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颗看上去很普通但实际上不普通的玻璃珠。
普通的是材质, 不普通的是它是津先生亲手从月萤山山顶的白骨里刨出来的。
九岁生日那天,我独自去了一趟月萤山, 醒来时就拥有了异能力,但我完全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也无人可问。
我的命运是从那天起被幡然改写的。原本一眼就看到结局的平凡人生,被扭转得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直到现在, 也没顺利地转过任何一个弯。
因为无法自控又破坏力惊人的异能力, 我被迫与我的朋友们分开还不能告诉他们原因, 只能听话地接受津先生所有的安排,但凡我有任何异议, 他只用一句“你想被政府监管然后彻底失去自由吗”就轻飘飘地让我将所有的心事和委屈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看来, 那么做了,我也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自由。
我时常会想,要是那天我没有腿贱,没有心血来潮去爬月萤山,是不是我现在只会是一个普通快乐的家庭主妇,而不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家庭主妇
我的丈夫也许就不会是什么与黑暗邪恶斗争到底的名侦探, 而只是一个奶茶店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八点准时打烊的小店主。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被那么可怕又难以控制的异能力挑上的人会是我呢
即使要挑, 也应该挑个好人吧。
我头脑不聪明,身体素质也不是最好的,更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十年如一日坚持下去的决心。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我想要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坂口安吾睁开了眼睛,在金边眼镜的映衬下更显得表情严肃。
我紧张地问道“坂口先生,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一旁正在吃冰棒的罗莎莉也兴奋地说“是啊, 安吾酱看到了什么呢清溪酱的挚友是怎么死的”
“挚友”坂口安吾重复了一遍后, 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或许该让你自己看看,这颗玻璃珠传达给我的讯息。”
我猜测道“你拥有与所有物品沟通的能力吗”
学识渊博的柳莲二都未能从这颗玻璃珠上查到什么,但他十分信任坂口安吾,称他一定能帮上我的忙。
坂口安吾没有用放大镜也没有用别的工具,只是简单地触摸了玻璃珠,闭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就得出了调查结果。所以我猜他有和物品沟通的异能。
“这是行业秘密呢。”坂口安吾婉拒了我的问题,拍了拍旁边罗莎莉的肩膀,“罗莎莉酱,可以帮个忙吗”
“阔以阔以,能为安吾酱分忧是我的荣幸。”罗莎莉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继续撒娇,唇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奶油渍,“你考虑一下复合呗。”
我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他们之前是男女朋友,后来分手了,现在罗莎莉请求复合。
坂口安吾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工作太忙,现阶段不考虑了。”
罗莎莉垂下眉眼,沮丧地说道“我道歉也不行吗”
“嗯,不行。”
“我撒娇呢”
“撒娇是犯规的,也不行。”坂口安吾朝她摊开了手掌,“既然答应帮忙了,这次就请说到做到吧。”
“噢。”罗莎莉又朝我努力了努嘴,“清溪酱,把手伸给我。”
我顺从地伸出了手。
她的手掌和乱步的手掌一样软乎,温热。似乎阳光活泼的人体温都比较高。
“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然后逐渐升腾起了一阵轻烟似的白雾。
慢慢的,雾散了,周围的光景都鲜亮起来了。
我看到了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孩,大概十一岁的样子,短胳膊短腿,双肩包上印着一只大黄鸭。
应该是在夏季,因为树枝上的叶子还是碧绿色,大太阳几乎要将男孩晒化了,他气鼓鼓地一屁股赖在了地上。
“不走了,走不动了,舅舅背我。”他半撒泼半撒娇地说道。
我听到一个温柔的男声说“好,那你过来。”
“嘿嘿,舅舅最好了。”
接着是旁边一位短头发的中年女士立马开始批评他“你自己闹着要跟你舅舅的考察队来探险的,现在怎么刚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你还是个男子汉吗”
“我不管,我走不动了。”男孩眨了眨眼睛,“不然妈妈来背我吧,妈妈你力气大。”
