲自跟着,那眼前这个小童是谁大家基本都猜到了这便是过继到仁慧皇帝名下的皇子永琅。
其实这名字跟怡亲王弘晓的第二子的名字重了,但那边一说这个养在外面的皇子名叫永琅,原本的永琅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悲催的孩子直接改名叫永良。没有金玉那般贵重了,也不要那个玉了,直接叫永良其实也挺好。
永良盯着弘晖的时间有点长,弘晖能察觉不到吗他今儿是干嘛来的今儿就是奔着这些宗室子弟来的。
那么一群人,本来都该是一样身份的人,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差别来。日子过的好的,家里的情况还算不错的,这些人就衣着光鲜,身上的配饰件件精致。可也有看着光鲜,但其实早已经不鲜亮了,不看别的,只看脚上的鞋,打眼一瞧就能分出贫富来。
他站住脚朝对方看过去,那么些人也都看了过来。弘晖不怎么认识这些小子,说不得他们的老子来了,他基本还能认出来。但是现在,这些孩子基本都不认识。
而对方那么些人就算是猜出他是谁,可这如何称呼呢
按说,大家的身份其实是一样的,也是平辈人,算是同族的兄弟吧。可毕竟第一次见面,对方呢,是皇子是真的。可对着他直接称呼一声阿哥又不合适,这位并没有在皇阿哥中序齿。当做一般的宗族兄弟,喊一声你小子上哪去看见哥哥们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好像还真没这个胆子。人家的嗣父是仁慧皇帝,他还养在老圣人膝下。他这身份,便是造反,也要不了命,顶多就是被圈禁。所以,这位只要不往死的作,那基本上是前途相当无量的。
按说就算是这么着,也不至于就看着他就把人吓的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可这小子也邪性,那眼睛看过来,总觉得像是被自家阿玛给盯着,很不自在。
弘晖也是怔愣了一瞬,然后眼睛从这些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这人游离在这一群人之外,保持着距离不靠近,但显然,又是这么一伙的,毕竟这么多宗室子弟在这里,有些出来腰上还特意缠着黄带子,一般人也不敢靠近呀。他这么一站,想看不见也难。不过眯眼细看,倒还真认出来了。
这是八叔的孙子,弘旺的儿子肃英额。按年纪算,他现在也有二十四五了吧。
当年皇阿玛冷落了八叔那一脉,但是弘旺一直也在宗室之中的。不过是一直也没怎么用便是了。倒是到了弘旺的儿子这里,他还是用了。因此,对此人还算是有印象。那个时候早已经是事过境迁,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而现在,情况跟自己那时候又不同。弘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不过因着看肃英额的时间有点长,张保就察觉了。在弘晖耳边低声将弘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张保很机灵,对当年八叔跟皇阿玛的事他一句也不提,像是笃定他知道一般,只说些雍正年之后发生的事。
他一说,弘晖就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收回视线。才要说话,就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少年,细看了两眼,好似有点印象,这是十六叔家的孙子永瑺。
永瑺是出门的时候被自家祖父给叮嘱过了,说要是遇到养在老圣人膝下的小阿哥,要恭敬着些。他问祖父说这个恭敬得有多恭敬才算是恭敬,结果祖父说,“对你祖父有多恭敬,对那位就得有多恭敬。”
呵呵要不是祖父在皇上南巡的时候还能出来当差,监理国事,他都以为祖父是老糊涂了呢。这段时间,祖父是烧香拜佛,把家里弄的乌烟瘴气,跟着魔了一样。以前从不信这些人,现在竟然突然虔诚了一起。当然了,这些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叫人知道。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可叫自己真对这个一个孩子恭敬的跟对祖父似得,他也拉不下这个脸。能先恭敬的打招呼,这已经是极限了。因而他此时脸上带着三分恭敬,三分亲切,三分热情,还有一分试探和打量,先说话了“是琅兄弟吧这大热天的怎么出来了”
弘晖微微点头“原也没想着外头这般热。”他朝来时的路指了指,“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去进去坐坐”
