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坠空间里, 宝意坐在树下, 曲着两条腿。
在她的腿上放着块木板,上面铺着纸。
她正在给白翊岚回信,不过信写好之后, 她却没有打算寄出去。
白翊岚现在身在南齐, 跟北周隔着何止千里便是鸿雁传书, 怕是也飞不过这样的距离。
因此,信写好以后, 她就将它同自己雕好的那块玉佩放在了一起,挂回了荔枝树上,等着哪一日真的有机会再见到他, 就把回信跟玉佩一起给他。
随着太后千秋的临近, 京中也一天天的热闹起来。
从西华门到玄武大街这一条路上搭起了戏台和棚景, 已经演练了大半年的戏班和杂耍团, 在太后千秋那一日,便会在这上面沿街表演。
本朝佛教兴旺,届时除了灵山寺,还有来自其他寺庙的高僧,也会沿道念诵经典。
等着太后与帝后从宫中出来, 沿着玄武大街一路走到外面,接受万民朝拜时,形成两道点景。
虎贲营的将士会站在明处威慑, 来自监察院的黑衣吏则藏在人群中, 监控一切。
前来朝贺的各国使团都已经在修缮一新的使馆处落脚, 近几日,北周臣民在街上时常能见到高鼻深目的异域小国来客,也能见到除了眼眸以外其他都与他们无异的东狄人。
而那些往常在街上游手好闲,四处生事的地痞流氓也都被官府逮了起来,全都扔进了大牢里待着,整个京中一时间少了许多乌烟瘴气,无论是走到哪里都倍觉平静。
宝意的朝服终于修改好,送到了她的院中来。
沈怡君同宝意站在镜前,亲手为她调整了袖口和腰带,然后退后一步看着盛装打扮的少女,满意地道“这下彻底好了,你看看。”
宝意张着双臂,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的相貌虽然没有怎么变化,但是再穿上这身朝服,比起第一次穿着它回到宁王府来的时候,身上的气质已经大不相同。
冬雪取了那重新镶嵌过的朝冠来,来到了宝意与沈怡君面前“世子妃,郡主的朝冠取来了。”
“来,快戴上。”
沈怡君上前一步,伸手打开了那木匣。
朝冠上的宝石东珠隐匿在匣中的光华在这一瞬间从里面透了出来。
沈怡君望着这重制过的光华熠熠的朝冠,似是全然不觉得它光华四射,同自己的朝冠有何不同。
她亲手为宝意带上了朝冠,望着她说道“正正好,十分相配,待到再化上妆,真真正正就是我们宁王府的金枝玉叶。”
在送朝服来宝意院子里之前,沈怡君才方送过新制的衣裳去柔嘉那里。
柔嘉在院中,尽管院门不再封锁,可是却不被允许出来,等到太后千秋那日,因为要赐婚,所以她也需要去。
那日她要穿的衣裳,是在桂花宴之前宁王妃便命人给她做的。
而现在沈怡君接手为她准备起嫁妆来,里面有很多东西也是在这七年之中,宁王妃一样一样为她添置好的。
可以说,对着这个女儿,在不知她身世之前,宁王妃对她疼惜到了骨子里。
在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以后,宁王妃也依旧待她好。
不管是从这嫁妆,还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
现在宁王妃连见都不愿多见她一眼,可想而知柔嘉伤她的心伤得有多深。
柔嘉落到今天这一步怨不得别人,路是她自己走的,越走越窄也是她的选择。
沈怡君看着她试衣服,这原本已经调整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竟然还有些空落。
这短短几日,她又消瘦了一圈。
柔嘉的气色不好,穿上这样的华丽衣裳看起来就压不住。
沈怡君只能叮嘱,到了那日她脸上的妆定要上的重一些,让她的状态看起来好一些。
现在的她,就算是跟宝意再交换衣服穿,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郡主。
人生际遇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许多,而一念之差也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宝意试过了朝冠跟朝服,又脱了下来,让冬雪收好。
她自己则同沈怡君坐到了桌旁,姑嫂二人叙话。
沈怡君望着她,打趣道“在嫁过来之前,我本以为我是个够忙的了,想不到进了王府,才发现竟有比我还能折腾的。平日里你都忙得不见人影,这两天闲下来在府里待着,要不惯了吧”
“闲着是没有闲着的。”宝意说,“师父那儿我无需过去,我就在院子里又做了些小玩意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喊了莺歌,让她去将自己书房的匣子拿过来,献宝似的放在嫂子面前让她看。
