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前,广津柳浪从未听过自己这样的声音。
像是在痛苦中极力平静,又像是绝望之中脱力一样的疲惫。
那些破碎的记忆不知道从何而来,裹挟着支离破碎的情绪,在现实和虚幻的边缘重合,广津柳浪只觉得眼眶涩的厉害,有一种空茫茫的疼痛席卷他的全身。
那是独属于父亲的情绪。
十年前的时候,他曾在女儿的病床前有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又重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可怕,但是在那种歇斯底里的沉默中,这种平静的痛苦却好像永远也不会随着时间而减退,相反的,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那种沉默中感觉到与日俱增的痛苦。
广津柳浪眼眶一热,他比眼泪还要先一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这个月见里月见鲜少见过他有过差错的男人将手轻轻地按在自己发红的眼眶上,许久,他才笑了下:“抱歉,我实在是……失礼了。”
“……没关系。”黑发少女这么回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的可怕。
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黑发少女端起面前的茶水往嘴里灌了一口。
这一次,她却并没有露出任何的细微的神情。
她安静地坐在广津柳浪面前,两个人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下来。
一顿早餐的时间总有到尽头的时候,喝完最后一口味增汤,广津柳浪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口袋里的烟盒,但是就在指尖碰到烟盒的瞬间,他就又意识到自己面前还坐着月见里月见。
压下了喉头微微的痒意,他开口道:“我——”
没等他说完,月见里月见便抢先了一步:“我来结账吧。”
“哪有让小姑娘付账的道理。”广津柳浪没同意。
“没关系。”月见在无声中斟酌了许久,才继续道,“我,我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就觉得您很亲切。我的父亲去世了,您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的父亲。”
她这么说,双手扣得紧紧地。
广津柳浪注意到她的指尖甚至都被自己捏的有些发白。
一只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上,月见里月见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向着自己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就像是第一世时无数次的,在她做错事后,他对她露出的笑容,包容而温柔。
她听见他说:“正巧,老头子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你把我当成父亲看待。”
因为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同样也有这样的感觉。
好像挚宝失而复得,连胸口一直以来空落落的疼痛都有了缓和。
作为黑蜥蜴的百人长,广津柳浪并不是一个容易听信别人并且待以无限的宽容和耐心的人,然而当对上黑发少女那双带着渴望,却又不敢轻易靠近的眼神下,他的心头就莫名软了下来。
那是一种毫无来由的信任和纵容。
……就好像,她早在上辈子就已经当过他的女儿了。
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在头顶那只温暖的手掌下,月见里月见哭的就像个被欺负惨了的小孩子。
广津柳浪拍着自家小姑娘的脑袋,摸出另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她。
老爷子在想,他家的小姑娘可真爱哭啊。
不过,爱哭也没关系,有爸爸在,女儿就算再娇气,再爱哭,那又怎么样。
爸爸的天职——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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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拒绝了广津柳浪送她,但一直到回到江户川宅的时候,月见里月见的唇角都弯弯的,带着上翘的弧度。
然而才只刚刚换下鞋子,一回头,月见里月见就看到了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蹲在自己身后的江户川乱步。
侦探先生鼓着腮帮子,正一脸不满地看着她。
月见里月见:“……?”
看到她茫然的表情,侦探先生更生气了:“——小月牙是个骗子!”
连问都不用问,他只要一看她,就知道她是把昨天答应他的事忘记了,“大骗子!”
月见里月见:“……”
先是见到太宰治,然后又见到了广津柳浪,过于起伏的心情让她有些不记得昨天答应了她家乱步先生什么事,月见里月见开始努力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
“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的福泽谕吉咳嗽了一声,他提醒道,“你昨天说了要做馄饨给乱步。”
哦对,她今天早上出门本来还准备买零食和游戏的,结果半路上遇到太宰治自杀,后面又因为需要热水压制淋了冷水后的诅咒体质在餐厅遇到了广津柳浪,把采购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的,连本来打算买回来包馄饨的材料也没买。
沉默了一会儿,月见里月见很诚恳地道歉:“抱歉。”
她商量道,“我中午去买吧。”
“你知道乱步大人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吗——?”江户川乱步丝毫不买账,“你想光凭区区一顿馄饨买下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一整个早上那么宝贵的时间吗?”
