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黑灯瞎火, 什么也看不真切。
韩芷深吸了一口气，打算随便找个房间躲起来，冷不防脚下踢到一个柔软的物体
韩芷吓了一跳，差点摔到地上。
恰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粗如手臂的闪电, 韩芷就着这片刻的光线，看清了地上躺着的墨天翰。
墨天翰的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好脸颊明显凹陷了下去, 发髻散乱, 浑身湿漉漉的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
被韩芷踢到之后, 地上的墨天翰动了动，他挣扎着在地上爬着, 韩芷听到他沙哑破碎的呢喃“酒, 我的酒呢”
韩芷蹲下身, 凑近墨天翰脸边, 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她面前无比臭美、爱摆大哥架子的墨天翰；坦坦荡荡、一心报国的墨小将军，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那些人怎么忍心让他变成这般模样
愤怒, 心痛、悲伤
韩芷心头一下子掠过无数情绪，胸口就像是被什么突然塞住了一般, 闷窒得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在这一刹那，她看着地上的墨天翰, 忽然间就想起了很多年之前因为没有将内丹献给神君、被仙界所有人孤立的自己
一个人孤零零地瑟缩起来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是怎样想的呢
墨天翰知道自己的院子进了人，但他并不在意。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经将他抛弃, 他被关在冰冷的国公府里，这宅子里每一处都充斥着关于父母的记忆。他有时候是真的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所以明明知道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药，因为知道喝醉了能让他忘记惨痛的现状，所以他仍是喝下了那些酒，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衰弱下去；
有时候他无比疯狂，想要拖着这残躯让这肮脏的世界都为父母殉葬，然而每到这时候他父亲的教导又会冒出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如若那人不堪为君呢
那样的人还配让自己为之效命吗
然而在这君权为天的世界里，这是最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要是叛了皇帝，墨家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他的吧
真的，好痛苦啊
墨天翰咬紧了唇，趴在地上四处摸索着自己的酒。
雨淋得身体发凉，他在雨中瑟缩，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头死狗没人在乎，他自己也不在意，酒是唯一的能让他觉得他还活着的东西
朦胧中，一双手突然捧住了他的脸；
雨水之中那双手十分冰凉，他却能感受到那双手下用力的力道；
“起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起来吗
起不来啊
他的脊梁已经被打弯，他的热血已经凉透，他的心已经被碾碎在尘埃里，让他怎么起来
“墨天翰，你起来”那个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起不来了啊”墨天翰将脸浸到冰冷的雨水里，低低地嗫喃。
怎么起来呢
他什么也没了。父母没了，爵位没了，墨家军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他一个人走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他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墨天翰你起来”韩芷擦掉眼中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狠狠地拎住墨天翰的衣领。“你没有亲人，以后我是你的亲人；你被打折了脊梁，我来帮你一寸一寸续上；你凉透了热血，我来帮你换一身血墨天翰，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是这世道对不住你”
“你不要怕，还有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纵使是翻了这乾坤，我也会陪着你”
当年的自己，想要的便是这样一番话吧有人站在自己身旁，无怨无悔地牵着自己的手。
韩芷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得咔嚓一声，识海之中似乎有什么突然迸裂，这种感觉有点玄妙，转瞬即逝，韩芷想要体会的时候已经消逝掉了。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墨天翰在闪电的亮光里，看到了自己小师弟那张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脸
是做梦吗可是这一切看起来无比真实
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小师弟此时的表情，明明小师弟此时在留着眼泪，形容狼狈，他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他将手伸进了冰冷肮脏的淤泥里，对他说“你起来”