沈怡君一看,宝意这雕的一套十二生肖个个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叫人一见就喜欢。
“这是新做的”她的唇边忍不住浮起微微的笑容,伸手取了一只小羊出来,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怎么尽做些小孩玩意儿”
宝意一本正经地道“这是未雨绸缪,就等着嫂子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侄子小侄女,这一套玉雕就可以给他们玩儿。”
个个头势适中,又没有棱角,给小宝宝拿着玩儿再适合不过了。
沈怡君原本还在看着匣中的其他小动物,听见宝意这话,忍不住俏脸微红,啐了她一口“你这小孩子家家的,怎的这般促狭”
宝意心道,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这样关心完舅妈又要来关心嫂子生孩子的事。
只是上辈子徐氏想再求一子不得,大哥跟大嫂也是一直没有孩子,这总是遗憾,宝意不想让他们上辈子的遗憾还延续到这辈子来。
放下手中的小羊,沈怡君的手也下意识地放在了小腹上。
像他们这样年轻,她从前许多闺中密友在成婚之后都是迅速就有了喜,便是柔嘉,同三皇子厮混怕也只是一两次,就这样轻易地怀上了。
可是她跟谢嘉诩成亲这么些时日了,半点症状也无,沈怡君心中也是有些急的。
可是请了大夫来看也是说没有问题,还说她的身体从前有些体虚体寒,可是等嫁入宁王府以后,体质却是渐渐地在好转,梦熊有兆也该是指日可待。
宝意见她手放在小腹上,那手腕上正带着自己送她的镯子,想着便是嫂子的身体有什么不行,这样长久地带着玉镯,有灵气滋养改善,也应当是会徐徐好转的。
于是伸手过去,握住了沈怡君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同她说道“嫂子可别气我,我就是那么一说。”
沈怡君回过神来,笑睨了她一眼,她又哪里会气她才要开口,偏偏这促狭鬼又说“都说送子娘娘灵验,不若我雕座送子娘娘来,让嫂子摆在房中”
“好你个刁钻的。”这一下,沈怡君直接抬了手来拧她的脸,“你若雕得出来,我便接了就是,难不成你以为我还不敢接吗”
二人笑闹了一阵,沈怡君才回去。
那一匣子圆滚滚的十二生肖,宝意虽说着是送给未来的小侄子小侄女的,现在还没见着影,也让沈怡君带了回去。
这些圆滚滚的玉雕都是宝意用灵玉雕成的,她的打算很直接,平日里大哥跟大嫂身上带着自己送的玉佩镯子,等回到屋里,这些小摆件放在房中,也在自然地散发灵气,这样一来,迟早会有好消息。
而至于送子娘娘,那就真的是宝意的促狭一提了。
她现在是在雕一座玉雕,用了个个头颇大的灵玉,是霍老看了要骂她败家的大小,便是宝意自己也不敢轻易下手。
在府中这两日,她都是在翻查典籍,研究佛经,反复修改图样。
她这是想雕一座白玉观音送给奶奶,以回报她这般为自己重制朝冠的舔犊之情。
时间在宝意这反反复复修改图样,又在玉坠空间里反反复复修改勾勒在灵玉上的线条中度过,终于来到了太后寿辰这一日。
这一日,莺歌和画眉早早就起了身,端着洗漱的用具进宝意的房间来。
在她们脚步来到外面掀开窗帘的前一刻,宝意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床榻上。
在她们的手伸手来掀帘子之前,她敏捷地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
秋日早上已经有几分寒意了,莺歌跟画眉都穿上了厚一些的衣服。
画眉将宝意的床帐挂起来,莺歌则伸了手,从着热热的水里拧了毛巾出来,轻轻地敷在宝意的脸上,给她擦了一遍脸,然后才温柔地叫醒她“郡主,郡主,该起来了。”
本来就没有在睡的宝意在这热热的毛巾中发出了声音,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按住了在自己脸上的毛巾。
莺歌收回了手,看着宝意用手捂着毛巾在脸上乱揉了一通,接着坐起来睁开眼睛,看起来就已经清醒了,充满活力地对她们说道“早啊。”
两人看着宝意这每天都精力十足,欢喜迎接新一天的样子,也被她的活力所感染,同她说道“早安,郡主。”
宝意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穿上了鞋,接着由两人伺候着洗漱。
冬雪从小厨房拿了吃的东西来,朝服繁复,穿上去以后无论是行动还是进食都不方便,让宝意现在还未换上朝服的时候就能先吃些垫垫肚子。