中年女士用力地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你信不信我能一脚把你踢到山崖下去”
“文代姐,别对他这么凶啊。”这个温柔的男声劝解道,“我答应了姐夫,会好好照顾他的。小鬼,你过来吧,舅舅背你。”
“好嘞”
男孩嘴角咧得很开,爬到别人背上的姿势特别娴熟,一看就是经常闹着要人背的。
这样的孩子,从小就被保护得小心翼翼,是在幸福中长大的。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也变得轻松了很多。
虽然这里面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但我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轻松愉悦的氛围。
可即便如此,这注定不是一次简单的爬山,因为他们所要寻找的是一个名为andoras box的宝物。
场景转换,他们在山上扎了帐篷,暂时住了下来。
我看到最多的场景是男孩举着玻璃珠,坐在石头上看着天空的一幕。
温柔的男声又说道“你要是乖乖的,不来打闹,舅舅就每天给你一颗玻璃珠。”
“好呀。”
他嘴角噙着笑意,晃着两条腿,无忧无虑。
镜头忽然被拉远了,到了另外一边的开挖现场,有人过来问道“队长,这里似乎没有发现andoras box的存在,还要继续挖吗”
“继续挖,这是用直子老师搜索的异能找出来的,应该就是在这里了。”男人缓缓说道,“这个危险的东西,要尽快找到,交给异能特务科监管。”
“是不过队长,这个盒子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被称之为andoras box,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男声顿了顿,又说,“不过要看是交给谁用了。”
“你是谁”
“好奇怪啊,这座山本来不到顶啊,怎么多出来一截了。”
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孩,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手上拎着一个蛋糕盒。
那是我自己
原来那天的我,爬到了一直被萤火虫隐匿的月萤山的山顶。
大概是这帮人里也有像太宰那样让异能无效化的能力,所以他们才突破了重重障碍,揭开了这座山的本来面貌。
我看到九岁的源清溪笑眯眯地站到了男孩的身边。
我看到她,也想叫她一声清溪酱。
无忧无虑的清溪酱,今天是她无忧无虑的最后一天。
“我叫源清溪,今天九岁了。”她朝男孩比了比身高,“我比你高。”
男孩急得站到了石头上“这样我就比你高了。”
“作弊,我也会。”她灵活地也站到了石头上,“看,我还是比你高啊。”
男孩不高兴了,盘腿坐下开始吃零食,塞得满嘴都是薯片,嚼得咯吱咯吱作响。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不告诉你。”男孩抱着薯片偏过了头,作出一副不理她的样子。
她乐了,伸手去挠男孩的咯吱窝,男孩十分怕痒,在挣扎时被薯片呛到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你很烦啊。”好半天,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走开啦。”
“臭小子,你怎么跟女孩子说话呢”中年女士文代走了过来,摸了摸清溪的头,强行从男孩的背包里拽出了一包零食,递给了她,“不好意思啊,他其实没什么玩伴的,你愿意和他交朋友吗”
“愿意愿意。”她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今天幸村去东京比赛了,没人跟我玩,我好无聊啊。”
“幸村是谁”男孩抬起了脸,“很厉害吗参加的什么比赛”
“幸村啊,是日本未来最帅最可爱最聪明的男人,”她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骄傲,“悄悄告诉你,他以后会和我结婚的。”
“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男孩嫌弃地撇了撇嘴,“有那么好为什么要你”
“你什么意思”她卷起袖子,二话不说,继续挠他。
“住手啊。”他极其怕痒,终于败下阵来,“好好好,他和你结婚,你别挠我了。”
“这才像话。”她摆了摆手,从拎来的袋子里拿出了半块生日蛋糕,“要不要吃”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红枣。
但男孩很吃这一套。
蛋糕装在袋子里受到颠簸,已经烂糊糊的了,但散发出的甜腻香味还是吸引了男孩。
“慢点吃,你别噎着,真没见过你这么馋的,比丸井还要馋,真馋。”她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背部,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以后我的生日蛋糕全部给你吃好了。”
男孩嘴边糊满了奶油,但表情却很认真“说话要算数的。”
旁边的人乐了,开玩笑说道“哟哟哟,私定终身了啊。”
“别乱说。”
“小姑娘,你不是要嫁给日本未来最帅最可爱最聪明的男人吗要不要给这个小鬼一个机会啊。他是个潜力股哦。”
他和她异口同声“才不要”
两个人很嫌弃地往后各退了一步。
