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佩玉似乎变得沉甸甸的, 黛玉想了下漫天的金光,还是将它收了回去。
外头的喧闹依旧, 转眼又更吵囔起来。
黛玉从纱窗往外看去时, 就见远远有宫装侍从往前开道。
后面是连着的敞开大车,上面盘腿坐着数百僧人, 都穿着黄布裳, 正在喃喃敲木鱼念经。
车两旁又有青衣沙弥, 顺着沿途撒下八宝米。
这一行声势浩大, 横行一路过来时,众人皆是侧身避让。
等他们浩浩荡荡过去了, 还隐约留着涅槃的佛音在原地盘旋。
“看着阵仗, 那位怕是深得宠幸。”
“谁说不是呢, 从来为止起了多少声势了。”
“这会谁冲撞了, 都要禁闭三个月”
外面声音隐约传进来, 黛玉听得模糊,只能察觉是宫中的事情。
还是紫鹃给黛玉解惑“听说是新来那位郡主有些病了。太医看过后, 还算了卦象,说有属羊的冲撞。”
紫鹃说着,左右瞟了眼后, 又低声补充一句“元春娘娘初一生辰, 正是属羊的。”
黛玉面上不显,心中倒是有些奇思。
这位郡主一出现, 贾敬就殡了天。这会一入宫, 贾元春就禁闭了。
看这八字怕是和贾府不太合。
莫名的念头在黛玉脑海中盘旋一瞬, 她这会倒是回忆了起。
自己送秦可卿走的时候,来的两个宫装嬷嬷,正是跪地称呼秦可卿为郡主。
黛玉眉梢下意识凝了些,越想越是觉得凑巧。她指尖在桌上画了一条线。
秦可卿是自己和水溶联手救下的,这郡主又是在和水溶有关的庙宇里出现的。
桌上的细线顺着黛玉指尖交叉相绕,将事情隐约连起来。
难道秦可卿就是这新晋位的郡主
黛玉的指尖在桌面中心停了下来,一时间得出的这个结论让她稍稍挑眉。
她挥手将桌上的线条都抹去,只半握拳撑着脸颊。鸦羽似的睫毛垂下,覆出一片扇形阴影。
可卿
等黛玉一行车轿入了荣国府,才发现府里一时有些散漫。
这时王熙凤在宁国府为出殡筹划着,因现在沿途都为郡主祈福,连着一切婚丧都安静了些。
晚省的时候,黛玉三春等自为太妃祈福以来,这才再次聚集。
今儿黛玉来得早了些,她只坐在自己位置上。
之前和水溶聊过一阵,黛玉算算自己在贾府的日子要尽了,一时间倒是放宽了些心。
她只素服绫裳靠在椅子上,妙目生辉左右盼顾。
一缕微微垂下的发丝挂在侧脸,更突出白肤唇润,有春花之色。
而宝玉坐在右边,看得愣了会后,又有些想上前。
可想起藕官的事情,他只是踌躇。在位置上坐着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宝玉实在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三春也进了来。
“林姐姐。”探春先招呼了黛玉一声,正好打断宝玉想说的话。
黛玉倒是已将藕官的事情丢了开。不过既然自己无意于宝玉,那也不想给他幻觉。
因此黛玉就作不知,只和三春寒暄而笑。
王夫人在随班守制后,又重新回了禁闭。这会儿只有邢夫人李纨凤姐在上边服侍着。
“近来事多了些,也是累了你们了。”贾老太君也是有些淡淡的疲惫,只在上首稍歇,眉宇间带了些乏累。
鸳鸯在她身侧用小锤锤着腿,慢慢伺候着贾母。
王熙凤连忙上前一步奉承道“老祖宗才是累着。老祖宗还要随守呢,难为这会精神头儿看着足。”
贾老太君只是笑,又用指头点了点王熙凤。
“是啊,这随班还要穿朝服。我都有些受不住,老祖宗也是身子好。”
邢夫人难得跟了句,又笑着对王熙凤道“还是你舒服,不用受这个苦。”
一行墨色的小字一下子就从凤姐儿头上跳了出来
那是因为只有我没诰命
王熙凤微微咬牙,带着面颊紧了紧,只一时羞恼,又回头笑了下自若道“也是大能耐才有这福气,我倒是一时躲了闲。”
黛玉一眼扫过那边,只稍稍偏头拂了下水面,心里倒是明白。这是邢夫人变着法在众人面前奚落王熙凤。
自从上次求娶鸳鸯不成又知道王熙凤扯谎后,邢夫人对凤姐儿的印象已经是一落千丈了。
贾老太君在上边听得这话,只让她凑近些笑道“你也不得闲的,两府的事情都堆着呢。”
说着,她又摆手招呼了一声,对桌上的小碟抬抬下颌示意“这个甜腻腻的,不过也补。别说我偏心,正好给你。”
鸳鸯顺着贾母的意思将小碟端了过去。
这是在大家面前维护了王熙凤脸面,彰显她在贾母心目中的位置。
凤姐儿连忙上前两步,急急从鸳鸯手中接过来。她凑近嗅嗅,只含笑护着“我这会也尝个鲜。”
她面上都是喜气,而黛玉却是清楚看到王熙凤在接过那碟子后,头上猛地跳出好几个大字
这是什么味道,闻起来居然这样腥
黛玉看着这字蹦跶了起来,又看王熙凤右手下意识拂过腹部,连身子似乎都被熏地有些站不稳。