太后千秋,从宫门走到玄武大街上需要停留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才转去万春园听戏,中间也不能去解手,因此宝意只喝了两口这送上来的羹汤,冬雪就按住了她,说道“好了郡主,不能喝多了。”
等宝意用过膳之后,冬雪才跟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开始为她穿上里面那层朝服,接着把宝意推到梳妆镜前坐下,给她梳妆。
宝意从头到尾就闭着眼,配合地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为她梳头的丫鬟叫巧杏,握着宝意这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一面梳一面赞叹道“郡主的头发就像缎子一样,真是长得太好了。”
她们给宝意梳妆打扮完,才给她穿上了外面那两层朝服,然后带上了朝冠。
此时,外面的晨光也已经大亮起来,光线透过窗笔直地照进来,落在盛装打扮的少女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光华。
原本在宝意身边为她梳洗穿衣,中间一直叽叽喳喳活泼交谈的侍女们一时间望着郡主,都安静下来。
平日里总是穿得素净,带的首饰也不华贵,而且一心扑在书画雕刻上以后,连脸颊偶尔都会带上些灰尘墨点的郡主盛装打扮起来,看起来完全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哪怕她身上的宝石与珍珠再耀眼,也压不过她自己的光芒。
真是平时穿的越素,人就越素,现在穿戴的越华贵,人也越华贵。
她们望着她,都有种想要在宝意面前拜伏下来的莫名冲动。
可是这在晨光中,犹如明珠泛着光华的少女一开口,就令她们想要拜服的念头消失了。
只听宝意说道“是了,让小厨房把糕点放凉了,包两小包给我,在我这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们一听,心中纷纷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来。
当即便有人应了是,去替她准备。
什么拜服,什么神女。
她们郡主一开口,就还是她们郡主。
穿戴整齐,确定所有东西都没漏,又有了两包点心藏在袖中做战略资源,以防待会儿站的时间太久,身边有谁体力不支,宝意总算安了心,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
等来到厅中的时候,无论是宁王太妃、宁王妃还是世子妃都已经穿戴整齐,在厅中正襟危坐。
宁王跟长子、次子天不亮就已经出了门,先到宫中去了,剩下宁王府的女眷待会儿是乘轿子到宫中去。
宁王府这三代执掌府中事务的女主人原本在厅堂中交谈,见到宝意略略提着裙摆从门外进来,都看了过来。
宝意这一盛装打扮出现,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叫她照亮了。
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声音,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沈怡君第一个出声道“看看,咱们家郡主这一身穿戴整齐,真是叫人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宁王妃看着女儿,也是一脸的满意骄傲。
宁王太妃手中依然攥着那串佛珠,从上首站起了身,说道“好了,宝意来了,那咱们就走吧。”
奶奶一发话,宝意就自动自觉地走上起来,扶住了奶奶的手臂。
宁王太妃对她一笑,同她一起往外走。
在她们身后,沈怡君也扶了宁王妃从厅中出来,向着宁王府的大门稳步走去。
晨风中,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敞开。
宝意边走边想,爹跟大哥二哥是早早就去了宫中,三哥应当是同她们一起走的,人呢
还有柔嘉,她今日也是要去的,怎么没见到她
等走到门口,见到在外面站着的哥哥跟同样盛装打扮,用厚重脂粉生生提出了气色来的柔嘉,宝意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见了祖母跟母亲出来,谢易行走上前来,柔嘉却留在原地,朝着他们行礼。
尊卑之分,真假有别,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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