“这怎么好会不会太打搅”永瑺心里还有些怯,想着客气几句。
弘晖已经转身了,“无碍书院后头的园子没人,去那边便是了。”
永瑺还要客气,不知道被谁给踢了一脚,后边马上就有人接话,“好啊好啊来了这么长时间,人太多,还没进书院转过呢。如此甚好甚好。”
有人应了,那自然一拥而上,就都动了。弘晖都走了好几步出去了,扭头一看,见肃英额还在最后,脸上没有多的表情,但脚下却前半步后半步,显得有些犹豫。
弘晖停下脚步,吩咐张保,“看周围还有没有自家人,天怪热的,都叫过去吧。专门打发人在附近等着,别怠慢。”
张保点头应着,招手叫了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见别人都走了,只八爷的孙子还在犹豫不前,他知道小主子的意思,便过去笑道“阿哥爷快些去吧,若是还有事未办,交代给奴才便是。”
肃英额一愣,脸上的愕然根本就来不及掩饰,忙拱手诚意的跟张保致谢,连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他依旧低调的走在最后面,距离谁都不远不近。从侧门进去,里面是一个个规整的小院。顺着大路往里走了不远,就被弘晖带着拐弯,从别的地方朝后绕去。可这一群人已经看到和敬公主之前所乘坐的马车了,就在侧门进去的那条路的顶端。
大家把这个位置都记下,却没人说破。作为第一个跟弘晖说话的人,永瑺就一路跟这个小阿哥搭话,问说“这路边种的是什么花木,不见花也不见果”
看来宗室这些孩子是给养废了呀,“那不是花木,那是果树。这园子里种的没一样是废物。”
这话听在耳朵里怎么这么别扭了。
肃英额就听到前面的人议论,一个说“废物这话怎么像骂人呢”另一个就道“话里有话,听懂了就行,说出来挑破,有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
那边不知道谁故意抬杠,就道“那树下的草倒也长的好”
这是怼之前的不养废物之说。
弘晖没回头看,只道“以后还能来,那就得记着,那草更不能动。那是母后皇太后养的药草,瞧着不起眼,但却当大用。”
这又是一句话里有话的话。
永宣心里就不由的纳罕,这孩子过继出去真可惜了。宫里的皇阿哥除了年长的那两位不算,剩下年纪还小的瞧着并不怎么出色。倒不想,这里藏着这么一位。
当然了,这样的想法菜一闪而过,那所谓的园子就出现在了面前。
一大片湖不不是湖,是池塘。里面应该养着鱼虾,池塘里此时长的莲蓬。而围着池塘周围,像是种着某种牧草,特别种植的。在外围,就是各种的庄稼和菜地。
湖边倒是建了几个亭子,亭子也大,茅草顶的,下池塘的小船都停在亭子周围。
弘晖招呼着人在亭子里坐了,正好嬷嬷四处找人就给找这里来了。弘晖自是不会回去见什么公主,只道“告诉娘娘,我在这里待客呢。”
林雨桐一听,立马叫人给准备吃食去。
池塘边上的小池子的网兜里就养着随时能吃的鱼,庄子上另有鸡鸭鹅宰杀了直接吃。菜蔬瓜果从地里直接采摘便是了,“送几坛子米儿酒去。把厨子叫去帮着烤,一边吃一边玩去吧。”
不管吃什么,只要在这里吃饭了,那回去都有的跟家里交代,因此一个比一个有兴致。
陪林雨桐的和敬也不见怪,哈哈就笑,“难得有机会聚的这么齐整。”说着就喊外面候着的嬷嬷“赶紧打发人去,找上好的果子弄几框子来。”说这看了和婉一眼,又道,“再买上好的点心二十匣子,是和婉妹妹的心意。”
正说着呢,永璧进来了,一来就笑,“大姐,别叫下面的人跑了。我早打发管事置办去了,这都快回来了。叫买了十篓子螃蟹,十坛子黄酒”
两样东西,自然有一样是替和敬买的。
和敬就乐了,“今儿咱也吃螃蟹。正当时呢。”
永璧就笑着跟林雨桐道,“皇祖母千万给我留两只,我先陪客去。”
这边礼物一到,那边永璜和弘曕就得了信了。永璜叫人买了点心,弘曕叫他的庄子上的人送了两笼子鹌鹑过去。说是身上有差事,叫他们自己玩,就不过去陪着了。
这些做客的,说起来也是宗室子弟,可如今就是混日子呢。好些都是混个侍卫,还算有一份自己的俸禄银子。其实风光早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像是两位公主,作陪的永璧,还有果亲王、以及大阿哥,这些人说起来是关系都不远,可实在是算不得熟人。等闲上门,递了帖子人家都未必有工夫见的。
而此刻,一个岁的孩子在这里宴客,便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往这边送东西,这是给这个孩子面子,但更是给老圣人的面子。也就是说,老圣人在皇上那里绝对不是一个符号。
那么,之前只想来凑热闹的,心态都立马不一样了。进入了这里,便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大机遇。要不然,像他们这样的宗室子弟,能怎么样呢一代一代下去,也就是成了闲散的宗室了。
