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你在青山门过得如何？”回程的路上，为了使自己信口编出的话不显得那么虚假，韩芷关切地问起了韩安这两年的经历。
“尚好！”韩安垂下眼眸，眼睫微颤。
“尚好？”心底里那道声音又开始冷笑，“被丢入千尺寒潭易经伐髓，被一群牛鼻子老道人按着头关起来修习乱七八糟的功法礼仪，因为不会说话被师兄弟联合起来陷害欺侮，时不时要抄写刻板腐朽诓骗世人的门规，成为仙门之间的靶子隔三差五承受其他仙门的刺杀，好不容易能成为掌门的首席弟子了，你在拜师大典上溜出来寻她……”
“临到她面前了，你居然跟她说尚好？”
韩安抿了抿唇，握紧了手。
“我怕姐姐心疼……”
“心疼？”心底的那道声音一声冷笑，顿了顿，终是没有说出旁的话来。
毕竟他们本是一体，戳心窝子的话说出来对彼此都是伤害。
小韩安更没有告诉韩芷，他这两年来一直私下里练习说话却一直没有成功，他今日是头一次发出声音来。
以往他想要说话，却总觉得心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制着他的声带，让他无法出声。
可是这一次见到韩芷，心中那种压窒的阻滞似乎退散了开去，他想，或许以往只是因为没有人让他迫切地想要交流。
但那些人不包括姐姐。
姐姐是他心底的光。
小韩安很快就驾驭着飞剑带着韩芷下了雪山。
雪山底下韩芷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林嬷嬷。
韩芷这段时间除了时不时会被陆忍用她觉得并不珍奇的珍宝‘诓骗’之外，别的时候一直过得挺好，但是林嬷嬷显然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林嬷嬷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苍老和腐朽的气息，显然是大限将至。
这时候林溪才知道林嬷嬷为了救她跑去了青山门，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了韩安。
如今的林嬷嬷气息无比微弱，连话都说不出囫囵了。
而这几天青山门已经成了仙界的笑柄：掌门大张旗鼓想要炫耀的新收的天才弟子在拜师大典上突然失踪，听说掌门的脸当下就青了下来，但是更加舍不得这个天才弟子，如今也还在整个修真界大肆寻找……
这种情况下，原来的小镇是不能回了。
这雪山周围正好人迹罕见，韩安便和林嬷嬷在这里赁了宅子暂时安置了下来。
两天后，原本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林嬷嬷突然走下了床，恢复了精神奕奕的模样。
韩芷并没有觉得惊奇，因为看着林嬷嬷的样子她就明白了过来：林嬷嬷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修真者对生死看淡，尤其是韩芷这样的咸鱼，她过得率性也没什么遗憾，对死亡也比一般的修真者看得更开一些，然而在面对垂垂老矣的林嬷嬷的时候韩芷仍是有些伤感。
生命的最后刹那，林嬷嬷不再如同往日一般露出一脸苦相，她慈爱地摸着韩芷的头，轻声叹了口气，“小姐，经此一遭你也看清了吧？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永远也不要全身心地去相信一个男人，千万不要将自己的命托付给旁人……”
韩芷：“……？”原来林嬷嬷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吗？可是自己本来就没有情根，怎么可能去喜欢上旁人呢？
不过，似乎命册里头，林嬷嬷以命护佑韩芷逃离的时候也说过这一句话……
韩芷点了点头。
林嬷嬷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又轻声道，“我一直担忧在我走后小姐会无依无靠，不过现在韩安是个忠心的，将小姐托付给他我也放心……”虽然瞅着那小崽子对韩芷也太依赖了些，但是林嬷嬷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解决这个问题。
韩芷垂下头，没有答话。
她这么大人了，为何要一个孩子照顾？她就不能找个深山老林自己苟起来吗？
林嬷嬷却似是看穿了韩芷的心声，轻笑了一声，“青山门舍不得韩安的，必然会将他接回去，他纵然不能让小姐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衣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我们的钱财前些日子我已经悉数托付给他，他只要为你提供居住之地护着你即可，这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韩芷瞪大了眼：钱财都给他了，韩芷还能怎样？
林嬷嬷又接着说道：“若小姐一人独居，小姐没有法力，能习惯打扫除尘，做杂物的日子吗？能独自做饭食吗？还有，小姐能护住自身和银钱吗……”
林嬷嬷每一个问题似乎都问到了韩芷的心坎上，韩芷愈发心虚。
韩芷其实有一手好厨艺，她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练就一手好厨艺的，她有一段记忆似乎随着内丹的离去而缺失。
韩芷猜测她估计曾经是有过一段情的，失忆是情根缺失带来的后遗症，刚开始的时候韩芷也试图找回记忆，还为此产生过几次误会，后来遍寻无果，韩芷辈分愈高也有了些身为仙界长辈的包袱，寻找记忆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但是身为咸鱼，韩芷是懒得做饭的，实在馋了偶尔才下厨打一打牙祭，平时就啃几个果子应付，反正仙人不吃东西也无所谓。
然而这具身体不行，这身体是个凡人，不吃的话会被饿死。
韩芷叹了口气，只能点了点头。
觑见韩芷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林嬷嬷唇畔溢出一抹笑，眼眶又红了。
