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我来接你了
回家回家
金灿灿的心语在碧翠阁下方蹦跶起舞着, 黛玉揉了把手中的鹦鹉, 眼底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宝盖华冠的高马大轿横行在阁楼面前,水溶从马上利落地翻身而下。
他英俊的面上难得带上一丝喜悦,看到黛玉下来, 目光里都是闪闪发亮。
金色的字体在他身边盘旋飞舞着,每一个大字都蹦跶着雀跃。
黛玉莞尔一笑, 冲水溶微微行了个礼,“王爷。”
水溶面色一时柔和了许多,他稍稍后退一步, 这才轻声开口“听说林姑娘要出府,我特意来送送。”
说着, 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毕竟我们是一道的。”
水溶省去林府前提, 状若无意地加重了“我们”这个词语, 耳根有些微微红了起来。
黛玉抿唇一笑, 只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令下,小厮们将一个个箱子堆上车轿, 侍女也随之寻好自己的位置,持剑的侍从在外头守着。
黛玉打量了会这宝盖华冠的车轿,只觉得十分眼熟。
看上面浅金的纹案花色, 分明就是自己刚刚上京的时候,突然出现毛遂自荐的车轿。
虽然自己从预知梦中得知是水溶下令派人去接,可是现实里水溶倒还没解释。
想到这儿, 黛玉停下脚步, 转头看了水溶一眼, 又冲着车轿略微挑眉。
“这倒是有些眼熟”
水溶先是愣了一下,半饷也反应过来。
自己急着来接黛玉,却忘了这车轿之前是接过一次的了。
“当、当时。”向来从容冷淡的北静王难得结巴了下,耳根的红色开始往面上蔓延。
直说我当时就喜欢玉儿了
玉儿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要是玉儿不理我了怎么办
他头上猛地跳出一连串的赤金色大字,在地上焦急地蹦跶来蹦跶去,一个个速度快地简直让人看不清。
黛玉只不动声色地吸气,将面上的笑意压下去了些,贴心地接过水溶的话道“当时王爷就知道我是林府的了”
“对。”水溶指尖动弹两下,英挺的眉眼垂了下来。
他实在是不敢突兀开口。毕竟前世自己直接告白后,黛玉硬生生封锁了七天的院子,直到自己上了战场都没能跨进去一步。
虽然一开始在院子里也是分两个屋子,可水溶再也不想体验在外头孤孤零零、只自己一人的感觉了。
黛玉略微抿唇,看着水溶头上金字垂头丧气的模样,面上微微一笑。
对方的秘密也多着,和自己不相上下。这会儿她只是稍稍狭促,反正水溶的心语,自己已经知道了。
想起那一片片的金字,黛玉也低头咳了一下,觉得面上有些发热。
“林姑娘这会儿想去哪”水溶不再纠结前面的话题,目光中带出一丝期待。
他指尖随意比划了下,像是随口提了几个名字,漫不经心道“北苑、梅花府、朱兰楼”
而他头上的金字吧嗒吧嗒跳跃着期待
每一处我都派人打扫过了
全部都是玉儿的
玉儿想去哪儿都可以
这些金字围绕着黛玉跑来跑去,就像是等着夸奖似的。
黛玉却早有目的地,她只是微微笑道“去林府。”
水溶俊朗的面上顿了一顿。他这才想起来林府迟早要入京,自然是有府邸准备。
他尽量泰然自若地点点头,就像刚刚的提议不过是随口一说,只示意黛玉上轿。
而紫金色的字体从他头上直直跳下,一个个倒在地上开始装死。
我准备了那么长时间的惊喜啊
不知为何,黛玉总觉得在那一动不动地字体上面看到了一丝委屈。
她弯了弯眉眼,借着侍女的搀扶上了车轿。
等她从帘子看去时,就见水溶利落地翻身上了前方的一匹赤色大马。
他姿态熟练,脚上只微微用力,动作干脆又漂亮。
修长的双腿在马上勾勒流畅的肌肉线条,挺拔的背部直立,墨发随风往后扬起。
水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手示意,浩浩荡荡的车轿就随着他一道往前。
荣国府的人往前不敢阻止,一个个都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车队如同长龙般一路横扫前行,阵仗不凡声势赫赫。
