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科举放榜月,朝堂新增不少年轻“雏臣”。
所谓“雏臣”, 是当今天子定下的新称谓, 专为那些在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人所设。
从前官员选拔,一半人都是从世家中推举, 各世家将合适的人选荐给君王,由君王在这些人中挑出最后的人选。新帝即位两年后,以雷霆铁血手段,彻底废除世家荐官制, 朝中所有官职, 皆由科举选出。参加科举者,不限年龄, 不分男女, 只看本事。
为免官位交接青黄不接,通过科举后,众人需在翰林院与临蔽所待习三个月, 从细微之事做起, 没有品阶没有官职,但有俸禄, 俗称“雏臣”。
雏臣们是否能够正式上任, 得看这三个月内表现如何, 三月后面圣,天子将亲自筛选她的新臣子, 并为通过试炼的雏臣们择选封赏品阶官职。
若是没有通过天子的试炼, 便只能继续在临蔽所待习, 用一年的时间,等待来年与新人们一起再次面圣的机会。
去年的雏臣中女子比男子少一半,但今年的雏臣里,女子的人数就已与男子持平。
天子很是欣慰,命内务使的人在宫外设宴招待今年新晋的雏臣们。
天子虽然没说是否赴宴,但雏臣们期待不已。
宫中,鬓鸦为令窈更衣打扮。
褪下龙袍穿淡粉绣兰单衣的令窈懒懒抬高手臂,由鬓鸦为她系腰间金鱼袋。
鬓鸦问“既要设宴赏花,作甚在花林,设在宫中不更好吗如今正是兰花盛开的时候,那么好的景色,就只陛下一人瞧见多可惜。”
令窈一把捏住她脸,咧嘴笑“不是还有你瞧见吗朕昨日还带你去赏花了呢,转头你就不认账,当真翻脸无情。”
鬓鸦头也不抬,半跪下去替她穿靴,继续道“今年兰花开得格外好,我以为陛下急着炫耀。”
“炫耀什么”
“炫耀您满园的兰花。”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令窈穿好靴子,往前蹬了蹬走几步,气势洒落,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照了照。
鬓鸦抱肩欣赏,歪头笑“那日陛下去看兰花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陛下眼都看呆了,回过神满眼得意,指着兰园道赶明儿定要寻个好日子,让文武百官瞧瞧郑大相公为您种下的这一园兰花盛景。”
鬓鸦学得惟妙惟肖,眼梢眉尾上扬,腔调拿捏得极准,将令窈当日的神情学个八分像,令窈在旁边见了,先是一愣,而后捧腹大笑。
眼泪都笑出来,令窈将鬓鸦逮住,问“这话是不是郑嘉和让你说的他拿多少银子收买了你”
鬓鸦“以郑大相公的为人,他怎么可能收买我”
“也是。”令窈放开鬓鸦,“他那个性子,干不出这些投机取巧的事。”
殿门侧的紫檀大案摆了兰花,是郑嘉和的手艺,自从兰花盛放后,整座昭阳殿的花摆皆出自郑嘉和之手。
令窈走到案边,指尖轻抚那一抹翡翠绿般的花瓣,这是郑嘉和去年新得的花种,由他悉心照顾一年,今年便开出了这令人惊叹的美色。
“朕原本是想炫耀的。”令窈想起什么,唇角微勾笑起来“可是朕怕他吃味,所以也就算了。”
鬓鸦“吃味陛下是在说郑大相公吗陛下登基以来,我可从来没见过郑大相公吃味。”
令窈不理她,兀自往殿外走。
说起来,郑嘉和确实很少争风吃醋,不对,不能说很少,压根就没有过。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过。
是郑嘉和对她太放心了吗,还是说他不愿让她看到他吃味的一面,即便难过,也不会让她瞧见
令窈回想起登基后与郑嘉和相处的点点滴滴,惊讶地发现,郑嘉和在她面前,只有笑脸。纵然是碰上令人寝食难安的朝政之事,郑嘉和也只会笑着告诉她,一切有他,放心。
想了一路,到宫外花林时,令窈碰到一个人,顿时意识回笼“哥哥”
此次出宫并未调用禁卫军,除鬓鸦和几个近侍外,就只有暗卫相随。
令窈小跑着朝郑嘉和奔去,郑嘉和张开臂膀,将她抱个满怀“卿卿。”
“我方才还在想哥哥,哥哥就出现在我眼前了。”
“卿卿有想我”
“当然啦。”令窈抬起笑脸,黑眸灿烂“今日你怎地在这里”
郑嘉和含笑不语,默默望着她。
令窈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定是哥哥知道今日我会忍不住来瞧新雏臣,所以特意在这里守株待兔。”
郑嘉和没有否认,拂去她发间沾的树叶“什么事都瞒不过卿卿。”
“那是自然,毕竟我是天子,天下之事皆在我掌中。”令窈戳了戳郑嘉和的心口,“这里也是。”
她说完后,闭眼撅起嘴,要他亲亲。
郑嘉和环视四周,鬓鸦早已禀退近侍,在不远处背对着站立。郑嘉和小心翼翼低头啄了啄。
令窈摇摇头,嘴里发出哼唧的声音这种浅尝辄止的把戏,她可不满足。