“小姐，别怨我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我和夫人都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林嬷嬷又将韩安叫了进来。
因为林嬷嬷此时也不能传音，韩芷去了房门外。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一刻钟之后韩芷重新进门的时候林嬷嬷的神情明显有些如释重负。
“我把小姐托付给你！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林嬷嬷将韩芷的手放入韩安手中，眼神复杂地望着韩安。
韩安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韩芷有些尴尬。
她是浸淫过诸多话本的人，这种类似托孤的情节没想到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尤其是一男一女之间……
韩芷觉得自己是真的坏了，这样的场合也能想歪。
“小姐，老奴去见夫人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料自己……”林嬷嬷一边叮嘱着韩芷，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林嬷嬷闭上了眼。
韩芷伸出手，将林嬷嬷歪到脸颊的头发拨了回去。
林嬷嬷死了。
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韩芷捂住胸口，眼睛里有液体流了下来。
脑海里内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这疼痛比以往都要剧烈，韩芷深吸了一口气：羁绊多了便是有这点不好——总是让她想起她的情根已经缺失这件事情。
片刻之后，韩芷心中的伤悲一点点消失殆尽。
韩芷擦干眼泪，带着韩安埋葬了林嬷嬷。
韩安一直静静地跟在韩芷身后，直到林嬷嬷立碑之后，韩安方有些生疏地抱住韩芷的腰，一下一下地抚着韩芷的背，认真地凝着韩芷，“姐姐，我以后会待你好的！”我会比林嬷嬷期待的待你更好。
韩芷心中一暖，虽然有些啼笑皆非，但是她忖着该提醒的事情还是要提醒，遂推开了韩安，放低了声音委婉地道，“安安，你已经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韩安一怔，一张俊颜瞬间红得如若番茄一般，垂下头不敢再看韩芷。
韩芷点到即止，见韩安没有说话，韩芷以为他受教了，便也没再说话，转身往宅子的方向走去。
韩安脚步沉沉地跟在她的身后，良久方出声问道，“姐姐……你会讨厌我吗？”
韩芷回过头，看到小韩安垂着头惴惴的模样，莫名地想起了她刚从狼群里将他抱出来的那段时间。
韩芷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韩安愣了愣，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些什么，随即朝着韩芷笑了起来。
这一笑仿若朝阳初升，带着少年的朝气和俊美，韩芷只觉得眼前一花。
反应过来之后韩芷猛地垂下了头，心中叹了口气：她也应该要克制下这个喜好美色的毛病了。
而在她的身后，韩安有些懊恼地对着心里的那个声音倾诉：“长大了真不好，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地抱姐姐，姐姐她太在乎这人世间的规矩了……”
“等你将整个修真界都攥到了手里，这规矩就再也套不到你！”顿了一会，心里的那个声音才开口道。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他们彼此都明白，但谁也不敢开口挑明，那是他们共同的软肋和禁忌。
***
两人在宅子里住了几天，为林嬷嬷守过了头七，青山门的人果然找上了门来。
韩安带着韩芷回去了青山门。
韩芷并不愚笨，她从旁人的态度之中认识到了韩安在青山门之中过得并不好。
韩芷简直要气坏了，直戳韩安的脑袋：还是狼群里出来的小崽子！怎么可以被人这么欺负？！
小韩安却望着韩芷一个劲地笑。
掌门原本还要惩罚韩安在拜师大典离开的事情，韩芷却见不得韩安受委屈，当下便冷笑出声：青山门如若不善待韩安，她不介意领着韩安投入别的仙门。
掌门没想到韩芷会是这般态度，而一向不声不响的韩安也突然开口说了话，并且似乎被韩芷传染，同样变成了油盐不进的硬茬。
如今韩安是举世皆知的天才，这样的人才掌门自然不肯放走。
无奈之下掌门只能答应让韩芷住在青山门之中，‘监督’门人待韩安的态度。
在韩安指着剑吓走一个慢待韩芷的婢女并且大费周章做了一堆傀儡人伺候韩芷之后，青山门的人头一次发现：这个平时在门中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学习的弟子原来也是有脾气的，他的逆鳞是他的姐姐。
韩芷在青山门之中过得十分自在。
不仅衣食不愁，韩安还时不时会托人为她从山下带上来一些话本和精巧的小玩意。
时光一晃便过了二十年。
因为韩安不住地将修真界的奇珍异宝送给韩芷，而且韩芷一直注意戴着幕篱，青山门的人并没有怀疑韩芷一直没有变老这件事情。
而因为韩芷不想和青山门的人过多牵扯，生活的地方地处偏僻，在知道韩芷只是个凡人无法窥探他们的谈话之后，经常有修真者跑到她房子旁边的角落里来说八卦或者干密事。
久而久之，韩芷这一块地方简直成了八卦集中营！
担心有人暗害自己所以偷偷布置了警戒阵法的韩芷：“……”
知道这么多事情，她真的是‘被迫’的！
韩芷也明白为什么如今各门派要大肆招兵买马了，不仅是因为他们想要进攻魔域，更是因为一个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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