墨天翰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胸腔里一颗心似是重新恢复了跳动，那些闷窒的、折磨人的记忆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又好像变得无比接近
他在雨夜之中，就着冰冷的雨水，脸贴在地上，默默地淌着眼泪。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哭出声来了的，可是这烂泥般腥臭的世界，为什么还会存着一丝希望呢
他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他好像已经死了。
死了的是那个曾经一心忠君报国的墨天翰；活着的墨天翰闭了闭眼，唇畔慢慢地溢出一抹笑他的小师弟来了，他还活着。
墨天翰伸出手，握上了韩芷的手，一点一点，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夜色深沉，墨天翰只能看见韩芷一个大体的轮廓。
他看着眼前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韩芷，喉头一阵哽咽。
他有好多话想要问小师弟为什么会过来小师弟是怎么进来的他这一年多过得好不好
然而所有话堵在嗓子眼里，一瞬间却又说不出来
啪啪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刻的沉寂，外头响起几个兵将的声音“墨小将军，有贼人冒充药童混进来了你快打开门”
墨天翰眼神一厉，陡然间明白了韩芷的处境。
“你躲起来”墨天翰将韩芷推进房间里藏了起来，又拿起一瓶酒从头淋下，狠心掏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然后装作醉醺醺的模样拿着酒壶慢腾腾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推门的兵将正打算破门而入，冷不防眼前的门突然打开，露出墨天翰醉醺醺的脸庞。
“贼人你们再来晚一点，我就死在了贼人的刀下”墨天翰举起伤了的胳膊，醉醺醺靠在门边，一声冷笑“贼人，说的倒好听，难道不就是你们故意派来的吗”
“虞将军”
守着国公府的是虞贵妃哥哥旗下的小将，和虞贵妃出自同一个母族，他这段时间接了虞贵妃的命令镇守国公府，偷偷地在墨天翰食物之中下了不少药。
他下药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墨天翰的功力估计都毁得七七八八，如今的墨天翰在他心中已经是一个慢慢等死的废物。
倒没想到这废物心里还门儿清。
就着带来的灯笼，虞将军仔细地看了一眼墨天翰的胳膊，胳膊上血肉模糊，确实被划了一道。
虞将军心头暗中松了口气幸好不是来救墨天翰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唯恐自己私下的勾当被墨天翰嚷嚷出去横生枝节，虞将军脸上挤出一个笑“小将军估计喝多了来人，快送小将军回去包扎”
墨天翰现在还不能死，要留着他的命来牵制那群怎么也降服不了的墨家军
在意识到这刺客是来行刺墨天翰这件事之后，虞将军便不那么急着寻找刺客了。
不过想着墨天翰能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肯定不是个省油的灯，害怕墨天翰还有别的后手，想了想，虞将军又安排了两个士兵守在墨天翰院子门口，美其名曰保护，实则监视墨天翰的动向。
“墨将军睡觉注意不要闭上门，”虞将军笑得殷勤“万一刺客再回来了我们也有机会救您”
墨天翰表现得毫不在意，他醉醺醺冷笑了一声，又喝起了酒，在大夫走了之后就关起房门睡起了觉。
被虞将军这一闹，墨天翰因为再次见到韩芷而无比激动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无论小师弟这一年多过得如何，他来了便好。
听着外头没有了动静，墨天翰悄悄示意韩芷从床下爬了出来，一边脱了自己身上的湿衣，一边似是不好意思般悄悄递给韩芷一套衣衫“韩师弟，这是我早两年的衣衫。你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上”
小师弟身体那么弱，今天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可千万不要得了伤风
韩芷瞪大了眼，然而她也明白此时是特殊时期，若是病了铁定没有药材，即便外头的人给了药，之中也不一定掺了什么东西，韩芷也不敢下口。
想了想，韩芷也不再忸怩，她背过了身子，脱下湿衣服正打算换，冷不防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来不及反应，墨天翰已经下意识地抱起来韩芷将韩芷藏到了被褥之中，自己也躺了下去
门口的虞将军探出了头，举着一个火把，火把照亮了墨天翰的房间除了睡在床上的、半支着身体看过来的墨天翰，并没有旁的人。
虞将军彻底放下了心来，他放下火把，露出一个笑“在下只是不放心小将军的安危，既然小将军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虞将军便关上了门。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墨天翰松了口气，松开了被子下搂在韩芷腰上的手
也不知道小师弟是怎么长的，皮肤这么嫩，比小孩子还要嫩，腰也这么细
想了想，墨天翰无意中又捏了捏。心中突然间浮出一个念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今晚小师弟是会和自己一起睡的吧这么软软的小师弟，抱住他的时候那些噩梦应该不会再来侵扰了吧
“师弟，我们，今晚”墨天翰嗓子有些莫名的干哑小师弟一直不喜人接触，他忽然间意识到这还是头一次这般亲近小师弟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刹，被子里软软的小师弟一口恶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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