宗室中人当差,要么你有体面,要么,就是特别有本事。另外,关系上的亲疏远近也特别重要。他们是属于跟皇位上的人关系越来越远的那种人。体面没有,本事不大,关系又远,找个机会有多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像是宗室里,也不是不让你科举。可科举哪一年叫宗室参加,哪一年不叫宗室参加,这参加了又能有几个名额分给宗室,这都是随机的。等着这个机会说实话,还不如去赌坊赢钱来的几率高呢。在这一点上,都不如在旗的其他旗人。人家还能参加科举,虽然科举也会考虑名额限制,差不多跟其他某些省份被录取的人数持平。当然了,这是相对的。旗人子弟在某些方面比宗室便利,但对科举而言,旗人子弟竞争也激烈呀。汉人家的孩子是有些读书有些读不起书,但是旗人不一样。旗人是有旗学的,每个旗人男丁都得去念书的。大家都学,然后那么多人去考,只为了拿十个名额,真的太难了。
于是,之前还觉得不知道跟弘晖这么一个破小孩怎么说话的大小伙子,都学会讨小孩子喜欢了。这个凑过去说“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边的庄子上玩。我那边没养别的,倒是有几只鹿,挺好玩的。”这都是祖上就养着,然后一代一代繁衍,算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吸引人的东西了。
那个说,“我府里养着几盆兰草,小盆换大盆,现在盆里都快养不住了。那还是圣祖爷赏给祖父的,要是喜欢,回头搬来。这里地方大,倒也适宜。”
吃饱喝足,随着大溜一起告辞出来的肃英额心里苦笑,他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吗
人家回府,他就是回家。小门小户,下人十数人,这便是家了。
家里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书房不书房,两进院子也不到,所谓的外院就是一片倒座房,平时住个下人,主子都后面住着呢。正屋东次间住着嫡母,西次间便是阿玛常一个人呆的地方。他生母住东角房,西角房还住着一个阿玛新纳的妾。而他则是住在东厢房的。
如今,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嫡母曾经生过一个孩子,比自己大半岁。那时候生在被发配热河的路上,嫡母早产,排在自己前面的这位兄长就早夭了。从此嫡母是吃斋念佛凡尘俗事一盖不管的。家事倒是自己的生母管的多些。可家道艰难,自己二十四了,尚无人愿与府里结亲。额娘着急,想着别管出身,哪怕是侍卫家出身的也行,总也该成亲了。可阿玛死活不愿意,觉得府里不能有这么一个无名无姓家世不成的主母,额娘不免说了些难听的话,阿玛便恼了,回头就纳了一房妾室。这妾室的阿玛还真是个侍卫,不仅是侍卫,还是侍卫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校尉。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额娘,别小瞧人。他这把年纪了,只要愿意,也有那些在你眼里很不错的人家愿意把闺女送来做妾。你叫我儿子娶个这样人家的闺女为妻埋汰谁呢如此,婚事就继续往后拖着。
他回来,先给嫡母问安。嫡母还是那句话,“厨下给你留着饭,吃了早早安置吧。”
他应着,一出来就听见西次间的咳嗽声。这是阿玛不好意思叫他,用声音告诉自己他在。于是,他抬脚进去,阿玛坐在桌前,桌上油漆斑驳,摆着的还是老三样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茴香豆,一壶街口十文钱一壶的酒。
“阿玛,我回来了。”他说。
弘旺眼睛都不抬,只嗤了一声,“被人撅回来的”
肃英额摇头“没有。跟族兄弟们玩乐了半日,这才回来的。”
弘旺的眼睛终于抬起来了,“进去了”
肃英额没回答,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回答。
弘旺就搓着下巴,“我那位四伯他改性儿了”他呵的一声,“他没问问你是谁家的”
肃英额低头“并没有见到老圣人。只那位小阿哥陪着。还有和亲王世子”
弘旺呵呵一笑,“就说嘛怎么叫你进去了感情不知道你是谁。”他灌了一口酒,“小阿哥一个孩子知道什么深浅以后别去了,老子明儿给你谋差事去。别嫌弃侍卫低,一点一点来”
肃英额抬头,“阿玛,儿子想去试试。”
“试试试试怎么把面子再给你撅回来”弘旺就道,“别自讨没趣。你祖父这点脸,别都给丢尽了。”
肃英额便不说话了,就那么站着,不动地方也不走。
