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园。
这摆放岑安屏风的厅堂名为“隰有荷华”, 四面通风,门窗一打开就能望见池中的荷花。
在盛夏时节, 府中众人都喜欢来这里乘凉, 宝意在画荷花的时候, 也常常在这里一待就是半日。
现在在这里围着屏风的, 都是当朝的王公大臣, 俨然是把朝堂上的阵容都往宁王府搬来了。
这个时候, 萧琮跟萧璟站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的合适。
有两位皇子在此, 代替成元帝看清了此处无人结党营私,以后也不会有人拿出这个来说事。
宁王一开始让自己的儿子把他们请过来, 也是这个考量。
厅堂正中单独摆放着岑安的屏风。
这在墓中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名家之作, 终于众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宁王站在屏风畔, 他已经将这放在他书房中的屏风看过了不知多少回, 对着上面的字也不知揣摩了多少次,尽管次次看都还会生出新的体会,可是却不像这些初次见到岑安真迹的大人们一样激动。
他回头, 朝着湖面上望去。
那些在盛夏盛开的荷花与接天莲叶现在大多枯萎了,在湖面上只留下少许残骸。
当秋雨落下的时候, 依稀还能让人听见一些盛夏的回响。
岑安记录在这屏风上的月明赋写的也是他与友人在一起饮酒赋诗的事。
在此刻看来, 显得颇为应景。
众人看第一遍的时候都屏息凝神,未曾稍有出声。
他们见过岑安成名之作与他的绝笔之作,再见着他这风华正茂的二十六岁时写下的月明赋, 心中都不由得勾勒起书者在这个时期意气风发的模样, 同稍显青涩的少年时期跟缠绵病榻的中年时作起了比较。
“真迹, 这果然是岑安真迹”礼部侍郎一边看一边捋着胡须道,“比起他少年时期来的作品,此赋更加顿挫自然,潇洒流丽。”
“不错。”他身旁的人应和道,“比起他的最后之作,这个时期的字又更加的意气风发,这布局犹如天机错落,实在是难得,难得啊。”
众人纷纷点头,哪怕岑安只活了三十六岁,比他们在座众人的年纪都要小,但是他的一生写下这三幅字流传于世,所取得的成就就已经超越了他们大多数人。
此刻见了这屏风的真迹,他们再想起那日在朝堂上见到宁王手中的扇子,就越发觉得上面的字临摹得好,无论形神意气都学了七成。
虽然宁王在他们面前毫不客气地承认了那是他的临摹之作,但是不少人心中都还是有怀疑的。
有人看着含笑站在一旁的宁王,对他说道“王爷,这屏风说到底还是霍大师送给永泰郡主的,郡主作为霍大师的爱徒,霍大师想来定然已经为她讲过这屏风上岑安笔法的妙处。我们今日来也很想听一听霍大师的分析见解,这霍大师不在,是不是请郡主来替我们说一说”
宁王看着这说话的人,这是在朝堂上跟镇国公向来一个鼻孔出气的吏部尚书。
他说话的时候,镇国公就站在一旁,眼睛望着外面,不看宁王。
而在他身边,秦小公爷也跟他爹一样,眼睛往别处看,在宁王的目光扫过来时,眼角心虚地抽搐了一下。
宁王在邀请镇国公来的时候,分明就说过这一次只许镇国公携着夫人一起来,儿子别来。
可是镇国公却当没听见,把儿子也带了来,就是看准了来到门前,宁王也不能让人给他打出去。
现在他授意吏部尚书开口,让宁王把宝意叫过来,这怀的是什么心思,宁王还能不知道
偏偏吏部尚书这个老狐狸一开口就踩到了痛点,让一群王公大臣都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宁王,就等着霍大师名下唯一的弟子过来,给他们说说这现世的岑安真迹。
宁王“呵”了一声,对侍立在一旁的小厮道“去,把郡主唤来。”
小厮领命而去。
他穿过了荷园,来到桂园,见到了正在同徐氏说话的宝意,立刻快步走上前来,行礼道“郡主,王爷让小的来请您到隰有荷华去。”
宝意闻言看向了徐氏,徐氏对她说道“王爷叫了,你就去吧。”
“是。”宝意这才带着画眉从桂园离开,跟着小厮过了桥,往着另一边的荷园走去。
望着宝意离开,徐氏才又在一群少女中找到了小女儿,然后走了过去。
方才宝意拉着她将手串往她手上套的动作,洛芷宁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见母亲一过来,她也不同身旁的人说话了,只站在原地等着。
等到母亲一来到面前,她就拉过了母亲的手,将那手串执到自己眼前看了看,接着挑眼看母亲“是宝意表妹送的,什么名堂”
徐氏道“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说着把手收了回来,自己带着几分欢喜地欣赏了上面的石榴与蝙蝠一阵。
宝意是个有福的,这孩子一回来,易行的腿就好了,而且这一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宁王府也是逢凶化吉,这么个有福气的孩子,送了自己这“多子多福”,说不定自己也能沾上她的福气,真的能够得偿所愿,生个儿子。