车轿就这样出了荣国府,前方阔亮的蓝天之下,一切都显得亮堂堂的。
黛玉看着面前水溶的背影,心中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记忆在翻转跳跃,自己好像见过这个场景。
仿佛之前也有过一次。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将自己从泥泞中带了出来,是只看着背影就令人安心的存在。
一排排珠缨宝盖车在荣国府外边集合,接连不断的车轿浑身金漆、豪华不凡、将贾府外边都包围起来。
荣国府前厅已经是议论纷纷,刚刚流传出来的消息就让他们吃惊了一瞬,这会儿注意到外头新晋郡主的车轿,更是处处低语。
“郡主怎么会来难道是前来贺寿”
“贾府什么时候攀上这层关系”
“这位主儿出身奇幻,想结交都没门道呢。”
“要我说,此时得罪林家也没什么了,毕竟是要没落。”
“只要能和郡主搭上关系,那人脉可是实的。”
宾客们都整整衣摆拉拉袖角,一时有些跃跃欲试,准备给郡主留个好印象。
毕竟对方圣宠在眷,正炙手可热。
然后他们就发现,郡主根本没有下轿的意思,而荣国府前去交涉了人,却面色苍白回了来。
郡主居然前来不是为了贺寿
宾客们互相对视一眼,整顿衣摆的手停了下来。安静半饷后,突然有人“嗤”地笑了声。
贾政听得消息又急匆匆从里面出来时,就听到外头客人的嗤笑声。
他有些疑神疑鬼地往四周往去,只觉得每个人暗地里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对上其他人意义不明的视线,贾政面上就滚烫起来。他只强行扯出一抹笑,略微低着头加快步伐往府外迈去。
府外车队成排,周围是带刀的护卫,一个个守着严实,贾政连靠近都做不到,只得提高声音问候。
“不知郡主大驾光临,特来拜见。”
里面是一片的安静。
贾政没有得到回应,面上更是红了起来,只觉得背后的目光像是箭一般尖锐,自己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贾珍这会儿也匆匆赶来,学着一道高声问好。
车轿里,长长的薄烟升起,又像白雾似的缥缈,裹着淡淡的芳香。
郡主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她生得袅娜纤细,瞧着就温柔和平,让人放下心防。
等听到外边贾珍的声音,郡主漠然睁开双眸,露出里面是与温和外表不同的幽深寒意。
一旁伺候的宫装嬷嬷按了按郡主的手,目光里都是宽慰,“主子,我们不急于这一时。”
想了想,那嬷嬷又补充道“后面传来消息,林姑娘先一步走了。”
听到黛玉的名字,郡主才收敛了眼里的冷色。
她面上下意识带出温柔,将胸口的情绪压了下去后,只轻声开口“起轿。”
外面一排的侍从哗啦一下收起了刀,各处彩旗再次高悬,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开道走远,完全没有理会贾政等人。
看着车轿毫不停落,贾政面上烫地厉害。
他心中深怨家人逼走黛玉,这会儿实在是没脸见人,只以袖掩面,快步回了后院再做决策。
而贾珍却呆立在原地。他们离车轿不算远,能隐约听到风中郡主的声音。
那是他徘徊不前的噩梦与美梦相交,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2
宝盖华冠的车轿在路上浩浩荡荡行驶而过,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黛玉只略微掀开帘子一个小角,虽然外头的声音传不进来,不过有小小的心语在蹦跶着。
这是哪家上京居然如此声势
外官不是才开始启程
又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人家
在众人瞩目之下,那长龙似的车轿缓缓前行着,最后停留在朱红色大门、有两大狮头的府邸面前。
金色的牌匾在光下闪闪发亮,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林府。
远处压抑不住的喧哗声低低传来。
