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太宰却说得这么轻快, 就像并不在乎一样。
他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底是对现在境遇毫不关心的冷漠。
仿佛现在悬空挂在外面的人不是他本人。
“你好歹动一动啊”
虽然他的体重很轻, 但是他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就等着我把他拽上来,还是很让人生气。
我决定吓吓他, 晃了晃他的手说“我松手了啊。”
他“噫”了一声后又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随便你。”
这家伙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不会的松手。”他的嘴角噙起笑意, 声音又变得像之前一样爽朗, “清溪酱是绝对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
我凝视着他鸢色的眼睛,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因为当年是从这双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 然后又看到了世界。
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欢愉里,而忽略了他空洞的目光,此时才觉得他的目光因为空洞,而显得无尽。
太宰治终究还是变成了少年时的样子。藏着星海的眼睛其实什么也没有,摘下月亮的身影比那他手中的月亮更加虚幻。
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拉了上来。
“从正门离开吧。”我从地上捡起那本益智读物, 放回了架子上。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很自觉地坐在了我的懒人沙发上。
“这房子太小了,都没我家大。”
我耐着性子说“我又不养鸭子, 要那么大的房间做什么”
我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上的执念,再大的空间, 我也只要一个角落可以铺床睡觉。
“是吗”
“没什么事你就快点走吧, 很晚了, 你该回家睡觉了。”
说好的早睡早起的健康青年呢。
太宰治单手枕在脑后,耷拉着嘴唇,忽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橙子。
“清溪酱,我没有指甲,帮我剥一下吧。”
“没指甲就扔了呗。”
“不要。”
他手一松,橙子从他的手里滚落,掉在了我的腿边。
我正坐在地上做手账,只得搁下笔,捡起了那颗橙子。
他咧嘴一笑,唇边露出一颗小小的牙齿,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丸井店里用来榨汁的橙子都是进口的新奇士橙,皮薄肉多,汁水充沛。我将橙子剥好,递给了太宰。
太宰手没接,张了张嘴。
“你不会是叫我喂你吧”
“啊”他张大了嘴。
这是比乱步还要娇气么
我没跟他客气,直接将一整个橙子塞到了他的嘴里。
“吃死你。”
我还用手指往捅了捅。
他起先反抗了一下,后面翻起了白眼。大橙子在他嘴里,他的腮帮子鼓得像只牛蛙。
不动了。
“喂,太宰,不要装死了。”我拍了拍他的脸,他翻着的白眼已经彻底闭上了,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也没有了。
只有那个大橙子,还哽在他的嘴里。
不会真的噎死了吧。
看看心跳。
我将耳朵凑近他的心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我完全没听到他的心跳。
等等,应该有人也会心脏长在左边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内,心跳就停住了吧
我又将耳朵挪向他的右边,依然没听到任何响动。
他真的死了
那么寻死觅活都死不掉的一个人,最后竟然是被大橙子噎死的吗
“咕”
正当我耳朵贴在他的心口时,我听到了上方传来很响的一声。
“咕咕”
太宰动了
他在吃橙子
我刚要抬头,一只手按在了我的头顶,将我的头发瞬间揉得乱七八糟。
“你果然是在装死”我拍掉他的手,语气算不上友善。
他抿了一下唇,将唇边的橙汁全部抿干净了。
“明知道我是装死,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吧。”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
“你这么多年来竟然没被打死,也是个奇迹了。”
他笑嘻嘻地说“清溪酱,你还是小时候那样比较可爱。”
“是吗小时候呆呆的,傻傻的,比较好骗是吗”
“现在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他小声嘀咕。
这个混蛋我恨不得再塞一个橙子。算了,不能再浪费这么精贵的水果。
我在他旁边坐下,替他倒了一杯水,“橙子都咽下去了吗”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嗯,要给你一个面子啊。”
“给我面子你脸可真够大的。”我也毫不客气地吐槽道。
话一出口,我自己有稍许的愣神。
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么没礼貌的话了。
一直以来,我的性格都很温吞。妈妈提起我以前像猴子般上蹿下跳到处闯祸,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其实我本身性格很差,一点就炸,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幸村生气。
我崇拜着最强的英雄,时时刻刻幻想着打抱不平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想要说出那句热血的台词。
可是刚才,我分明看到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源清溪,就站在我面前,不屑地朝我抬起了下巴。
这可不是我要成为的大人啊。
这绝对不是我要成为的大人啊。
她挥一挥衣袖,转身就走,我连她的影子都没碰到。
这可不是我要成为的大人啊。
的确。
这不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倒回到二十年前,我一定还在坚信自己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鼠辈。