洛芷宁看着母亲,娇哼一声,道“娘你别怕我抢你的,不光你有,我也有。”
说着抬手在衣襟上抚过,将徐氏的目光引向了她的衣襟。
徐氏望着这两日她都佩戴在身上的压襟,看清了那串珠子串的粉色桃花纹样的玉雕,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宝意送的,难怪女儿近日天天带在身上。
母女俩对视着,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样一看,倒是人人都以得了宝意送的玉雕为荣了。
徐氏抬手抚过女儿的衣襟,问她“宝意什么时候送你的你就收妹妹的礼物,你有没有回礼啊”
洛芷宁道“自然是有的。”
她送了宝意一匣小玩意儿,虽然不值钱,但是都是她记着的她们跟柔嘉从前有过,宝意却没有的。
她真心对起宝意,自然就想起从前诸多事情。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她就想把宝意从前缺的都补回给她。
果然得了这么一小匣玩意儿,宝意开心得很。
徐氏听了很满意,含笑抚过小女儿的发髻,说道“这就乖了。”
夸着小女儿机灵的时候,她不免也想起自己的大女儿。
芙儿怎么就不知道跟着妹妹,同宝意多亲近呢
她想着,看向了跟柔嘉待在一处的大女儿,然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洛芷芙正好看着这个方向,见着妹妹同母亲说话,然后又触到母亲的失望目光,顿时整个人都失落起来。
她们这一边刚才也是看着宝意送她的玉雕给徐氏的。
之后又见着宝意被宁王身边的小厮叫去,去了隰有荷华。
那边都是王公大臣还有各家俊彦,更有三皇子跟四皇子,她们在这里,谁也没有机会过去,只有宝意这样去了,真是叫人嫉妒。
柔嘉看着她们这副嫉妒却又无法说出口的样子,想着自己平日若是将心情显露出来,怕是也跟她们一样。
她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
自己现在是不如宝意,而这些人又是个个都比不上自己,真是在这里坐着都觉得无趣。
她们这是嫉妒什么呢就连今日有这宴会,都是因为宝意得了那屏风,若是没有她,她们现在还在各自家里想着今日要做什么呢。
柔嘉这样淡然,倒让她们见了觉得自己低了一等。
往常见到宝意这样出尽风头,最嫉妒最应该跳脚的是柔嘉才对,怎么她就能这么不在意
这样想着,便有人开口问洛芷芙“阿芙,我瞧着永泰郡主醉心雕刻,这雕出来的小玩意儿可是四处都去送了一圈,你的母亲跟你妹妹都得了,那你呢”
洛芷芙在暗地里可以黯然神伤,可是在这场面上却不能输人。
她望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淡淡地开口道“这样的好玉,岂是人人都有的”
柔嘉听到她的话,抬了抬眼皮,想着这是要怎么说要陷害一把么
那发话问她的人听了这说辞,脸上已经露出了一点嘲弄的笑意来。
结果还未再开口,就又听洛芷芙说道,“宝意表妹自是考虑周全,没有忘记我的。就是那手串今日同我这身衣裳不相配,所以我没带来,不然也定然要叫你们看看。”
问话的人原本是想从她这里下手打开个口子,然后再把火引到柔嘉身上,没想到却出手就在洛芷芙这里碰了个钉子。
她这样说了,谁也不能说她就真的没收到宝意送的玉雕。
挑起话题的人只好同一开始所打算的那样,又将同样的问题对着柔嘉问了“那宝意又送了你什么,柔嘉你也跟阿芙一样没有带出来吗”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她用的跟洛芷芙一样的说辞,那就叫人有些不相信了。
这等低端的手段,柔嘉连接招都不需费神。
她微微一笑,抬眸看向这颧骨有些高的少女“我妹妹知道我喜欢兔子,送我的是一对白玉兔子摆件,就放在我的院中。你若是想开开眼,等到宴席之后,也同我一起到我院中去赏一赏这摆件好了。像你这般不爱读书,不爱练字,岑安的屏风你看不懂,但我想这兔子你总是看得懂的。”
被她这样刺了一句,那少女的脸胀得通红。
柔嘉这才收回了目光,听到从桥上来的动静,却是在隰有荷华欣赏岑安真迹的众人终于告一段落,移步向桂园来了。
桂园以一桥为隔,右边是为女宾设置的席位,左边则归属于男宾。
柔嘉望着同宁王一道向着桂园走来的萧璟,忍不住站直了身。
可是等看到行在宁王左侧的萧琮,见到他今日也来了,柔嘉就感到心一沉。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萧琮的一双桃花眼朝着这里扫来。
等见到柔嘉,他一挑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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