她哼了一声“他个子都没我高,至少要长得跟我一样高吧。”
他也哼了一声“她好凶,比我妈还凶,我才不要”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文代轻声骂道“臭小鬼,你说什么”
她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果给他“给你,别气了。”
他还是很气,但接过了糖果,开心地吃了起来。
她拍拍他的肩膀“咱俩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喜欢聪明帅气正直善良的人。”
“虽然我不想要你,”他咽下嘴里的草莓糖,“但是请问哪一点我不符合你根本就没见识过我的聪明帅气正直善良不要妄下结论了”
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让她一时语塞,思考了一下说“喏,你个子都没我高。”
他皱了皱鼻子“那只要比你高,就可以了吗”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啦。不过今天我要回家啦,拜拜”她刚要走,被他拽住了手,然后他俯身从书包里刨出了一瓶波子汽水递给了她,“刚才好像听你说是你的生日,拿着吧。”他偏过头,小声说了一句,“凶巴巴的源清溪,生日快乐。”
“不要连名带姓叫我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他朝她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就不告诉你。”
“这不公平”
“很公平啦,你可以猜啊凶巴巴的源清溪”
“这是什么东西”男孩看着面前盒子问道,“凶巴巴的源清溪,你知道吗”
她摇头“不知道,里面可能有吃的吧。”
“这可不是吃的。”温柔的男声解释道,“这是小孩子不能乱碰的东西呢。”
盒子只有巴掌大,通体金色,清洗掉上面的泥巴之后,他们将它收了起来,准备离开月萤山了。
她也在跟他们道别,远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叔叔阿姨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小个子,我先回家啦,你们明天还来吗小个子,我给你带我外婆做的牛肉汉堡要是好吃的话,你告诉我的名字哩。”
文代女士问男孩“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你的名字明天我们不会来这里了。你舅舅的工作结束了,你爸爸也要从警局回来休假了。”
“就不告诉她。”他很倔强,“等我长得比她高了,我再告诉她。”
很奇怪,本该是很平常的一个傍晚。
我却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女孩最后的笑脸。
男孩偷偷打开盒子的瞬间。
从盒子里飞出来的金色光芒。
那一声震怒而悔恨的“快住手”
队长,快跑啊异能被他放出来了它在寻找宿主可是不可能有宿主的啊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救命啊
看不清楚了,因为视线已经模糊了,都是血色。
耳边是叫声、喊声以及哀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混乱终于平静了下来。
血色沉淀下来,流淌在地上,七零八落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
然后是,幼年源清溪从山崖边掉下去的一幕。
那个男孩跌坐在山崖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旁边的文代女士扑过来抱住了他,一遍遍地说“乱步,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乱步。
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和我家二楼的储藏室里收着的那些我丈夫年幼时的照片一模一样的。
因为这就是他本人,江户川乱步。
视线的最后,是他懊悔颓丧的表情,我那未曾谋面的婆婆,轻轻地将手放在了他的眼睛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乱步,别看了,会过去的。”
故事到这里就截止了。
我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有着温柔男声的人。我猜坂口安吾翻看的是他的记忆。
我捂住了心口,我没办法表达此时此刻我的心情。
在我九岁那年,江户川乱步打开了名为andoras box的宝盒,放出了具有毁灭性的异能力,自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十六年后,江户川乱步在雨中为我撑起了一把伞,他按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用异能力,并帮我找回了我的钱包。
“我叫江户川乱步,记住这个名字。”
那天,他在伞下朝我比了比身高,笑得像年幼时那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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