凤姐儿连忙将这个碟子放在一旁,只说要带回去细细品尝,又是满面春风地要伺候贾母。
她上前几步接过鸳鸯手中的小锤子,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看上去倒是相处甚焉。
黛玉微微凝视了几秒,就见她们头上蹦跶出海蓝色的字体
宫中又来人了。老祖宗积灰的首饰能再运出些才好
为了琏爷我倒是铤而走险了
两人这是将注意打到贾母身上了啊。
黛玉控制住自己面上的表情,只垂首抿了一口茶。就是不知道这事儿,贾母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等到晚省结束,黛玉推辞了三春的邀请,只直接回到碧翠阁中,好好歇息了会。
晚饭她只是舀了口碧梗米,又略微过了些汤水便撤下。
最近的事多,黛玉思虑的也多些。不过水溶再三确定林家无事,黛玉一时倒也微微放心。
这会她靠在床榻上,被子稍稍盖了小腿,和紫鹃闲聊了几句。
“外头有小太监进来,往府里好几次了。”
紫鹃和黛玉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每次来都是要银子的,只说是为元春娘娘。”
“宫中花费更多。”黛玉顺口接了一句,这下又想起那位新晋的公主。
要她真是可卿,那的确是会对贾元春出手。
毕竟当初,贾家算是献祭了她才得到妃位的。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黛玉只觉得身上都松快起来。
而后就是贾敬送殡之期。自宁国府到铁槛寺,一路丧仪炫耀,宾客如云。
外头看这阵仗,都在传宁国府声势名望之大,一时议论得沸沸扬扬。
黛玉只在院中候着,等兴致起了些,也和三春到处逛逛。
今日她们约着去钓鱼玩,侍女丫鬟在后拿着垂钓鱼饵,只悠悠闲闲找着合适钓所。
正是四处望着,她们倒见王熙凤那儿围起了垂布,里面叮叮当当一直有声响传出来。
“琏哥哥刚走,凤姐姐这是在做什么这么闹腾”探春笑着问了句。
黛玉近来心情不错,她远远眺望了眼,也调侃了句“这是乘人不在,就上房揭瓦了不成。”
还是平儿看着出来,迎了上来含笑行礼“姑娘们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这正收拾东厢房,有些喧闹。要是有事只吩咐我,没得吵着姑娘。”
黛玉目光从她身上晃过,又垂眸眨眨眼。
等再起抬起来凝视一会后,就看到满面含笑的平儿头上,漏出一连串的小字
糊涂爷的事情露了,现在居然想私娶奶奶已经准备将人弄进来处置,也不知到底会怎样
黛玉将视线收了回来,一时有些怔愣。
这是有些过了。
在这个时候,国孝家孝是一层、私娶停妻又是一层。这层层罪名加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不过是路过,哪有什么事。”黛玉思路转了一瞬,又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这才告辞离开了。
平儿也少见这位千金出阁,这会不敢逾矩多看。只在人走后,她才遥遥展望,叹美人连背影都美。
三春好不容易才找着个青山秀水的地方,正要垂钓,日头却从云层后边露了出来,光线热腾腾地照下。
一时大家都有些不快。黛玉心里存着事,顺着推说太热,再约下回。
“这次说好了。下回无论刮风下雨,都要一块钓的。”
黛玉跟她们拉了拉手,含笑安抚一句。回程路上又继续想尤氏的事。
虽然还没到预知梦中那步,不过她也不好干涉。
想来想去,黛玉倒是想起水溶给的那块墨玉。
这时候正好试试。
她让紫鹃卷了包银子,又以纸条写了,将这包东西放置在凤凰木人家的院里。
“送去了就行。”黛玉嘱咐了声,从窗户看着装信箱子一道出去。
好歹是梦中一相逢。毕竟没有成婚,自己算是提了一条后路。
只看她们怎么选。
既然事情定了,黛玉也不再多想,她用过午饭就回了楼。
鹦鹉正“吧嗒吧嗒”啄着瓜子,发出的音儿倒像是凤姐院里的装饰声。
黛玉规规矩矩躺着,本来只想歇歇。不过听着这声音,倒像是催眠一般,一时缓缓睡了过去。
也许是睡前鹦鹉的声音闹腾,黛玉倒是又梦到了王熙凤。
王熙凤面上隐有怒色。
她跟前站着一长襟婆子,正絮絮念叨“既然这么着,那少不得要查上一查。”
“等到晚上关了门,内外不通风,一查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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