这时候流言已经传得到处都是,都说林府被拿着错处下狱,怎么还能有这般阵仗
一时间,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转过弯来。
之前早就派人打扫过,管家一早就迎了出来,车轿直接入了林府内院。
整个府邸是仿照扬州建造而成,黛玉终于回到了自己独自的院子里。
排排物品被重新分派安装,小厮丫鬟上上下下有规不絮地动作起来,侍从们在外府开始定点巡逻。
紫鹃端出茶水伺候时,有些奇怪地瞧了水溶一眼。
这会儿人已经送到了,王爷怎么还不走
水溶轻易能看出她的疑惑,却依旧站着没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林府,等到林如海上京,也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一想到自己还没和玉儿父母直接交谈过,水溶心头倒有些紧张。
黛玉刚刚从里头出来,就看到一行金色的大字跳到自己面前
岳父将玉儿许配给我,我会一生对她好
她下意识愣了下,一时没能理解怎么突然蹦出一个岳父来。
还是水溶看到黛玉,自己低低咳了一声,将满脑子的模拟求亲给撇开。
他的耳根微红,面上尽量保持着冷静,又忍不住将目光转了过去。
“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带王爷四处看看”黛玉总觉得自己经常跟不上水溶的思路,这会只含笑示意。
水溶冷静地点点头,自然地起身,而他头上的金字正在开心地蹦跶着
玉儿要带我看林府
我求亲的成算又高了一层
黛玉笑而不语,引着他往前走去。
林府中有巍峨假山从立,楼阁厅殿轩峻。
花园子里有湖泊景秀、树木山石,还架翠竹秋千,上面缠绕着白色小花藤蔓。
黛玉一一点过各处地方,指尖在一个小院上停了下来。
这是之前是黛玉胞弟的院子。当初胞弟还小,可院子早已先备好了。
黛玉还记得弟弟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白白胖胖的手臂就像是莲藕,看到自己就咯咯咯笑。
他总是呜呜丫丫地喊着,试图要姐姐抱抱。
黛玉一直以为弟弟会健健康康长大,会和自己一道上学玩耍。她满怀期待,连带着先天怯弱的身子都好了许多。
直到胞弟突然就起了高热,药石无医,在刚会喊“阿姐”的时候一病死了。
想到这里,黛玉只觉得喉口一堵,眼睛热了起来。
那段时间她也痛得高烧不起,身子再度虚了下去。
之前一直以为是天灾所致,直到现在黛玉才发现,原来他们一家差点家破人亡,是因为人祸。
她微微吸气,思绪像是暗流般疾驰而过。
水溶不知道黛玉为何突然沉默了。他看到黛玉眉心的颦起,心中也焦急起来。
他直觉现在比战场杀敌还难,在战场上自己可以凭一身武力直取敌营、如入无人之境。
可这会他却不敢伸手去抚平黛玉眉间的哀伤。
水溶飞快思索着话题,好半天才试探性地开口“这儿景色正好,可要来作画”
黛玉看水溶面上难得出现的小心翼翼,只点点头,又垂眸眨眼,挥去其中的湿意。
在预知梦中,她看过幕后之人一次。那人笑起来眉目狭长,就像是蛇一般阴冷。
虽然自上京到现在,还没在现实中见过。不过总有一天,会为胞弟报仇。
侍女们将画板拿了出来,各色的颜料排得整整齐齐。又有一连排的大小画笔挂在玉架上,如同山脉层叠起伏。
“随意取亭中一物来画即可。”黛玉稍稍挽起衣摆,选了个小毫笔。
之前七巧之节,就有看到水溶心语说为自己画了幅画,只是被鹦鹉毁了。
他甚至知道画手“四大家”。黛玉想了想,潜意识里认为水溶会作画。
这会儿水溶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板,想起自己之前的画作,难得有些心虚。
可对上黛玉的明眸时,他又坦荡地应了一声。
没准今天超常发挥画的很好
他也挽挽袖摆,在一排的画笔中看了一圈,选了个和黛玉差不多的,就大胆下笔起来。
前世黛玉也常作画,自己只在一旁陪着看她挥笔。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着黛玉一块。
水溶下意识看了黛玉一眼。微微垂眸认真画笔的黛玉简直是闪闪发光。