月见里月见:“饭后甜点给你做双皮奶,桂花糕和杏仁豆腐。”
江户川乱步:“再加一个不准离我一百米远就成交!”
月见里月见:“乱步先生,从家到侦探社都有快一千米了。”
哪怕她想答应,一百米的距离也实在有些苛刻。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明天她就要香|港了,日|本和香|港之间,这可不止一千米了。
对她的苦恼感到有些不满,江户川乱步鼓着腮帮子道:“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像之前那样,不就能做到了吗,难道其他地方还有比我对你更重要的人吗!”
江户川乱步很确定自己对月见里月见的重要性。
他甚至可以说——在月见里月见的心里,连福泽谕吉都没有他重要。
这让看出来的侦探先生既有种毫不意外的开心,又有种控制不住的得意洋洋和兴奋。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江户川乱步更让月见里月见在意的人吗?
——答案是当然没有!
然而这个在侦探先生自己本人看起来简单无比的问题,却在当事人的身上遭到了一片沉默。
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这种沉默为难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外面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吗!”
侦探先生连眼睛都气的睁开了。
翠绿色的眼睛被瞪得大大的,月见里月见总觉得她家乱步先生生起气来的样子像是喵喵乱叫的黑猫,挥舞着软绵绵肉乎乎的爪子就想往她脸上糊。
控制住自己想往侦探先生脸上捏的手,月见里月见默默和站在江户川乱步身后的福泽谕吉对视了一眼:可爱,想捏。
福泽谕吉无声地咳嗽了两声:忍住,乱步还在生气。
“不准说我像猫!也不准捏我的脸!”侦探先生更生气了。
眼神对视在他的超直觉下也是一览无遗的。
月见里月见和福泽谕吉很默契地分开眼神。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月见里月见很认真地想了想,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却先一步握起她的手飞快地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月见里月见:“……?”
“脸给你捏。”江户川乱步道,“所以不准走。”
说着这话的侦探先生还气呼呼的。
他的脸颊鼓鼓的,像只充了气的兔子,但注视着她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些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忐忑和不安。
沉默了许久,月见里月见才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轻轻地。
“我可以向乱步先生保证。”她伸出小拇指,“虽然我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
不会再像第四世那样,明明说了很快就回来,但最后去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不知道她的侦探先生眼睛里闪烁着的不安是因为什么,但她向他保证——
“我一定会回来的。”就算是为了她的乱步先生。
她很少向谁做下承诺,但只要是她承诺的,那么她就一定会去做到。
似乎是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不可动摇的认真,江户川乱步抬起手,用自己的手指勾了下她的小指。
侦探先生认认真真地和自己的猫小姐做下约定:“拉钩上吊,说谎就要吞一千根针。”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翠色的眼睛像新开的枝叶那样展开,说着遵守约定的咒语时专注地不可思议,就好像他真的相信不遵守约定的人会吃下一千根针那样。
直到说完,两个人的小指松开,他才又笑了起来,翠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弯弯的,连唇间尖尖的虎牙都露出一点来,看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好了,这样就好了——社长也要和小月牙来做约定吗?”
江户川乱步转过头。
月见里月见同样也跟着他一起将目光落在始终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的银发男人身上。
在黑发少女讶异的目光下,福泽谕吉走上前。
他俯下身,伸出了小指。
男人的手指是和掌心一样的滚烫,月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习武的人都和福泽谕吉,还有中原中也这样有着温暖的温度。
直到小指被另一根小指勾住,月见还是有些没能回过神来。
她有些茫然地盯着福泽谕吉清隽却严肃的脸上:“谕吉先生也要来拉钩吗?”