郑嘉和发狠重新来了遍。
一刻钟后,令窈揉揉嘴,郑嘉和低声问“卿卿,我唇上还有胭脂吗”
他唇间被她抹了一嘴的胭脂,他自己擦了擦,没擦干净,唇角还有。令窈坏心思地盯着他唇边那抹红,清纯无辜地摇摇头“没有了。”
要是旁人瞧见清心寡欲的郑大相公嘴上沾了女子的胭脂,不知是否会吓一跳若有胆大的前去相问,郑嘉和定羞得满脸通红,惊慌失措地逃离。
令窈想着想着笑出声,郑嘉和好奇“卿卿笑什么”
令窈乌溜溜的眼珠子眸底含笑,在他脸上转一圈“我没笑什么,只是庆幸,这一世能够与哥哥重逢。”
她说情话的本事日益长进,他快要招架不住。郑嘉和稳了稳气息,下意识抬手想要揩嘴角。
忽地想到她眼中的狡黠,蓦地又停下动作。
他知道他唇上的胭脂没擦干净,顶着一嘴胭脂出去见人,定会贻笑大方。可是她想看他“出丑”,他不能令她失望。
“卿卿不打算露面吗”郑嘉和与令窈坐在树间,他不动声色将两人腰间上的流苏结绑在一起,若是她不小心跌下去,他便能及时为她做人垫。
高树上风光好,前方赏花宴的盛况一览无遗。令窈晃着脚丫子,嘴里吃着郑嘉和随时揣兜里的桃花蜜饯,自在悠闲,“听说这次新晋的雏臣里,有不少美人,我来看美人而已,并不打算露面。”
“确实有不少美人。”
“其中大多都是男美人。”令窈将“男”这个字咬重。
郑嘉和云淡风轻“嗯。”
令窈迅速窥他一眼,继续道“若是我钦点一两个俊俏的雏臣放在身边伺候,哥哥以为如何”
郑嘉和一怔,语气沉下去,面上却还是温柔浅笑“卿卿自己做主。”
令窈目光深深贴近,鼻尖蹭着他的“当真”
郑嘉和袖下的手指紧攥成拳,眼圈红了半边,喉咙里像塞了棉花一样,哑着嗓子近乎无声“卿卿高兴就行。”
令窈凝视他,半晌沉默,她目光黯下去,“今日我便钦点雏臣入宫。”
郑嘉和咬紧腮帮子,鼻间闷出一声“嗯。”
令窈心中烦闷,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忙离去。
离去前,她随手往满是雏臣的人群中指了一个人,吩咐鬓鸦“传他入宫。”
鬓鸦应下“是。”
郑嘉和立在树下,僵硬的身体迟迟未能移动半步。
当日下午,未时一刻,新晋的雏臣京雅礼在殿外等候传召。
早些时候,天子近侍来传话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月未满,陛下竟要私下召见他。
从近侍传话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时辰,京雅礼仍然沉浸在喜悦中迟迟未能回过神。
陛下身边的女官说,陛下想找人为她作画,听闻他是丹青好手,便由他来作画。
京雅礼抱紧牛皮袋里的笔墨纸砚,是陛下赐下的,说是供他作画时使用。天子之物,价值万金。
京雅礼深深地嗅了嗅,痴迷地往殿里头望。没看到天子,视野中出现另一人。
宫人低腰唤“郑大相公。”
雏臣们未有机会见过朝中权重之人,京雅礼并不认识郑嘉和,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白面如玉,款款斯文,举手抬足间皆是优雅,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一时看呆了眼。
直至宫人提醒“还不快见过郑大相公”
京雅礼猛然回神,除了西北之主,朝中还能有哪个郑大相公
“下臣京雅礼,见过郑大相公。”
京雅礼有些害怕,他听说这些权贵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作为朝堂三权鼎立的掌权人之一,这位郑大相公定也是个高高在上的人。
“今日陛下召见的人,就是你”
这位权臣的声音,出乎意料得好听,语气平易近人,京雅礼将头抬起来,对上郑嘉和的视线,不由怔住。
郑大相公的眼睛,为何如此悲伤
京雅礼恭敬答一句“是。”
“陛下召你做什么”郑嘉和声音很轻。
京雅礼答“陛下托我作画。”
“作什么画”
“作陛下的画像。”
空气忽然沉默。
京雅礼咽了咽,“郑大相公”
郑嘉和苦笑“劳你为陛下作画,辛苦了。”
京雅礼受宠若惊“不辛苦,能为陛下作画,是我祖上修来的福分。”
男人的靴声渐渐走远。
京雅礼擦一把汗,心中感慨,难怪郑大相公能够深得陛下信任,这样谦逊有礼的人,谁见了不想亲近
京雅礼正高兴着,今日同朝中顶梁柱之一搭上了话,还得了关切之言,忽地远处那道白瘦身影原路返回。
京雅礼看着眼前的黑影,惊愣“郑大相公”
“为陛下作画是大事,还是由我来罢。”
郑嘉和夺过他手上的画袋,大步流星往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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