弘旺又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你这脾气随着谁了。滚滚滚给老子滚远,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肃英额这才退出去,回屋什么也没吃,躺着琢磨怎么着才能入了人家的眼。
他身上别无长物,连个上门像样的见面礼也没有。发愁发到后半夜才睡了,可早上一早就醒了,醒了还得想办法去不是
可一拉开房门,门上挂着个荷包。是阿玛身上常挂的那个,他取下来打开,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才发现里面放着二十两散碎银子。
他鼻子一酸,走到阿玛的窗户根下叫了一声阿玛。
弘旺还在椅子上坐着,只双眼通红,显然是一晚上也没睡。这会子儿子在外面叫了,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儿,含混的道,“滚远点,老子睡会子觉你叫什么叫叫魂呢”
肃英额这才不说话了,慢慢的退回房间,洗漱吃饭,然后出门。等院子里的声音都远去了,弘旺才推门出去,坐在门槛上,看着门外怔怔的出神。
身后是福晋敲木鱼坐早课,东边是老妾扒拉算盘珠子算计多寡,西边那个年轻鲜亮的妾也已经打开了房门窗户,借着这光,抓紧做一会子针线活。
他抬头看看小小的四方天,还真有点想念曾经的廉亲王府。曾经因为嫡母,他觉得那里是憋得慌,如今回头去看,感觉这一辈子最好的日子,还是在那里过的。
菩萨保菩萨保
在阿玛最后的日子,他给自己改名菩萨保。是希望自己得了菩萨的保佑度过劫难。
不管怎么艰难,自己到底是熬过来了。
而今,他也希望能把菩萨保这个名字送给儿子,希望菩萨保佑,保佑他少遭人白眼,少受些苦噩灾难。
而肃英额出了门,用点零散钱叫小厮去买了十几个烧饼,用葫芦装了水带上。雇了一辆车依旧去了庄子上。考进去,他怕是有些难的。如果考不进去,难不成要一年两年的去学,然后再去考不是他着急,是家里总得看得见希望。
所以,他打算去书院,另辟蹊径。
四爷和林雨桐并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就连昨儿他在,他们也不知道。弘晖到底是馋酒,偷喝了两杯,年虽小,醉倒了。从昨晚散了一直睡到早上该起的时候也不见起。
而四爷昨晚回来的也晚,书院报名的人多,他大概捋了一遍,还带回来一份有意思的报名表。这个报名表上添的名字是纪昀,籍贯是直隶献县。信息上显示,他是乾隆十二年的解元,十三年会试落榜。而十五年,也就是去年,他母亲去世,他现在在守孝。也就是说,今年的会试他是没法参加的。
而从这次科举到下次科举也是需要时间的,如此的话,中间这点守孝的时间,却能利用上。守孝不让科举,但却没有说不能求学。
四爷是知道林雨桐对这些历史上有名,但是没见过的人都敢兴趣。这才特意拿回来叫她看的。
说完了这个,林雨桐才说了和婉和和敬来这边的事。和敬回园子去住了,她在园子里有自己的住处。今儿晚些的时候,和敬的额驸亲自来接人了,还带了不少孝敬的东西。但是和婉的额驸并没有来。没来肯定是不知道和婉在这边,要不然没胆子不管不问。但这也说明夫妻俩之间的陌生。
四爷的笑意就收了,“收拾个院子,和婉常住吧。”
林雨桐点头,“已经叫德海去查了。”
结果查的结果还没来,惊动的各路人却到了。先是弘昼两口子,吴扎库氏眼圈都红了,“皇额娘,不是儿媳不心疼闺女。我跟她阿玛想起来就疼的一宿一宿睡不着。可孩子过继到宫里,嫁给又是博尔济吉特氏。他阿玛刚求了恩典叫住京城”
弘昼一脸苦笑,想解释什么到底是啥也没说出来。
林雨桐才要说话呢,外面禀报说皇后来了。得了,公主受了委屈了,那是皇后的失职,她可不得赶紧过来吗
林雨桐不提和婉是不是受了委屈,许是夫妻俩中间有问题呢她跟皇后只道,“看见和婉,像是看见了怀恪,我留着住段时间罢了。”
皇后当然不信这个话,回去就找下朝的乾隆,“和亲王在正事上也从不提过分要求,这回却叫和婉留在京城。紧跟着皇额娘将那孩子接去了,必然是有咱们不知道的委屈。也是臣妾失职”
乾隆一脑门字都是江南的事,哪里有时间断儿女官司,只道“你看着办便是了。谁叫和婉受了委屈,你只管责罚。”说着就摆手叫皇后去忙,等对方转身了又叮嘱了一句“叫和敬没事常去庄子上走走,瞧着这孩子清减了。皇额娘的医术不错,在那边多呆一呆,又孝敬了长辈,又保养了身体”说着又自言自语,“从哪里辟出一块地方,给和敬盖个别院,离皇额娘近便些。”
乌拉那拉笑了笑,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这一刻她觉得,骨肉果然还得是自己的亲。再是自小养的,亲疏到底是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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