我轻声叹了口气。
旁边的太宰挨了过来“在感慨命运吗没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什么都没说,他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是真的很聪明,在演戏的时候,没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回国后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把他当成了一个乐观健康的青年。
他说他上了学,当了干部,我信了;
他说他没上大学是因为被陀思坑了,我信了;
他说他资助贫困生,我也信了。
但当这一切都被揭穿是谎言时,我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
“说起来,你竟然没揍我。”
我是很想揍他的,因为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可是诚如太宰所言,我自己也经常说谎。
一个说谎的人骗另一个说谎的人,无可厚非。而真正让我没那么生气的是,我又遇到了幸村和丸井他们。
那群始终生活在阳光下,积极开朗、善良温柔的伙伴们。
“又是因为神之子吗嗤。”
这一声冷笑,让我将视线从幸村买来的那盆银皇后上移到了太宰的脸上。
这张一贯嬉笑着的脸变回了少年时初见的样子。
那个连看我一眼都不情愿的少年。
“太宰君,当年救了我,你后悔吗”
他眼波流转,语气漫不经心“清溪酱,你要知道,那从来就不是我的本意。”
也是。
毕竟他是被津先生强行带来的,是在家里睡觉时被抱走的,他也从来没说过想要救我。
“我多问了。和我在海边小屋时,你表现出来激烈的反抗,就足够证明对我的厌恶了。”
我原以为中原中也讨厌我,但他用行动说明他并不反感我。反倒是太宰治,和善的笑容下,是恶意。
“激烈的反抗倒不至于。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反而是我过得相对轻松的日子。”太宰治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淡声说道,“只不过没人喜欢任人摆布而已。”
我不信。
“你说什么我都要掂量掂量了。”
“就像对乱步桑一样吗”
一提乱步,我就没接话。
太宰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坐姿问“你和乱步桑离婚了,有想过接下来的事吗一点都不考虑复合了吗乱步桑还没签字吧。”
我摇摇头“不复合了,不合适。”
太宰又问“什么叫合适”
我说“在一起不用说谎,能坦然相处。”
如果没有遇到,独身也没有关系。恋爱和结婚只能为人生锦上添花,而不可成为负累。
“你和神之子在一起就不用说谎吗你敢把你的异能告诉他吗”
我平静地说“我不会和幸村在一起。”
“哦”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顿了顿,我又补充道,“他们是最好的。”
太宰盯着我看了半天,语气有点酸“最好的健康开朗的青年啊。说起来你和神之子还交往过吧。”
提到这件事,我就想起了我让太宰去向幸村提分手的那件事。幸村只说他们动了手,但没提具体经过。
“太宰君,我去俄罗斯留学前,让你向幸村提分手,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他目光坦然。
“这有什么难的他不答应,就想办法让他答应。”
“你是不是对他动手了”
太宰闭了眼,很快又睁开“神之子的灭五感”
“他不可能用那招对付你的”我打断他的话说,“幸村绝对不会对一个孩子用那招。”
唯一的一次,是在沙滩上治过小顽童爆豪胜己。我能感觉到幸村那次也后悔了。他从不违法,也不违纪,他恪守着规则和自己的骄傲。
“你可真是了解他,不愧是青梅竹马。”太宰点点头,摊开了手掌,“他如果用那招,或许就不会被我暗算了,大概会赢吧。”
我第二次见把暗算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人。第一个是陀思。
“你如果对他有一点关注,就不会不知道,他那年根本没有参加什么全国大赛,据说他期盼了很久呢。”太宰微微笑道,“结果是他在医院又躺了一年。我去看他时,他正在复健。真感人,他竟然没有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我手里的东西快被捏碎时,坐垫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我打开。
是幸村发来的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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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的颜表情,就像是他在对我微笑一般。
我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是他发来的邮件吗”太宰啧了一声后感慨道,“果然大家都喜欢光明的人,而拒绝靠近黑泥呢。好了,太晚了,我要回去早睡早起了,拜拜”
他跳上窗户,灵巧地翻了过去。
“太宰”我叫住了他。
他转过脸,灿烂一笑。
“舍不得我走,是要我留宿吗”
“我想见津先生,可以帮忙吗”
他肩膀微微一抖,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关上窗户,走回卧室。桌上放着一份藤泽早报,是罗莎莉拿给我看的。
大篇幅的版面还是最近的突袭,接二连三地在横滨发生。
我将报纸反了过来,轻轻地将手机压在了上面。
那封邮件我又读了两遍。
我的心情很轻松,奇迹般的很轻松。横滨一塌糊涂,而我又离了婚,接二连三被人骗,但我的心情居然还不错。
明天,我就能看到告别已久的立海大网球队,我可以郑重地向他们道歉,请求原谅我当年不告而别,而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会原谅我。
小的时候,幸村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大声又骄傲地告诉他
我想当一名英雄,
我还想嫁给一名英雄。
我想守护这个世界的和平,
我想要念出那句热血的台词。
我想要成为了不起的人。
我想要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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