“恩。”他应了一声。
月见道:“有点意外,不过也很开心。”
“很开心吗?”福泽谕吉问她。
“很开心。”她很坦诚。
福泽谕吉轻轻地弯了弯唇:“那就好。”
有了拉钩约定和美食诱惑后,家里的侦探先生也很快就消气了。
只是第二天的时候,本应该回香|港的月见里月见却改签去了意|大|利。
先是给八神和麻发了自己暂时不能过去的邮件,然后月见打通了另一个号码。
她将手机捏在掌心里,急促的呼吸在她胸腔中起伏,许久,她才压住了汹涌的情绪,叫出电话那头那个人的名字:“织田作。”
“恩。”混合着手机那头猎猎的风声,对面的男人应了一声。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将此时脑海中滔滔不绝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出。
月见里月见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富有耐心的人,她冲动又容易被感情所支配,顽固又自以为是,否则她也不会因为翠铃的死而耿耿于怀三辈子。
这一世是她的第六世,她在这一世等的已经够久了。
她本来以为能够联手八神和麻在翠铃死之前很轻易地就能将真理天文连根拔起,但是却没想到,除了最开始在香|港他们的分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后,之后她竟然没能找到真理天文的丝毫蛛丝马迹。
这个组织的主要活动范围在欧|洲。
但是一个欧|洲何其大,更别提说真理天文的人有多狡猾,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想在偌大的欧|洲找到他们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月见最开始将织田作和他收养的那些孩子们秘密送去欧|洲的时候根本没想过织田作会找到他们。
这一世的织田作不认识她,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相信她救他是毫无目的的。
月见里月见最开始的说法是让他在欧|洲帮她找一个叫做真理天文的组织。
只是她表面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却根本不觉得织田作能找到真理天文,所以在今天早上收到织田作邮件的时候,月见里月见反而有些不可置信。
她捧着手机看着那封邮件许久,才退掉了回香|港的机票,买了今天到意|大|利的机票。
她知道织田作的性格,既然他说找到了真理天文,那就是找到了。
透过手机听到了她那头的广播声,织田作主动问道:“你现在在机场?”
“恩。”简短地应了一声,月见里月见拉着行李走过了安检。
知道她现在已经到了机场,织田作也不觉得奇怪,哪怕现在距离他发出那封邮件只相差两个小时不到。
在对待真理天文上,月见里月见总是带着一种恶意和偏执,她从不吝于对真理天文的各种叵测,真理天文于她而言就像是枚耿耿于怀的词,她不忌于用任何手段拔除这根刺。他知道她在收到有关真理天文的消息后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过来,所以他特意推迟了发送邮件的时间。
将意|大|利和日|本的时间换算一下,确认了日|本现在应该是在早上,织田作才给月见里月见发送了邮件。
而在发出邮件后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就收到了她的回复——她说她会立刻赶到的。
明明根本没见过几面,但他却对那个黑发少女的性格了若指掌,这一点有时候就连织田作自己也很奇怪。
“啊,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前世今生啦。”幸助向他这么调侃道,“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啊,了解之类的,感觉她像是在什么地方似曾相识,这种书上不是都有写吗?”
“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织田作问了一声。
倒也不是责怪,只是纯粹好奇。不过他向来不会强行要求孩子们做些什么亦或是不要去做什么,所以再把这个问题后他又很自觉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不是这种感觉。”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男孩里唯一的女孩子问道。
“说不好。”织田作自己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种感觉,他想了很久,才尝试着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来,“很在意,很想看到她笑。”
小姑娘眨眨眼:“这样不就和我们一样了吗?”
一旁的幸助恍然大悟:“所以说我们又多了一个姐姐咯。”
克己也插嘴道:“我见过那个姐姐的,穿着黑衣服,拿着|枪,冷冰冰的不说话,超酷。”
“不对。”织田作说。
小家伙们不明白:“什么不对?”
“她一点都不冷冰冰。”织田作回忆着记忆里那个笑的像个小太阳的黑发少女,“不会用|枪。”开|枪之前甚至不知道打开保险,教她用|枪,他和太宰甚至都怕手|枪的后坐力会伤到她的手腕。
想起她曾经因为某个不知道的原因而惹怒太宰后,可怜兮兮地抱着他的腰喊他织田作爸爸救命的样子,织田作的眼神柔了柔:“她也一点都不酷。”
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咲乐问他:“那我呢?”
织田作:“你也很可爱。”
咲乐鼓鼓脸:“我和姐姐比呢?”
织田作想了很久,很认真地告诉她:“姐姐比你大一点,所以也要比你可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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