他心头一动,笔下一重,颜料就混了上去。
水溶有些紧张地皱起眉梢,在引来黛玉眼神询问后,他一边补救,一边随意开口道“林府过几天就会上京,到时候流言就会不攻自破。 ”
黛玉又将注意力放回画上,略微勾唇“只是上京后,按着礼儿,我们倒是还要去拜访荣国府。”
“到底她们是长辈,占着天然的优势。”
水溶谨慎地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前世自己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个王妃,等到后头想讨好黛玉,就一股脑地对她身边的人都好。
贾府作为黛玉外家,得到许多便利。自己直到后面才发现他们关系并不亲近。
虽然前世将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拿了回来,可想起黛玉曾经受过的苦,水溶低了低头,英挺的眉眼闪过一丝杀意。
黛玉的画笔转出漂亮的一抹,她又接着道“这时候就要故技重施了。”
“像是之前散布林府假消息一般,只要让我们这边站着大义,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黛玉将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对水溶是有些不设防,已经能下意识将计谋告诉他了。
她微弯眼眸,对上水溶视线时,又略微挑了挑眉。
对面一时金光大盛。
水溶还是第一次见黛玉这么活泼的小表情,他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要是现在在打战,那玉儿一个眼神我就可以直接投降
黛玉低笑了声,这会儿她已经完成一幅画,转了转画板就将它展示出来。
那是池中摇曳的一片荷花,盛开着花瓣边缘有略微红色,上面还附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画好了,王爷呢”
水溶本想问那金光是什么,可这会儿他看看自己面前的画板,心头一下紧张了起来。
他含糊应了一声,左右动动画板,面色有些紧绷,倒托着他眉目越发冷峻。
失手了
玉儿不会嫌弃我吧
这行金字像是小蚂蚁似的在画板上跑来跑去,透出一股子焦急的劲儿。
黛玉看他指尖都有泛白,连忙温和笑笑安抚道“都是随意画画罢了,哪里就要认真。”
水溶小心翼翼地看了黛玉一眼,这才将画板转过去。
看到画板的一瞬,黛玉沉默了。
她之前看水溶紧张,只以为是在自己面前放不开,心中并不以为意。
这会儿她才发现,水溶是真的不会画画啊。
画板上是红色的一团,右上角又有绿色的一团,中间还有黑色的线条。
就像是颜料倒混在画板上,瞧起来是张牙舞爪的混乱。
可每根线条间又有间隔空隙,看得出画手的用心。
黛玉想过他画的丑,可没想到会这么丑。
对上水溶有些期待又藏着忐忑的眼神,黛玉失笑之下,难得有些为难。
她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是猜不出来画上是什么东西。
鹦鹉在两人上方盘旋着,这会儿也扑腾着下了来,盘旋着落在画板上舒展着翅膀。
它又低头看了画一眼,又看看水溶,毫不留情“嘎嘎嘎”笑了起来。
黛玉突然灵机一动,她看鹦鹉身上红羽绿毛,又对了对画板,面上带起一抹笑道“这画的是鹦鹉吧”
她越看越像,又鼓励了一句“倒有四大家的风格。”
而鹦鹉呆滞了下后,给了黛玉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它“呸呸呸”了好几下,蹦跶着跳了起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水溶明显愣了一愣,然后又故作坦然地点点头,漫不经心似的将画板转了回来。
一行金字委委屈屈地从他头上跳出来我明明画的是玉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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